当神之器毁灭,佛将以人身降临人间。
一个身怀七情六欲,懂得心痛为何物的佛。
这回,就在七灯尽灭之后,神之器的传说,即将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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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似水。
禅堂里,端坐在蒲团上的晴空双目紧闭,夜风自敞开的禅堂大门与两旁的窗扇徐徐而入,在这早春的夜里,寒意直上心头,但在他的额际,却布满了汗珠。
当外头的虫鸣声顿止之时,晴空结印的手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气息顺畅绵绵的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颗汗珠顺著他的脸庞滑下,滴落在衣衫上迅速渗透,形成了一颗暗色的渍迹。
紧闭著眼,原本晴空在他的冥想之间,所见的也是暗色一片,唯有在远处有著斑斓七彩的佛光,一如往常地引领著他在黑暗中前进,只是在虫声停止的刹那间,他眼前一切熟悉的景物皆尽散去,晕眩感直冲脑际,当他想再定下心时,眼前如有个湍急的漩涡横卷而过,佛光迅遭漩涡吞噬,西天的仙山与祥云遭滔滔血海漫过,放眼看去,尽是腥红。
晴空赶在心神被拉走前回神,奋力睁开双眼,一手撑按在地,不由自主地微喘,胸膛里的那颗心也是剧烈地跳动著。抬首一看,四下什么都没有,方才所见,和以往一样仅是他脑中的幻象,可他却觉得不安,也悟不出此象何来。
以袖拭去额际的汗水之后,他仰首看向座上的佛,但双眼却遭一旁燃烧得格外灿亮的莲灯吸引,远远看去,他仿佛看见了盛开的花丛,在朵朵妖艳的群花里,他见著了一张陌生的面容。
才在想他的心是否遭魔乘隙而入之时,眼前的女子偏过脸庞背对著他,登时花朵四散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落力挥下的棍棒,一下又一下地,齐打在那名跪地的女子身上,他看得有些不忍,方伸出手,女子随即消失无踪,在莲灯熄灭之前,他看见一袭在风中翻飞的金黄袈裟。
来得快去得快的影像,像不经意滴落在纸上的浓墨,忽地晕化开来,四周的景物迅速在他的两旁倒退,他眨眨眼,赫见他仍在原位,四下并无他所幻见的种种,而座上的莲灯,灯焰也依然安妥地燃烧著。
寂静中的喘息声听来格外清晰,他试著想镇定下心神,但耳边却传来一阵微弱的拍打声。
一旁的灯座上,灯纸内有只奋不顾身扑向火源的灯蛾遭困在纸罩之中,他立即站起身走向灯座,小心地拿起纸罩,获救的灯蛾在他的护送下,振翅飞向门外。
送至门边的晴空,在灯蛾遁向黑暗前,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所蔓延的不对劲之处,他叹了口气,眼睁睁地看著那只自他手中挽回一命的灯蛾,在星光下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娇娆的美女,嘴边噙著笑,袅娜朝他走来。
晴空直视著来者一会后,在她走至近处之时,面色冷淡地扬起一掌,自掌心中唤出浮屠之火。
红艳似莲的佛火,在下一刻袭向女子,将她立地烧成灰烬。
「真无情。」坐在墙上旁观的无酒,嘲讽地撇撇嘴,「这就是神佛的本性?」
晴空看了站在庭中搞鬼的不速之客一眼,转身就想走进禅堂不想理会他。
跃下墙头的无酒慢条斯理地启口,「听说,你为神之器所做之事让佛界十分震怒,鬼界和神界也差不多让你得罪光了。」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停下脚步的晴空,没有回首地问。
「不。」
「若你想找藏冬,他在灵山。」只想打发他的晴空,索性为他点明老对手所栖之处,省得他一直留在这烦人。
无酒咧笑著嘴,「我不是来找他的。」
「别告诉我,你大费周章的自须弥山来到人间,却一点也不想见见藏冬?」晴空不以为然地盯著过了千年,仍是难掩斗争之心的他,「这一点也不像你。」
「我与他之间本就无怨无仇。」完全不承认的无酒,大剌剌地将头一甩,将过往撇得一乾二净。
晴空淡淡轻应,「只不过有些不甘罢了。」
「我没有。」如挨了一记闷棍的无酒,忿忿地瞪著这个嘴利的男人。
「何苦呢?谎言听来会比较安慰吗?」晴空绕眉笑问,「总想站在至高之处睥睨众生的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够忍受手下败将这词的人,好胜的你,最渴望的是有天能将众界对手全都踩在脚底下,伏身对你仰首翘望,可偏偏,却总是不从你愿。」
霎时冷了一张脸的无酒,努力捺下满腹怒火,百思不解地看著这个跟他一样也可以换两张脸的男人,实是不明白,明明平时就是个温吞吞的性子,可每回若是正经起来就嘴上不饶人。
老早就想找个机会解开他的心结,在既已开了口后,晴空乾脆不理会是否会削他颜面又再开讲。
「众生各有众生的领域,也有其一定的界限,这是天意亦是定数,在我看来,以你之能,已达巅顶极限,再如何努力也只是惘然,何必总要强求不可能属于你的那些?」
「罗哩又吧唆……」每次见他一回就得听他念经,无酒极力地克制著自己不要抡起拳头朝他打过去。
「你打道回府吧。」晴空将冷目朝他一瞥,「斗神已封,你永远也无法求得一战,而神界的两位战神,一神沦为山神、一神已逐出神界,两者不再有战神之名,无论是在神界抑或是在这人间,皆没有你要找的对手,更没有你想得到的冠冕。」
无酒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提醒他似漏了一位。
「你太低估你自己了。」神界他看上的是那三位神仙,至于佛界嘛,他认为最值得挑战的对象就是这位晴空。
晴空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无酒愈看那笑容愈觉得刺眼。
他相当老实,「抱歉,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就连藏冬和郁垒都拚不过了,还想找高出那两神一截的他?
真想……宰了他。
遭人看得相当扁的无酒,涨红了一张脸,硬是强迫自己再次忍下口头上的闷亏。
「这回我来不是来找你一战的。」杀人的方式千百种,谁说一定要以武力见真章来著?
晴空不解地皱眉,「那你为何而来?」他的最大心愿不是登上斗神之位吗?真难得他会放弃继续挑战武艺。
邪恶的笑意登时飞上无酒的唇角,就在那片刻间,晴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专程来找你麻烦的。」无酒边说边扬起两掌拍了拍,而后示意他看看身后的禅堂。
晴空侧首看向身后,赫然发现禅堂的地上多了七盏灯。
「这些灯,名叫七情灯,它们分别是喜、怒、哀、乐、爱、恶、欲。」无酒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当它们全灭之时,也就是我的法术完成之时。」
他挑高一眉,「那又如何?」
「在神之器毁灭之后,你懂得心痛了是吧?」带著看好戏的心情,无酒笑得坏坏的,「那七情六欲呢?你也明白吗?」
「我没那么无知。」他来人间那么多世,岂有不知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个人。
无酒朝他摇摇食指,「可是你却从不曾深刻体会过。」他的确是有七情六欲,但他的凡心从来不动,简直就跟个和尚没两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晴空两手环著胸,愈来愈感不耐。
「佛界的传说将不会成真。」无酒甚有自信地向他宣告,「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当你真正明白七情六欲时,佛不会以人身降临人间,因你的生命将会因那七盏灯而走到尽头。」
晴空相当不以为然,「凭你?」
「不只是凭我,还有你前世的债。」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哪会轻易来找这个佛界的圣徒?
「债?」
「还记得你转世来人间的第一世吗?」他好心地提醒,「没有丝毫记忆是不是?」
晴空不自觉地沉下了脸。
「你会不记得,是因有人将它洗去了。」对他第一世的事知悉甚详的无酒,刻意将部分的秘辛透露给他知道。
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有把柄被人捉在手上,心头感觉不是很舒服的晴空再次瞪向他,「这与你来此何关?」
「当年你选择来人间历劫七七四十九,欲转世四十九回,可你不知,你连第一劫都差点渡不过,若非当年有人帮你,你不是早入了魔道就是神形俱灭……」无酒说著说著,刻意回头睨他一眼,「这一回,我看还有谁帮得了你。」
「你在说什么?」他紧蹙著眉心,这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难道佛界都没告诉你?」无酒怔愕了一会,接著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佛界的作风。」
「他们瞒著我什么?」
「这个嘛……」无酒朝他眨眨眼,转身扬起衣袖,「答案就由你自己慢慢去找出来吧。」
「慢著。」丢了个谜团就想走?
无酒愉快地朝他挥挥手,「看在咱们是旧识的份上,当灯灭了之后,我会来为你收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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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之梅已随雪落尽,园子里恢复一派绿意,那株生长得格外高大的桃树,朵朵花苞正在枝头上期待绽放。
将园子打扫过一回的晴空,站在树下仰看著这株照料得当,正准备迎接春天的桃树,心中漾满了安慰,在他转身准备走向厨房之时,一朵早开的桃花,缓缓飘落在他的面前。
他以手盛住那朵迫不及待的花儿,笑了笑,顺手将它收进袖里,大步走出园子来到厨房,将那些已凉的豆腐装进桶里,只是不过一会儿,他突然满面疑惑地看向一旁,看著那名不声不响溜进他家的客人,正在他家东嗅嗅西找找。
「你在做什么?」这家伙由神变成了狗吗?
摸进晴空的宅里,藏冬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挖豆腐来填填肚子的,可自他两脚踏进屋内,一股令他觉得既熟悉更觉得反感的味道,就一直让他不断起鸡皮疙瘩。
「你家……似乎有怪东西。」在确定了反感来源的方向后,藏冬一手指向禅堂的方向。
「前阵子无酒来过。」晴空笑笑地告诉他正确解答。
「无酒?」老冤家的名字一进耳,藏冬非但笑不出来,还挂了一张比先前更臭的脸。
「他带来了七盏灯。」将袖里的桃花摆在藏冬的头上柔和屋内的画面后,晴空挽起两袖,去一旁取来扁担,将它套入绳里。
他一脸阴沉,「有何用处?」
「杀我之用。」无酒是这么说的。
藏冬当下不客气地自鼻孔里蹭出两口气。
「就凭那小子?」那个几千年来都窝在须弥山苦修的无酒修过头啦?想找晴空单挑,他是修到连脑袋都坏了不成?
「无酒这回可是很有把握的。」这么不给面子?他倒是很期待那七盏灯真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呢。
「无酒那家伙若有把握,就不会连输我几千年了。」藏冬不屑地低哼。在心中那份危机感解除后,他一转脚跟,自动自发地在屋里找来木碗和木杓,动作熟稔地自桶里挖来一碗的豆腐。
晴空默然地看著这位不把主人看在眼里的客人,在下一刻又是形象全无地坐在桌边大啖起他今日要卖的豆腐。
「藏冬。」他也在一旁坐下。「你记得我来人间第一世的事吗?」
「干啥问这个?」豆腐塞满口的藏冬,脸上的表情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了一跳。
「自我来到人间后,每一世的种种我都记得很清楚,唯独第一世的事全遭我忘了。」晴空留意他的异样一会,一手指著自己的额际,「我想知道那一世究竟发生过什么,以及我为何会没有那世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那夜无酒的话,他深感介意,也兴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看著晴空认真的模样,藏冬想了想,守口如瓶地丢下一句。
「我不能答。」
晴空微扬起唇角,「你知道。」
「对。」他撇撇嘴,迳自埋首在碗里努力吃豆腐。
在藏冬又想去挖另一碗豆腐时,晴空一手按下他,微侧著脸读起他似藏了什么的双眼,不一会,晴空又将目光落至他的胸坎上。
「少来,你从我这挖不出答案的。」不吃这套的藏冬,以碗护著胸口不让他看地往旁一跳,「真想知道的话,去问佛界。」他该去找佛界那些没胆认帐的家伙才是。
「他们不会告诉我。」晴空无奈地摇首,很清楚在他为神之器得罪了佛界之后,现下的他已成了佛界的大罪人。
「那就别知道。」太好了,这下谁都不用说。
晴空在他又想去挖豆腐再次按住他的肩,藏冬有些不耐地瞪向他,而晴空只是抬起手要他先缓一缓,边瞧著藏冬有点惨烈的脸色边问。
「你今日来这只是又想吃豆腐?」怎么一个冬日没见,他就把自己搞得一脸惨相?
「我是来赏花和借住的。」这才想到自己的问题也烦恼不完,藏冬神色顿时一黯,百般哀怨地垂下颈子。
「借住?」他在灵山上的家不要了?
他可怜兮兮地扁著嘴,「我的窝给人抢了……」
「谁?」
「轩辕岳。」那个野蛮人,既粗鲁又凶暴,脾气更是硬得完全不听别人的解释,燕家小子的眼睛究竟是长哪去了?
晴空百思不解,「为何他要抢你的窝?」
说到这,被迫搬家避那对师兄弟的藏冬,就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他大剌剌地往桌上一趴,万分后悔地两手抓著发。
「他要炼丹……」燕家小子的事关他什么事啊?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帮凶而已,偏偏姓轩辕的就是两耳听不进,硬是要他连带负责,一脚把他踹出家门不说,还派众多式神在他家后院盖了座丹房。
「噗——」晴空忍不住失笑出声,莞尔地挑高了两眉,「那对师兄弟都在炼?」现下热中炼丹的不只燕吹笛一人了。
藏冬瞪他一眼,「是都『还』在炼。」
晴空愈听愈觉得好笑,「你认为哪个会先炼出来?」
「谁知道?」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都因黄泉躲回妖界避风头去了,轩辕岳目前还在设法找出黄泉究竟是给了什么药引好对症下药,而燕家小子则是还在不可能中求一个可能。」比快的话,被炸惯了的燕家小子肯定比他的师弟快,但比成功的可能性的话,炼丹技术一流的轩辕岳,胜面绝对比他家师兄大。
「你不去劝劝他们?」晴空一手掩著嘴,有些担心这对已翻脸的师兄弟,会不会迟早都一块被炸上天。
藏冬消受不起地指著有一块明显淤青的脸颊,和旧创未愈的胸口。
「你想让我再各挨一回金刚拳和七星大法吗?」一个才开门就又迁怒地赏给他莫名其妙的一拳,另一个,则是看到他的脸后,二话不说的给他来个七星大法,哼,好歹他也是个有神格的山神,往后他再也不去当这对师兄弟的炮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