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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待了那么多年,他记得其他众生曾对妖类下了个结语。
妖类生性自私爱己,对他物绝少有爱,更遑论是情,此外,妖类还有一特色,就是与神魔等他界众生一般,皆拥有永恒的生命与不变的青春,虽说妖界并无限制妖与人往来,但妖与人相恋,却常因天性与永恒这两点而很少有好结果。
这个说法或许对妖类都很适用,只除了眼前的这对夫妇例外。
照例返家的黄泉,微侧著身子倚在廊柱上,面无表情地看著那对打他七岁起就忘了曾生过他的双亲,此刻正在王宫宫殿上,当著一票妖类的面,上演著众妖皆已看腻的卿卿我我戏码。
也许是在殿上站了太久所致,也可能是眼前肉麻的画面太令人麻木,黄泉忍不住再打了个呵欠,转首看去,殿上点著头打盹或是倚在柱旁梦周公的妖类也阵亡了不少,可那对位在上头的夫妇,眼裏依然只有对方没有他人。
眼睁睁的看著家丑继续外扬,只能摇头加叹息的黄泉,不只一次地在心底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那对夫妇所生的儿子。
撇去他们永远都处於热恋期的感情不看,瞧瞧他那个徐娘半老的娘,和那个依旧年轻潇洒的爹,这一人一妖不会觉得他们这种组合有些古怪,可全妖界都觉得怪极了。
他若没记错的话,好像打从他家娘亲嫁进妖界起,妖界中的众妖就爱拿他们夫妻的身分与寿命作文章,只盼这对极为不搭调的夫妻早早仳离,关於这点,他那个爱妻至上的顽固老爹早摆明了无所谓,而他家娘亲也不会因他爹而想要追求什么长生不老,套句他爹说的话,一旦等他娘百年了,经过转世投胎後,他们又可以重新体验一次爱情,据宫裏的妖说,他们正计画要玩十次轮回之恋。
他一定不是他们生的儿子。
等得差点睡著的黄泉,在还是没法与龙沼说上话後,脚跟一绕步出了殿外,打算等裏头那对夫妇有空接见他时再去见驾。
带著花香味的风儿穿绕过殿廊,他扬首看向殿外,眼前的景色依旧没变半分,永远都是这般春意盎然,不见风雨,不晓四季,就如同那些永不会改变的妖类一般,即使再过百年千年,也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
「黄泉。」
他回过头,冷眼瞧著身後那个永远都穿得一身绿意的柳妖。
「见过你父王了吗?」款摆而来的扶风,软嫩的声调宛如轻拂过湖面的柳丝。
「可以这么说。」愈看她愈是皱眉的黄泉,不耐地看著她摇晃个不停的身子,「你一定要这样摇来摇去吗?」为什么每回见到她,她都是这副德行?
她也很无奈,「没法子呀,风一吹我就忍不住想摇。」
看了二十多年妖类的常态、人类眼中的异态後,黄泉有些头痛地抚著额。
因她是只柳妖,所以无时无刻见著她,就定会见到她迎风摇曳?那花王牡丹总爱穿得一身色彩鲜艳就是属本性?杜鹃动不动就要咳两滴血则算是应景?而一整年只开一次花、且在天明前就凋谢的昙花,一年到头昏睡不醒也属常态是不是?他受够妖界这些古古怪怪的妖了!
他不喜欢妖界之妖的原因就在这,无论大妖小妖全都外貌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外,还一个比一个爱美、一个比一个无趣,就像这只柳妖,拥有五百年道行,而在这五百年来她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湖畔顾影自怜。
摇著摇著摇到他面前的扶风,笑吟吟地问:「找著碧落了吗?」
「还没。」懒得理她的黄泉,说完了转身就想走。
扶风心急的声音追在他的身後,「你若找著了碧落,劳烦你转告她叫她速回妖界!」
他停下脚步,「为何?」怎么在回来妖界後,所遇上的每只妖都急著叫他找碧落回来?
「赛仙会就要展开了,她这个前任得主可不能不到场。」一脸跃跃欲试的扶风,眼中闪烁著不服输的光芒。
黄泉不屑地挑高一眉,「又是那个比美大会?」该说竞争是众界众生的天性吗?都比了几届了,他们怎么还是学不乖的又邀碧落参赛?
「对,你可千万别忘了喔。」她才不信他们这些以姿容出名的花妖、树妖,会连续三届都败给一只小镜妖,这回他们树妖发誓定要夺回妖界最美之妖的头街。
很想翻白眼的黄泉,低声在嘴边咕哝,「就算再比十回,你们也不会是赢家……」
「黄泉。」无声走至他身後的叶行远,在他回过头时开口轻唤。
猛然深吸了口气,与他眼对眼、鼻对鼻相视的黄泉,在片刻过後,丝毫不掩唾弃地往後退了一步。
「真恶心。」又来一个花花草草的妖类,分明就是个男人,偏偏长了张俊美过头到已经可说是国色天香的脸蛋,害他看了就一阵冷颤上身。
「是真失礼……」被迁怒得莫名其妙的叶行远,不悦地瞪向脸上写满了鄙视的他,「你的拒美心结要到何时才能解开?」天生长得美又不是他的错,这小子干啥每回一见到妖类就唾弃一次?全妖界上上下下,只要是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就得接受他这等恶意歧视!
他一点也没有反省之心,「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
「碧落就不恶心?」眉心隐隐抽动的叶行远不平地问。
他回答得很乾脆,「她不一样。」这些妖怎可和未来的自家老婆相比?
「你有偏见。」
「我的确是。」心情恶劣的黄泉,一手指向身後的柳妖,「你可不可以叫你的同类别再摇了?」
叶行远侧过身子,看了那只还是站在那摇摇摇……摇个不停的扶风後,面色严肃地撇清血统关系。
「她是树妖我是花妖,品种不同。」
「等我一会。」手痒得紧的黄泉,说著说著即转身以一拳摆平身後那只碍眼的扶风。
叶行远哑然无言地看著躺平在殿廊上的无辜柳妖。
「找我有事?」发泄完毕後,浑身畅快的黄泉边甩著拳头边问。
「我找到碧落了。」看了前者的下场,识相的叶行远速速招出情报。
「她在哪?」登时面色一改的黄泉,一手扯紧了他的衣领。
「梧桐谷。」叶行远不慌不忙地拨开他的手,「你现下赶去的话,或许还能逮到她。」
太清楚碧落搬家能力的黄泉,立即把握时间想赶回人间逮妖。
「等等。」叶行远一掌搭在他的肩上拦住他。「这是妖王要我交给你的。」
接过下一份猎妖清单的黄泉,摊开名单後不解地皱著眉。
「这回只有一只妖?」是他爹终於发现他的工作太过繁重,还是妖界的罪妖都快被他捉光了?
熟知内情的叶行远摇了摇头,「只她就够你受的了。」
「你认识这只罪妖?」
「全妖界无妖不知她。」若不是因她太过棘手,狐王也不会指名让黄泉去办她。
「她犯了何罪?」他想不出区区一只梅妖能闯下什么得赔上性命的大祸。
不知该如何启口的叶行远,想了很久,最後在黄泉不耐的眼神下,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吃了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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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至尽头,落了一地的梧桐,将秋日的愁绪淹没了整座山谷。
任由鹅黄色的落叶覆盖家前石阶的碧落,此刻无心欣赏落叶纷飞的美景,一手用力扯紧绳索的她,在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依旧无法捆紧衣箱之时,索性抬起一脚用力压住塞了太多衣物,以致无法紧盖的衣箱。
「搬家呀?」轻快的男音在她耳畔响起。
「是啊。」玉足高高踩在箱上努力捆绑打包家当的碧落,忙裏分心地应了声。
「很忙吗?」来者不敢苟同地看著她粗鲁的动作。
「对啊。」忙得一头大汗的她,也没多想身後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是哪位,还以为又是路过她家的妖界同类。
「需不需要帮忙?」
「那就再好不过——」满心感激的碧落方回过头,脸上的笑意立即僵住。
收到消息後便十万火急赶来梧桐谷的黄泉,此刻正微弯著身躯,笑咪咪地与这个每回见了他就逃的失踪人口眼鼻相对。
「是谁出卖我的?」心情宛如乌云罩顶的碧落,一个头雨个大地瞪看著眼前的小冤家。
「叶行远。」他慢条斯理地供出泄密者。
碧落紧咬著牙,「那棵臭芍药……」她就知道那些花花草草的嘴巴没一个牢靠!
「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心情看似很好的黄泉,微偏著脸,两眼对她眨了眨。
「还没想到。」两目不能移的碧落,所有视线都被这张以往只能在镜中看见,此刻却走出镜中真实来到她面前的脸庞占据。
他好心地给她一个提示,「你不觉得我变了?」十年来未曾好好见上一面,她一点都不觉得他无论是外表或内在的改变都很大?
「你又变老了。」紧揽著眉心的碧落,心情恶劣地低吐。
她永远就只会在意他的年纪!
「我要带你回妖界。」俊脸一板,不罗唆的黄泉直接奉上来意。
「回去做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是来真的,浑身发毛的碧落边问边把放在箱上的脚放下,并不著痕迹地看了看大门的方向。
「成亲。」如她所料,响雷果然直接从她的顶上轰下。
熟知她的个性,一如她熟知他般,早料到她下一个举动即是拔腿就跑的黄泉,只是站在原地以目远送,在听完话就如一阵疾风狂飙出家门连家当也不要的碧落。掐指算了算时间後,准备逮妖归案的他,好整以暇地扳了扳两掌。
什么都不想,只想速速逃离此地避难的碧落,在黄叶凋尽的密林中横冲直撞了好一阵,在认为她已在这座宛若迷宫般的山谷中甩掉追兵,停下脚步想喘口气的她,才按著两膝稍作休息时,前方近处却传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掌声。
她狼狈地瞪大眼,看著倚在梧桐树下等她的黄泉,正凉凉地朝她挥挥手。
「虽然你的妖力依然十年如一日的不济……」踩著一地枯叶的黄泉,走至她的面前一把提起她的衣後领,算是奖励地赠上一句恭维,「不过,脚程还是挺快的。」
相较於气息一丝也没乱的黄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碧落,百忙之中朝他伸出一根犹在颤抖的手指向他声明。
「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你……」喘死人了,要是他肯放水,把岁数倒回去二十年,她相信这回她一定能跑赢他!
已经对她的拒绝习以为常的黄泉,微微挑高两道剑眉。
「这就是躲了十年後的答案?」龟之所以是龟,就是因为它有张顽固的壳可躲可欺骗,这让他不禁要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其实不是什么镜妖,而是只说话不算数的百年老乌龟。
「对。」不想再次看见他眼中失望的她,在顺过气後倔强地甩过头去。
触感熟悉的掌心,在下一刻抚上她的面颊,将她的小脸转回至他的面前後,情深似海的眼眸、俊美无俦的微笑,直逼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碧落。
「你……」性感低沉的嗓音,当场诱拐她的三魂七魄离家出走。
就在他们两两凝视到碧落以为可能会持续到天荒地老之时,黄泉蓦地两眼一瞠,笑脸一收,出手如闪电地抢走那面总是摆放在她怀中的铜镜。
「还我——」犹如大梦初醒的碧落,在惊见常用来镜遁的铜镜被没收後,急著要将它抢回来。
只差数寸就撞上她鼻尖的脸庞,眨眼间又凑到她的面前。
黄泉笑得很客气,「有空吗?」
「做什么?」有点被吓到的她,防备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接了件差事。」他兴致勃勃地再靠向前一步。
姑娘不感兴趣地扬起柳眉,「与我何千?」
「想请你陪我走一趟。」
「不去呢?」要猎妖就由他自个儿去,她才不想陪著他在人间大江南北地跋山涉水。
「我会施法砸碎人间所有的铜镜,让你往後只能待在妖界或这面镜裏。」他边说边把抢来的铜镜往怀裏一搁,恫喝地瞥她一眼,「或者,待会我就亲手用这面镜封了你,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被他眼神骇住的碧落,紧抿著唇看著不常开口威胁他人的黄泉。
他没什么耐心,「如何?」
「你一定要靠得这么近说话?」在他的气息都吹拂至她的脸上时,她几乎将两眉连成一直线。
「想把你看清楚些。」
「手一定要捉得这么牢?」她低首看著他不知在何时紧紧握住她的两掌。
「怕你又跑了。」
「你的眼一定要这样对我眨吗?」她的不满再绕至他那张让人很难不受影响的脸庞上。
「我自恋。」
「……」她投降。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赶著上路的黄泉一手挽著她的腰肢,「走。」
「等等,黄泉——」伸直了两脚直抵在地的碧落,万分不愿地以掌拍打著他的胸口。
眉心不悦地一皱,猛然转过身的黄泉,毫无预警地低首吻她一记。
小嘴遭不明物堵上的碧落,两眼眨了许久,这才发觉在她唇上的是另一张更温暖的唇,芳颊霎时写满嫣红的她,忙不迭地推开他的胸口速速退离他三大步。
「你……」震惊遇度,她掩著唇说得结结巴巴的,「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这个吓掉我三魂七魄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这是利息。」跟上前来的黄泉,回答得相当从容冷静。
「利息?」她只觉得满头都是小鸟在飞。
「十年份的利息。」他缓缓地加上注解,并严肃万分地向她声明,「从今日起,你得开始慢慢还。」
「不还行吗?」
黄泉有礼地朝她微笑,「在我的人生都已经毁在你手上後,你说行吗?」他们的孽缘,打从他还在娘胎裏就因她而结下了,现在她才想抽腿?门都没有!
她理直气壮地往前一跳,两手擦上纤腰,「喂,把话说清楚,是你自己要追著我到处跑的,我哪有毁了你的人生?」
「你没有?」一黑一碧阴森的妖眼,迅速伴著低沉的质问扫向她。
被他一瞪差点又吓掉半条命的碧落,在他那令人无法辩解的目光下,挣扎了许久後终於不得不向他低头。
「好……好嘛,我承认一半行不行?」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却偏偏要赖到她的头上。
得了好处还卖乖的黄泉,啧啧有声地朝她摇摇食指。
「当然不行,你要负起所有责任。」这次待他把事办完将她绑回妖界後,他要替她准备一座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牢房,一副手铐、一副脚镣,再日夜派三四个式神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