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你这只胆大包天的虫,竟然敢叮我!」
小虫因为她的动作而飞上天,却在下一瞬被逮了回来。
她气呼呼的将那只笨虫拎到眼前,「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啊?叫你飞远一点听不懂啊?竟然还敢咬我!可恶,你以为我不能杀生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哼,我不能吃你,我找只蛇来吃你!」
说完她气呼呼的就拎着那只小虫到废墟外,嗅一嗅风中的气味之后,便往北方急掠而去。
废墟中的男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看着她离开,并未起身将她抓回来。
三年来如果他有确定什么,那就是这只金蛇很笨,又笨又单纯,而且不杀生。
虽然这三年来她曾有几次机会将内丹拿回去,但她一直信守着要在他身边伺候的诺言,虽然救她一命的其实是铁英。
一开始没让她去找铁英,是因为怕她有恶意;这种精怪报仇的事听多了,报恩的倒没听见几个。何况铁英都娶妻了,无端端跑出个女蛇精,不把余家搅得天翻地覆才有鬼。
为了怕这蛇精作乱,所以他将她收在身边,反正她自己说要为奴为婢,他又刚好缺个跑腿的,不要白不要;何况这小金蛇别的不行,打听小道消息和找水的功夫倒是一流。
无论是人的,或是妖的……
思及此,他双眼一合。
十三年了……
十三年来,他走了无数遍丝路南北道,甚至深入大漠中瞎闯,几次差点渴死在沙海他原就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当这些年,他在铜镜中、泉水上看见自忆逐渐逝去的青春,他开始害怕也许穷尽一生他都无法再……
不!不会的!他一定会找到的--
紧握着拳,他瞪视着废墟外那无垠的黑夜边际,知道他要找的人一定还在,在这片沙漠中的某个地方。就算真的要耗上他一辈子的时间,将这整片沙海翻过来,他也要找下去!
天上星子依然闪烁,月儿弯弯。
沙漠里的暗夜无声,很静。
很静……
***
水气。
越往北去,水气就越重。
她拎着小虫,幸灾乐祸的哈哈笑道:「你该死了你,有水就有蛇,就算没蛇也有其它大虫,后悔惹到我了吧?唉呀--」
因为忙着嘲笑小虫,她没看前面,结果一头撞上了前方的树干,当场倒弹摔跌在地。
「痛痛痛痛痛--」蹲在地上,她抚额哀叫。
「可恶,都是你这只该死的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睁眼要骂,才发现小虫早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了。
「气死我了,竟然就这样跑了,真是过分!」揉着撞疼的额头,她忿忿瞪着夜空,可那小虫早不知跑哪去了。
她又对空叨念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喘口气。
「啊啦,好渴,去喝口水好了。」四处张望了下,这里林木颇多,应该有泉水才是,她竖耳聆听,很快就听见水流声,便大踏步的往水声处走。
才走到一半,她就闻到一股怪味。
她动动鼻尖再嗅了嗅,风中果然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像被熬煮过的药草味。
奇怪,虽然这边靠近天山山脚,但仍然是无人的荒地,这里怎么会有药味?
有人吗?
她一挑眉,蹑手蹑脚地穿过胡杨林朝药味传出的地方靠过去。
没人嘛!
她直起身子,觉得有些没趣。
讨厌,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人了--当然是除了那位爷之外啦。
双手插腰看着这潭清泉,她嘟着嘴考虑了一下,才伸出手变出水袋,蹲下来装满。
啧,她是看那家伙可怜才顺便装些水回去给他喝的。红姊有交代,闻着无聊要多做善事,才能早点得道升天。要不是这样,她才不管他呢。
水袋很快就满了,她将塞子塞回去,伸手掬了些清水正要喝时,前方泉水却无端起了波澜,下一瞬,一名长发男子突然就从水中冒了出来。
哇,光溜溜的!
她呆了一下,小嘴微张,两眼瞪得老大。
长那么大--不是,活那度久,她可是第一次看到美男出浴哩!
她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但那家伙还在,虽然全身湿淋淋的,但他真的是漂亮极了,及腰长发技散在身后,硕长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一张脸帅得让她一颗心儿怦怦直跳,差点没蹦出喉咙。
不用说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光溜溜的啦。
像是没料到泉水边会多出一名姑娘,那男人也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她猛地闭上张开的嘴,见他没抗议,她当然是把握住机会,继续给他看下去。
银白色的月光从天上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珍珠白。
她咽了呖口水,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溜,那度健美的体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呃,当然也是除了那位爷之外。
啧,可惜,重点还在水里。
她为此暗暗扼腕。
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好好吃喔。
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流口水。
吓?!吓吓!吓吓吓!
完了完了,她竟然想吃他耶!
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慌张地跳起来伸手捂住嘴,惊恐地看着他,踉跄倒退三步。
他则没有开口说话.怕她因为惊吓而引来更多同伴,他只是站在水里,不动。
下一瞬,她转身逃跑,因为太过惊慌中途还差点跌倒。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跑开,活像身后有鬼似的,结果才跑没几步,她又想起放在地上的水袋,竟然还有勇气回头捡它。
两人视线再度对上,他看到她又不由自主的咽了下曰水,嘴角不觉微扬,她小脸由白窜红,快速抓起水袋,抱在胸口,转身再度落跑。不一会儿,她人就消失在胡杨林里,黑夜重新恢复宁静。
离开泉水,他上岸走到大石边,从石后拿出包袱,将里头的衣服拿出来穿上。
本以为这里不会有人迹,所以他才会来这泉水净身,没想到三更半夜还会遇到人,
看来以后这里是不能来了。
也好,本来他在听到魍魉传来的消息时,还在考虑是不是该回南方一趟,看来现在也不用考虑了。
看着脚下已熄的馀尽,他庆幸自己早先已将那东西烧掉,不然若让那姑娘看到传了出去,难免不会让那人听到。
拿剑挖了个洞,他将那些灰烬埋起,然后四下察看确定泉水边没留下任何痕迹,却在水边看见一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珍珠耳环,小小的,散发着圆润的光芒,看来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将它捡了起来,那乳白无瑕的小珍珠和他布满伤痕的大手有着强烈的对比。
他知道这是那姑娘的,因为上面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她离去的方向残留下来的香味一样。
珍珠在沙漠中并不常见,也许他该将这珍珠留在原地,说不定她明天早上鼓起勇气,会回来捡。
说不定……
想起地方才逃走时,眼中闪过的惊慌,他看着天上皎洁的白月无奈的笑了笑!其实心里知道十之八九是不会了。
三更半夜泉水中突然冒出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她不吓坏就不错了,何况他还一身带着青白的肤色,那姑娘就算不觉得他是妖怪,大概也以为他是鬼吧?
自嘲的又笑了笑,他拎起包袱、拿着长剑,转身离开水边。
珍珠,仍被他握在手里。就当是纪念品吧,他想。
第二章
浓雾后,是一把长剑。
没想大多,她直接就伸手架挡那刺向他背后的银亮长剑。
艳红的血飞溅,衬在蓝天之下,滚滚的血珠像是圆润的红玉。
那是她的手。剑,穿过的是她的手。
银白剑尖滴着艳红的血珠,两者同时反射着色泽不同的光线。
她想她是挡下这把剑了,冰凉的剑身穿骨划内,带来的却是灼热的疼痛。
很痛。
真的……很痛……
奇怪的是,在这剧痛如电般贯穿全身的那一刹,她竟意识到云开雾散后的朗朗青天,和那耀眼的骄阳。
是同一颗太阳吧?
她眯着眼,昂首向天。
原来,这儿也有烈日当空的时候呀……
***
烈日,当空。
她忍不住习惯性的吐着舌头散热,却被回头察看的怪人瞪了一眼,只好赶紧又将小嘴闭上。
唉,讨厌,她虽然吐舌头,但吐的可是人舌啊,又不是没变化完全,连人家习惯性的动作都不准,真是恶劣。
暗暗在心里咕哝着,她虽心有不满,却还是不敢开口抗议,只是将快滑下肩头的包袱拉回原位,在大太阳下一脸苦瓜的跟在这个怪人身后。
沙漠里的风又干又热,没有丝毫水气,若不是她还有一点道行,跟着他的这三年,早就干死了。
抬眼看看一望无际的干漠,只见前方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天啊,她真想念昨晚过夜的废墟,那里虽然也几乎是寸草不生,但至少还有个纳凉的地方--
一想到昨晚,她蓦地记起在泉水边的那个男人,小脸立时如火般烧烫。
讨厌,她怎度会想吃他呢?自从八百年前她戒了荤之后,就已经不杀生啦,她现在连小虫子都不吃耶,怎么会突然想吃人咧?
完了,难道她因为最近太过偷懒没乖乖修道,所以才蛇性大发吗,
不对呀,可她看到爷也不会想吃呀!
为了确定,她抬头看了前方沉默前行的男人两眼。
嗯嗯,瞧,她不觉得饿,也没流口水,更没脸红心跳的嘛!可是为什么昨天晚上,她竟然想一口吞掉那家伙呢?
难道说是因为昨晚上的人看起来比较好吃吗,
虽然那男人看起来的确很好吃的模样啦,但是这位爷也不差啊,那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吃爷,却想吃他呢?她昨晚上还差点被自己流出来的口水给噎死咧!
为什么为什么咧?
烦恼地歪着头,她愁眉苦脸的想了老半天,却还是找不到结论。
唉呀,算了,不想还好,越想地越觉得口干舌燥。
眯眼昂首看看天上的日头,她终于受不了的开口抱怨:「爷,能不能找地方歇会儿?我好渴,日正当中的,我都快热死了。」
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一声不吭的。
「爷……」她发出既无辜又可怜的声音。
他还是没停,也没说话,不过却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弯腰驼背,好似她肩上那包袱有千斤重似的,他才停下了脚步,伸手:「拿来。」
她见状一喜,忙将包袱递了过去。
他接过手,轻轻松松往肩上一甩,面无表情的道:「前方一里处有城镇。」
「咦,真的吗?那我先过去!」她说完就要溜,眼前却冒出他那把大刀横挡着她的去路。
「别惹事。」他警告的看着她。
「知道,不能伤人、不能用法术,还要记得探听消息,是吧?放心,我记得的啦!」她露齿一笑,「先给些银两我,我好先去订房呀!」
他从腰带里掏出银钱,递给她。
她接过手,一溜烟就跑得老远去了。
看她一脸兴奋,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毛躁的家伙竟然活了一千岁。
妖……
想起那些曾同甘共苦的族人,他心一沉。也许他太过自私,但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之前,他实在无法回去面对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当初存活下来的除了玄明之外还有多少,但既然玄明活了下来,应该还有其它的才是。
可即使记忆在这十数年中一再反复在脑海中交错,但现在的他,连自己的定位都搞不清楚,更别提要去面对其它人了。
妖吗?
他苦笑着,或许他也算吧。
***
市集啊!
哇,真走运,竟然有市集耶!
兴匆匆的跑到城镇里,正巧遇上了一月一次的赶集。这地方因为位处丝路上,还算是个满热闹的集散地,到处都是人啊、羊啊、牛啊、马啊、骆驼的,还有人摆出西方来的地毯、彩珠,中原来的丝绸、陶瓷,还有和阗的玉、南疆的茶,甚至连北海的鲸鱼油呀、檀香呀、人参呀,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全冒出来了。
她看了兴奋得要命,看一样东西就问一样,玩得差点忘了要去客栈订房,幸好市集旁就有间客栈,她晃着晃着一抬首就看到那旗招,猛然想起该做的事,连忙进去订了间房,然后依照惯例的叫出地头蛇问话。
在街头巷尾晃了老半天,她好不容易才循着味道找到地方。
真是的,这位同胞哪不好住,竟然住到这种杂草丛生的破屋子里。
推开家鬼屋一样的残破大门,她来到庭院找到蛇洞,在洞口敲了敲:「喂,有没有人在啊?我有点事想请问一下。」
没有回应,接着大声嚷道:「喂--有、没、有、人、在、啊--」
「唉哟喂呀,我的娘呀,你叫魂啊?」被她那大嗓门一吼,蛇洞里终于冒出了一缕青烟,没两下她身边就多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青杉少年,没好气的道:「人是没有啦,蛇有一条。」
「唉呀,这位小弟,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和你打听一下。」
「什么小弟大弟的?」青衫少年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一遍,老气横秋的道:「哼,你才刚满千岁是吧?本大爷今年一千五百岁啦!要打听事情也不先报上名来,一点江湖规矩也不懂!」
无端端被念,她呆了一下,道:「名?什么名?」
「名阿,你的名字啊!」青衫少年睨地一眼,一脸受不了的模样。
她依然一脸傻愣,虽然觉得问这个问题会显得自己很蠢,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什么是名字?」
「咦?」这下换青衫少年傻了,他瞪着地看了好一会儿,没好气的道:「你不是已经满千岁了吗?你该不会连个名字都没有吧?满千岁之后要取名呀,没人帮你取名吗?」
对他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她仍是一脸茫然,忍不住好奇的又问:「什么是名字呀?」
「名字就是名字呀,就是别人称呼你时,叫的就是你的名字呀!」青衫少年翻了个白眼,当她是白痴的解释:「咯,像我,就叫竹青,竹青就是我的名字,别人叫我时都叫我竹青,这就是名字,懂吗?你可以叫我竹青或竹青公子,也可以叫我竹青大爷,了解?你没名字吗?那其它人都怎么叫你的?」
「叫我?」她一险呆滞,以前和红姊在山里只有她们两个,其中一个说话当然是和另一个说啊,所以红姊好象从来没用什度称呼叫她耶;至于那位爷,他平常非不到必要根本不开口,真的开了口,也没用称呼叫过她啊。
她低头努力、用力的想了想,才皱着眉头嗫嚅的道:「呃……嗯……有人叫我『喂』,那算不算名字啊?」
竹青闻言差点没当场昏倒,「不是,那不是名字。」
「啊?喔……」她有些怅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