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涧是由山泉汇聚而成,泉水很甘很凉。”辛达自己先蹲在溪边,用双手掬了一掌清泉以口就之,满足地轻呼一口气。“好凉喔!你试试看!”
走在后面的玉涵心酸地看着辛达一路上对隽炘的刻意讨好,她多想掰开辛达攀在隽炘手臂上的十根狼爪,可是她不能……
辛达是带他们上山的地主,她只是个客人,如果真那么做,她这个格格不但有失大清皇朝的颜面,也会令隽炘难堪,而她一点也不想再惹隽炘生气了。
自从那一夜过后,她想了很多,也明白隽炘话中的意思,他并不爱她……
虽然,就如同哥哥所说的,“喜欢”和“爱”她或许还搞不太清楚,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确是喜欢隽炘的,喜欢一个人便想和那个人分享这种“喜欢”的感觉,由这种“喜欢”的感觉带给彼此快乐。
她喜欢隽炘,她很快乐。所以,她也希望隽炘喜欢她、别讨厌她,这样一来隽炘也会快乐……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看到他们这么亲密的样子,她心里还是好闷、好难受!
“格格,走了大半天,你也休息一下吧?”希亚罕不难发现玉涵的无精打采,其实他能理解。所爱的人眼中没有自己,反而对别人热络,任谁都会觉得苦涩。
“我不累,这里好漂亮,你们休息,我想到前头看一下。”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玉涵说完便独自往前方的树林跑去。
“格格,一个人走很危险的!”希亚罕看了眼毫不在乎的隽炘。“公主,我去追回玉涵格格,你们先在这儿别走。”希亚罕叮嘱辛达,也跟着玉涵背影跑去。
“喔,好啦好啦,你快去吧!”辛达终于有机会和隽炘独处,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不过对于希亚罕的担心相当不以为然。
希亚罕发什么疯呀?平常除了体贴她之外,根本没看过他对其他女人好!哼,见色忘友的希亚罕!
隽炘也蹲下身取水,眼角不由自主地瞥向斜后方离开的玉涵和希亚罕两人,复杂的目光直盯着清澈见底的溪水。
“你怎么不喝?”辛达见隽炘只是瞪着水发愣,于是问道。
“让我静一下。”隽炘只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依旧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既然他都这么要求了,辛达索性安静坐在他身旁大磊磊地观察他。
他儒雅俊逸的外貌没有他们阿契族男子的粗犷豪迈,但就是这种清朗俊挺的气质深深吸引她,俊逸中带有刚毅的线条,让她的目光在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不自觉地随他打转。他真的好俊呀!
微风清吹,山涧中只有淙淙水声回荡。
另一边。
玉涵死命地跑,想逃开心中乱成一团的一切一切,没有注意前方的她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跌在碎石子上,掌心、手肘、膝盖都擦破了皮,微微渗血。
玉涵咬着下唇,不让痛呼溢出口。她要勇敢,隽炘才会喜欢她……
“格格,你还好吧?”跟着跑过来的希亚罕蹲在玉涵身边询问。
“我没事。”玉涵勉强起身,遮掩住擦破的衣物和伤处,却在起身的同时因膝盖传来的刺痛而踉跄了一下。
希亚罕快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玉涵,发现她神色不对劲。“你跌伤哪里?”
“轻微擦伤而已,不要紧。”更痛的是……心。
“你的脸色不太好。”
被希亚罕这么一说,玉涵难过地闭了闭眼。“我该怎么办……”隽炘什么时候才会原谅她?
“你爱隽炘贝勒,就像我爱公主一样,都爱得苦。”希亚罕叹了一口气。
“这种心痛的感觉就是受吗?”玉涵喃喃而问。
“想爱而无法爱的时候,就会心痛。”
“辛达公主她……”玉涵望进希亚罕的眼,在他眼瞳中看见同样困惑的自己。
“公主从没正眼瞧过我,就算我百般讨好呵护她、就算我眼里只有她、就算我为了配得上她而拼命努力得到第一勇士的尊荣,她依然不在乎我。”希亚罕平淡的语气中包含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涩与爱恋,玉涵感觉得到,她不也如此嘛!
“你是个好男儿,辛达公主总有一天会发现的。”玉涵微笑安慰道。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呢?希亚罕与玉涵在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我们很像是不?”希亚罕咧嘴一笑,不敢置信自己会对才认识不到几天的玉涵说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嘛!至少还有个伴,并不孤单。”这时候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你受了伤,今天就先别找药了,回部落去吧。”希亚罕建议。
“嗯,也好。”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到隽炘和辛达亲密的样子。
隽炘坐在水边,水面忠实地映出他挣扎的心情,他忿忿地使劲捶打水面,水花四溅,溅了他和一旁的辛达满身。
“哎呀!你怎么了?”辛达拍了拍衣上的水珠问:“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太多事了。”隽炘不悦地挑眉,别开脸。
“我是真的担心你呀!我喜欢你,想分担你的烦恼!”辛达向他表白,然后便扑入隽炘胸前,大胆地吻住隽炘两片浑成的薄唇。
隽炘一动也不动,没有拒绝辛达的吻、没有推开她,只是任她柔软的红唇在他紧抿的唇上吮吻。
玉涵同希亚罕慢慢踱步回到溪边,在不远处正巧看到这一幕
“玉涵格格!”希亚罕扶住玉涵忽然软瘫的身子,这一声喊叫自是被隽炘和辛达听见。
隽炘怔愣。她都看到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瑟缩的玉涵,看见她清丽的脸庞上有着震惊与失落,他的心头一紧,说不出从何而来的郁闷让他几乎窒息。
只有我心爱的女人,我才会吻她这里。隽炘和辛达……
玉涵的心头仿佛被狠狠划上一刀,身上的伤远远不及心口的痛,她强忍即将夺眶的眼泪,埋头往山下跑去。
“格格……”希亚罕能理解玉涵此刻的心情,是难言的痛。
下一刻,辛达挫败地退开他坚毅的薄唇,他的不为所动回答了她一切。隽炘从头到尾都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这个阿契族第一美人的身上,加上这个毫无温度的吻,她明白了。“是因为她?”
隽炘不语。他对玉涵是怎样的心情?他从没想过、也不愿去想。
“那就是了,只要她出现,你的眼光就跟着她转,虽然装作不理她,可是你还是在意她!”
隽炘被辛达一针见血的话凝住,全身血液仿佛冰冻。
“我不在乎你爱过多少女人,我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待在你身边。”辛达对这场难堪与误会视而不见,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道理得不到。
“你没有机会,我一向看不起对男人投怀送抱的无耻女人。”隽炘厌恶地道,心里只有玉涵离去前那双绝望控诉的眼。
被宠惯的辛达因隽炘不留情的侮辱而转身逃开,伴随着愤恨的哭声而去。
希亚罕心中的怒气忍无可忍,冲上前提起隽炘的衣襟就是给他一拳。
“你伤了玉涵格格在先,又伤了辛达公主,亏你是个地位尊贵的贝勒爷,连这点事都不能好好讲吗,非得一再伤害爱你的人?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希亚罕对着隽炘大吼,随后便往辛达消失的方向追去。
风凄树摇,昏幽的山林之中只有偶现的禽鸣相伴,隽炘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终究是伤害了她……
第六章
“玉涵格格,我能进去吗?”辛达的声音在玉涵暂居的账外轻声问道。
就在明白隽炘的心里容不下她后,辛达开始妒怨起玉涵,虽然隽炘口中并没有表态玉涵是不是他爱的女人,但她就是吞不下这口被隽炘贱视的气!一定是玉涵的缘故,隽炘才会辱骂她,一定是!这一切都是玉涵的错!
她非得给玉涵一点颜色看不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众人争捧的公主!
听见辛达的声音,玉涵不由自主想起昨日隽炘和辛达在喀戈山上,那幅令她痛彻心肺的拥吻画面,本想回绝辛达,辛达却抢先一步用了让她不得不见她的理由。
“我听希亚罕说你跌伤了,我向父亲拿了伤药来给你。”辛达在帘外说道。
玉涵不好拒绝辛达探视她的好意,掩下落寞酸涩的心情,逼自己端起微笑,她来到帐帘边,掀开象牙白的羊皮帘。“公主,请进。”
“受了伤怎么不说呢?要不是希亚罕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受了伤。”辛达将药瓶自怀中掏出,和善的脸庞没有一丝破绽。“你伤在哪?我替你上药。”
“小伤而已,不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看着辛达娇艳动人、善良贴心的举止,玉涵能理解希亚罕爱上辛达的理由,这或许只是其中之一吧?因为爱一个人往往不需要理由,爱就爱了,什么也无法阻挡,然后往往就因此而受伤……
“好吧,若需要帮忙就找我。”辛达爽朗点头,心中却不住低讽。
哼!扮柔弱呀!还不就是想找隽炘帮你上药!
“希亚罕的付出没有错,你是值得他这样努力的。”玉涵对辛达这样说道。
听到这句话自玉涵口中说出,辛达一震,心中忽然有股自己不曾承认过的悸动溜过。希亚罕不是对玉涵有好感吗?玉涵为什么对她说这些?
“希亚罕他对我很好,我知道。”而她始终当这份感觉是“习惯”。
“公主,你认为真正的幸福是‘爱人’、还是‘被爱’?”玉涵问。
“我不会傻到只择其一,‘我爱的人就是爱我的人’才能够得到幸福,你明白吧?”
“如果你爱的人并不爱你时,你要如何自处?依旧要从‘爱人’或‘被爱’择一,不是吗?”这个问题正是自己、辛达及希亚罕都难解的问题吧!
“这……”辛达被问住了,纷乱的思绪纠缠住脑海出现的两张面孔,一个是隽炘,另一个是模糊不清的……谁……
“公主,不该问你这些的,谢谢你。”玉涵甩开令自己难受的问题,扬了扬手中的药瓶,向辛达道谢。
辛达复杂地看着玉涵清新纯然的笑容,一股妒怨升起。就是这张笑脸让隽炘不肯接受她,她当然要恨……
怪了!她干麻要同玉涵讨论这些,她是有目的而来的呀!
“格格,隽炘贝勒要我转达……”
“隽炘说什么?”玉涵急切地问。
“他说……他在山北的森林前等你,有话告诉你。”
隽炘有话告诉她?隽炘肯和她说话了!玉涵心一喜,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开。
“山北的森林?要从哪去?”
“出了部落后,往北边的小路走,没有多久你会看见……”
辛达一点一点推玉涵深入危险之中,毫无心机的玉涵也只能一点一点往危险迈去……
玉涵失、踪、了——
“玉涵不在部落里?”隽炘失控地拎起齐尔焱的前襟,因齐尔焱的回报而心惊不已。
部落外不是滚滚大漠就是重山峻岭,玉涵会上哪去?!
“没有一个人看见玉涵往哪里去吗?该死!”隽炘因玉涵的失踪忧躁不已。
“辛达,你今早送药给玉涵格格后,格格有没有说什么?”安瑟律若有所思的眼看向一旁显得沉默异常的女儿。
“她说她可以自己上药,我就没再多待了。”辛达不敢望向安瑟律似乎能看穿她的眼。
“受伤?她何时受了伤?”隽炘惊讶道。玉涵怎么没跟他说?从小,她苦受伤一定会找他撒娇,要他吹着受伤的部位哄她,现在却——
该死!他痛恨这种失落感!
“昨日上山时,在‘溪边’绊倒,擦破了几处皮肉。”此刻的希亚罕对隽炘充满了敌意。
是玉涵往林子跑去的时候……该死!她竟然提也不提!
“我已经多派几位族里的勇士在附近搜寻,请贝勒爷宽心,只要格格不走进‘黑棘林’,理应不会有事。”安瑟律说道。
“黑棘林?”
“那是一个满巨大荆棘的森林,长年因荆棘遮天而照不到日光,故名‘黑棘林’。‘黑棘林’中的冰寒之气更甚于天山,若无深厚内力之人,只要进入林中超过一天,必会因寒气而亡。格格再怎么走,应当不会靠近‘黑棘林’,因为一般人往往会因为林外就能感受到的寒气而退避三舍。”
安瑟律解释的当时,一个阿契勇士进棚对希亚罕说了几句阿契语,然后就见希亚罕脸色大变。
“有人看见玉涵格格往‘黑棘林’的方向走去。”希亚罕对众人说道。
乍听此言,隽炘突然像是发狂般攫住希亚罕的双肩,大吼而出。“‘黑棘林’在哪!”
此刻,希亚罕能察觉隽炘的心急,告诉隽炘方向后,隽炘即刻冲出去,齐尔焱也快速跟上。
帐内剩下安瑟律、辛达、希亚罕三人。
“辛达,是不是你做的?”安瑟律严厉地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有人去救她了。”辛达垂眼,语气是失望与挫败。当她看到隽炘为了玉涵不顾一切去救人时,她知道自己输了,输给玉涵了。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我教过你害人吗?你居然做出这种让所有族人蒙羞的事情!”气急败坏的安瑟律挥起手中的权杖就要往辛达身上打去。
啪——
辛达预期的疼痛没有出现,是以身体护住她的希亚罕替她挨了这一杖。
“希亚罕……”辛达咬住自己的手背,强烈的震撼朝她而来。
“希亚罕——你!你到现在还要护着她?”安瑟律不会不清楚希亚罕的心思,只不过这会儿,变成是他这个邪心的女儿配不上希亚罕了……
“我希亚罕永远会保护公主,不让公主受到一丝伤害。”他宣示。
“唉……”安瑟律叹了一口气,离开帐棚。
“公主,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情感蒙住了双眼,你能找到出路的。”希亚罕将空间留给辛达,转身走出去。
辛达颓然地跪坐在羊毛地毯上,后悔的泪忍不住一倾而出。
到头来,依然只有希亚罕肯不顾一切地护着她,她终于发现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不可原谅!
愚蠢的是,她对希亚罕的感情始终自顾自地盲目;不可原谅的是,她竟然因骄傲而伤害玉涵。她错了……
玉涵,对不起……你千万别出事……
不见天日的巨棘森林中,一抹娇纤的身影瑟缩地缓步慢行。
好冷呀……隽炘为什么会约她在这儿见面?他到底想同她说什么?
“隽炘?隽炘?”玉涵从林外走到林中,仍然不见隽炘的身影,不疑有他,她举步搜寻着,相信隽炘一定在某处等着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每棵荆棘都像树木一样高大,所以不至于无法穿行,只不过,随着她愈深入恐怖的荆棘林,光照也愈来愈弱,冷冽的寒气直逼而来,终至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