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那只手动了!
“别鬼叫鬼叫的!”杨伯不耐的瞪了她一眼,他也看到那只手动了一下──那就是活人了。“我过去看看!”他壮起胆子,向那只手走过去。
“杨伯,我也跟你过去……”她也想看看,可是她又好怕……
“可以是可以,不过别再鬼叫了!否则我没被那个人吓著,反倒是被你吓死了!”杨伯先说出条件,他可受不了一个早上发生这么多惊吓。
莞翠忙点头应允。
两人慢慢的移向那只手所在的草堆,小心的绕过那只手,拨开了及人腰高的杂草……
“老天!”
“哇──”
这回连杨伯都忍不住发出惊叫,何况是莞翠这个小姑娘呢?所以这次杨伯没有怪她。
他同情的看著这个躺在草堆中的人……那是一个姑娘,看不清楚是几岁──因为她的脸都是烧烫伤,更沾了不少脏污;衣服上有烧灼的痕迹,连头发也有部分烧焦了;若不是她的胸口还有起伏,他们恐怕会以为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杨伯看到这悲惨的情况,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由得想起四年前王府的一场大火,他可怜的女儿也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是每次一想到女儿,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滴血。
“杨伯,怎么办?她好可怜……”莞翠摇摇杨伯,眼中充满了怜惜,看著这个全身都被烧伤的姑娘。
杨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决定:“莞翠,我们把她带回王府!”
“可是戴总管……”她也想这么做,可是堂堂晋王府岂能让一个身分不明的人随便就进去?
戴总管不可能答应的!
“他那边有我来说服。救人要紧,这位姑娘伤得这么重,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杨伯下意识早把这位姑娘和自己女儿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所以不管如何,他一定要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莞翠两年前才进王府工作,并不清楚四年前王府曾发生过的事,自然也不懂杨伯现下的心情;不过看杨伯这么坚决,她也放宽了心,赞成了杨伯的提议。
“莞翠,来,我们把她扶进去。”杨伯看这个姑娘全身上下都是伤,也不知该从何处扶她,只好朝伤口较少的双手下功夫。
“嗯。杨伯,那我们要先把她扶到哪里呢?”两人小心的扶著这位身分不明的姑娘由王府的后门进去。
“你的房间隔壁还有一间空房,就先把她安置在那里吧!”让她独自一人,才不会惊扰到其他的佣人。
“好!”
* * *
“这是怎么回事呀?”杨婶质问著,丰腴的身躯威胁的逼近干瘦的杨伯。
“杨婶,你先不要冲动,先听我们说!”莞翠惊恐的扯著杨婶的衣服,想制止她对杨伯发飙;干扁的杨伯可经不起杨婶这壮硕的身体一压……
“那就快解释呀!我一路就听到大伙都在说你们两人刚带了一个全身是伤的姑娘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婶不耐烦的问著莞翠。
“杨婶,是这样的,我们在后门外不远的杂草堆里,看到有一个姑娘昏倒在那里,所以……”
“所以就把她带回来了?”杨婶责备的盯著莞翠,然后又把箭头指向丈夫,“老头子,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来?你又不是知道咱们王府的规矩!”
“老婆子,你自己看吧!”杨伯怏怏不乐的把杨婶推到床边,要她自己理解他会这么做的原因。
“天啊!”杨婶一看清楚床上躺著伤痕累累的人,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那些伤口一看即知是被火烧伤的!
她马上明白丈夫为甚么甘冒被处罚的风险,也要违反府规带她回来;如果是她的话,怕也没有办法放下这么一个可怜的人。
“老头子,你还没忘记?”杨婶流著泪问。
“唉,叫我怎么忘记?那是我俩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呀!只要一想到她死时连个全尸也没有,我就……”杨伯再也忍不住的老泪纵横了。
“那也是咱们宝贝的命呀!我们又能怎样?”杨婶无奈的叹气。
一旁的莞翠虽然听不懂,不过看气氛这么凝重,她也不敢插嘴,只是静静的听著。
“如果那是宝贝的命,我认了!但是今天既然让我碰上了这件事,也许也是上天注定要我救她一命,以弥补当时我没办法救出宝贝……我自己尝过失去女儿的痛苦,又怎么忍心让别人和我一样这么痛苦呢?”他哀凄的说著。
杨婶听了,泪流得更凶了。不只是丈夫心疼,她也是一样难过;成亲二十多年,她就只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谁能想到只相处了短短的十六年……但不认命又能如何?
四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种撕心的痛楚,没想到遇上一个同样遭遇的姑娘后,她心底的伤又被挖了出来,才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忘记女儿的死!
“请李大夫过来了吗?”她擦了下眼泪,哽咽的问。
李大夫是王府的专属大夫,长住在府内。
“刚刚要阿庆去找李大夫过来,应该快到了。”杨伯眼睛还是离不开床上的人。
“那戴总管大概也接到消息了。”杨婶喃喃的说。
“嗯。”
“我们一起求他吧!”杨婶忽然这么说。
“老婆子!”杨伯惊喜的看著妻子。
她点点头,看向床上的人,泪又流了下来:“至少……至少也要把她的伤治好了,才让她离开。”唉,她可怜的女儿……
“好,不愧是我杨长宏的妻子!”杨伯得到了妻子的支持,心情顿时大好,笑咧了嘴。
杨婶也被丈夫夸红了脸,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莞翠羡慕的望著杨伯夫妇,他们平常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在紧要关头总是夫妻合成一气,真是羡煞人!
木门咿呀的打开,进来了两个中年人──前面是李大夫,后面是戴总管,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李大夫快步来到床边探视病人,边看边摇头叹气。“莞翠,你过来帮忙!”
“是!”她连忙答应。
“还有你们。”李大夫指指其他三人,“要谈话到外面去谈,我要帮这个可怜的姑娘疗伤,不要妨碍我。”在他心中,病人最大,他可不管这个姑娘是甚么身份,进不进得王府。
只要是病人他就医,其他的他一概不管!
就这样,戴总管三人被赶了出来。
“杨伯,你这样不是让我为难吗?”听完了杨伯的解释,戴总管也面有难色。他刚才也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也大概了解杨伯会这么做的原因,但王府的规定他也不能不管……
“总管,你就行行好吧!至少……至少也要等她伤好了再让她离开呀!不然岂不是害了她一条小命?”杨伯恳求著。
“这……”唉,把伤得这么重的人赶出去的确是太残忍了,但王府的安全又不能不当一回事……“好吧!不过等她伤好了以后,还是要请她离开这里!”他郑重声明。
要他真狠下心把这个全身都是伤的姑娘赶出王府,他还真做不出来。
“这是当然!”杨伯忙点头。
“杨伯,你不要说我不通人情,我实在是不得已的!王爷出兵攻打南蛮,府中的一切事情我都要照顾到,不能出任何差错……”他也是很为难的,身为王府的总管,责任也更重,所以他不得不诸事小心。
“总管能笞应留她下来治伤,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怎再敢说甚么呢!”杨伯诚心的说,杨婶也在一旁直点头附议。
“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照顾她吧!”他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谢谢总管,谢谢!”杨伯夫妇千谢万谢的,感激不已。
* * *
“李大夫,怎么样了?”杨伯紧张的问走出来的人,他和妻子已等了好一会儿了。
李大夫叹口气,“她身上的伤口我已经全包扎好了,那只是轻微的烫伤,不碍事。不过……”
“不过甚么?”杨婶急问。
“她的脸全毁了!即使日后伤口痊愈,还是会留下严重的疤,一辈子都没办法去掉!”唉,可怜的姑娘……
杨婶吓呆了,这要她怎么活下去呀?姑娘家最重要的脸……
杨伯却不当回事,“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脸……就算命吧!”如果连医术高明的李大夫都这么说,可能真的没甚么希望了。
他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好了……
李大夫赞同的点头,“我要莞翠跟我去拿药,照三餐让她喝,直到高烧退下清醒过来。以后,就是那些外伤的问题了。”他简单的交代。
“谢谢大夫,我们知道了。”
“莞翠,我们走吧!”李大夫回头唤著在疗伤过程中从头到尾都红著眼的莞翠。
“是,李大夫。”
第2章
席优欣郁卒的坐在水塘边的草地上,无聊的丢著小石子。
这个地方离她住的佣人房不远,但少有人经过,可能是因为这里恰好被灌木丛遮住了大半,围成一个与外隔绝的小天地。
她醒来已经十天了──噩梦般的十天!
她完全想不到,一向笃信科学的她,竟然会碰上这种在她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把她过去二十几年来的科学信仰全部打碎了!
她不过是在二十世纪时,胸口被毒枭射了一枪而已,谁知道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全变了模样,一个个古装人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让她想当成作白日梦都不可能!
刚开始,她还可以自我安慰是在发烧,看到的全是幻影;但是一切是那么真实,她连吃甚么、喝甚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知道上厕所的方式……于是,她不得不承认,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她的灵魂回到了古代。
她……应该算是死了吧!
但依她在枪战结束前的祷告,应该是可以荣登极乐土的,为甚么她会莫名其妙的跑进这个身体内?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呢?
还有,她在昏迷之际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别人一些事,但她现在完全不记得内容,只知道自己应允了对方──那也是梦吗?
以上的问题全部无解,也没有人能告诉她为甚么,她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然后安慰自己:这是上天的安排!
席优欣下意识的摸摸自己包著白布的脸;这个身体的脸烧伤了三分之二,所以看不出是几岁的人,只能从完好的细嫩肌肤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长长的头发修掉了原本烧坏的地方,所以要比其他姑娘来得短。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很感谢有一个身体让她容身,不至于让她的灵魂在不知名的地方飘荡。
这里的人对她都还算友善,尤其杨伯夫妇更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看待。刚开始她还真是别扭到了极点,就连她还是二十世纪亲生父母“爱的结晶”时,他们也不曾这么对待她;不过现在她习惯多了,靠著自己不断的摸索和发问,也了解不少关于这个时代的事。
现在唯一觉得不方便的就是她包得有如蒙面侠的脸,和脸上的搔痒;根据帮她疗伤的李大夫的说法,她脸上这些伤疤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唉,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能怎么样?好死不如歹活,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带著这个烧坏的臭皮囊过日子,她也认了!
席优欣又使劲丢出一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弹跳了四下才沉落。
“你是谁?”忽然冒出个童稚但不客气的声音。
她好奇的回头,眼睛一亮;一个六、七岁,长相清秀俊朗的小男孩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脸上有著不合年纪的老成气质和稳重,但仍掩饰不了他眼中的好奇。
“小鬼,你又是谁?”她也不客气的反问。
“大胆!”小男孩气白了小脸,从没有人用如此不敬的口吻对他说话,就连他的王妃奶奶也不曾;“你居然敢对我这样说话,你是在哪里做事的?我要戴总管好好的管教你!”骄纵的口气显示他的出身不凡。
席优欣仔细的打量著这个小男孩,虽然她不是很懂得布料,不过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质料看起来顶好的,而且上面还绣了不少金线,所以……
“我知道了,你是晋王爷的儿子!”全王府大概也只有他符合眼前这个小男孩的年龄和傲慢态度了。
“没错!你既然知道我是小王爷,还不赶快为你的无礼向我请罪,求我饶你一命!”知道眼前这个满脸都是白布条,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的人认出了他,小男孩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我为甚么要道歉?”席优欣不以为然的说,又丢了颗小石子。
“你……”他快被眼前这个蒙面女的轻忽态度气死了!“我是小王爷,你当然要听我的话!”他理所当然的说。
但听在席优欣的耳里,却像极了小孩子在撒赖。
她嗤鼻一笑:“小王爷又怎样?那只不过表示你投对了胎而已,瞧你神气成这副德行!”她就是见不得人骄傲,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更忍不住想激他一下。
小男孩从没有受过这种侮辱,小脸气得粉白,更激起了不服输的天性,“你胡说甚么?本少爷不只是个小王爷而已,而且学富五车,文武双全──”他还要自夸下去,却被席优欣夸张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她笑得直揉肚子,“老天,你才几岁呀,讲话竟然这么自大!”
学富五车、文武双全?就算他在娘胎里就开始读书学武,也不可能呀!瞧他说得这般认真,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敢瞧不起我?”小男孩气得火冒三丈。
“你以为自己真有这么厉害?”她上下打量著小男孩。
“当然!”他头仰得更高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考考你吧!”她对小男孩人小气傲的模样感到好笑,于是想和他玩玩,挫挫他的威风。
“你要考我?”他不屑的瞟瞟她。
“怎么,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听说激将法对小孩一向很有用……
“谁说的?”果然小男孩马上反驳,“你出题吧!”教过他的老师每个都夸他是个天才,所以他很有自信。
“那先问你诗词好了,背一首李白的诗来听听吧!”
“哼,就这个?”他不屑的说。
“少啰唆,你到底会不会?”被小鬼瞧不起她也认了,谁教她就是对文学没兴趣,知道的诗人实在不多!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流利的背出一首诗。
“不错嘛!”席优欣点头赞美,这首诗她也知道。
她向他招招手,拍拍身旁,示意他坐到她旁边。
小男孩犹豫的看看她坐的草地,迟疑一下,才迈开步伐来到她旁边;但他没有马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手巾在草地上铺好,才在她的身边坐下。
席优欣有趣的看著小男孩的举动,心中暗叹:到底是出身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