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雪停了。天上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朦胧的雾光。
阎领风在这片雾光中,依旧是一身黑衫,曳着孤独的身影,伫立在万籁俱静的 夜晚之中。
经过三年的浪迹天涯,他脸上的忧郁仍在。只不过,他心底的痛已改朝换代, 从那位带给他极端羞辱的杜云娘,变成了那位给他温暖与甜蜜的小豆芽。然而,他 还是一样的无力,因为,他配不上她的好,他配不上她的爱,他年纪大她那么多, 他怕他心底潜在的恶魔会随时出现伤害她……
“天哪!我该怎么做?”他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他的面前,往麝薰馆的方向消失了。
“是谁?”他一惊,立刻跳起来,追着那黑影而去。
他才一进麝薰馆,便让那铮铮瑽瑽的琴声与歌声给震慑住了。只不过此刻的 他,脑海中已完全没有杜云娘的影像,他知道那是唐紫荆,是他心爱的小豆芽正在 抚琴歌唱。只是,怎么她的歌声竟如此的忧伤?
紫荆身穿一袭白里衣,披散一头如瀑的长发,坐在房门外的凉亭上,弹唱着一曲顾琼的“诉衷情”,最后一句是这样的:“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唱到了这一句,紫荆不禁眼眶一热,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多美的一句啊!要是心真能互换片刻,那么,阎哥哥就能懂得小豆芽的一片心了!
“我不知道你那么会唱歌,琴也弹得那么好。”他出声了,有点沙哑低沉。
“阎哥哥?!”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猛抬头,却让他发现了她脸上晶莹的泪痕。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这琴不好?”他有点紧张地上前问。
“不!这琴很好,我只是……”她赶忙低下头,拂去脸上的泪水,再绽着浅浅的笑靥对他说:“我只是有感而发。也不知怎地,我只要一想到你回来了,我就高兴得想哭……我想,我真的是爱哭鬼呢!”
“是啊!我的爱哭鬼长大了,长成了一位标致又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了。”他痴痴地望着她,在月光与雪的交互光芒下,她那白皙细腻的脸蛋更显得闪闪发亮。尤其是她哭着的模样,泪珠子在眼睛中转呀转的,然后一眨眼,水珠子就这么晕过了那长而翘的睫毛,滑下她那粉嫩的两颊,再滴落于地上的白雪间。顿时,他觉得心 都碎了。
“阎哥哥,能不能告诉我?爱跟喜欢有什么不同?”她幽幽地问着。
“嗯?!”阎领风有点错愕,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告诉她,“你 不该问我的!我是个不懂爱的人——”
“你爱云姊姊,不是吗?”她插嘴问道。
“没错,我是爱她,但,却不能给她幸福,让她快乐。”他一说完,才发现他 提及往事时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平静无波。
“可是……你却给我幸福,给我很多、很多的快乐呀!”她笑着迎上前去,用 天真的眼眸凝望着阎领风。
一时间,阎领风竟然不敢正视她,他心跳加速地别过脸。
“所以说——”她故意将声音拉长,神秘地笑着。
“什么?”他突然很害怕她会说出什么让他难以招架的话来。
“我猜,你很爱我的。”她鼓起勇气这么说了。
“不要胡说!我们之间是不能用男女之爱来界定的。”他急忙撇清。
“是不能?还是你不愿意?”她直率地问下去。
“是不能!也不愿意!”他提高声音吼着,情绪显得焦躁不安。
“是因为云姊姊?”她脸色顿时显得异常的落寞。
“跟她没关系!是因为……”他突然不想再解释下去,只得板起脸作势离去。
“阎哥哥,对不起!”她喊住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失落与沮丧。“我不该问 你这些问题的。我想,是你把我宠坏了。我对你而言,终究是个不相干的人,怎么 能与云姊姊相提并论呢?”
她的话没有醋意,而是一种深刻的自卑与莫名的疏离。二十岁的她,已不像当 年的她那般简单傻气,她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他们对她的爱都 是基于同情,她怎么能再贪得无厌,想要他从来不给的真情誓言?
飘着一身白衣,她将长发塞到耳后,低着头,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走进了房里。
她的落寞、她的忧郁,看在阎领风的眼中,顿成一种折磨。他情不自禁地跟着 她进入屋内,再用一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深情语气对她说:“你不是不相干的 人!你是我的小豆芽,永远的小宝贝呀!”
“阎哥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虽然……你不爱我,但至少你在乎我,这就够 了,真的,够了!”她转过头,笑中带泪地说。
“喔——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低吼了一声,一个上前抱紧她,将她 牢牢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一时间,静谧的暗夜中,他们彼此都听见了天崩地裂的怒吼声,那是来自于他 们彼此的心口,一份隐忍了三年的深浓情衷。于是,他吻了她,用这三年来的思念 吻着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耳际,还有她那爱笑的明眸……
紫荆被他紧紧地嵌入怀中,让他强烈的吻,给瘫了所有的思绪与行动。她只知 道她深爱的这个男人,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来抚慰她思念成病的心;他的手揽 着她的腰,与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合;他的舌侵入了她口中,热情地吸吮她嘴里的蜜 汁,彷佛也要把她的心给吸过去似的。她闭起眼,任由他肆无忌惮的探索她,此 刻,她的身体像是着了火似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是他的!不管他 爱不爱她,她唐紫荆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啪 !”突然,门外的一个动静将阎领风自失控中拉回现实。
“天哪!看我做了什么?——”他倏地将紫荆推开,自己退到了门口,一脸的 懊恼与自责。他看了那还未自激情中清醒的紫荆一眼,旋即转身,慌乱地消失在紫 荆的视线中。
紫荆手按着心口,一手抚着嘴唇,心口还跳个不停。
“我猜,你是爱我的。”她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又开始傻笑起来。今晚,她铁 定会有个好梦,因为,他不就是她这一生所有的美梦吗?
只是她的好梦不长,才一个晚上,一切都变了样。
“早啊!阎哥哥,我替你准备了早餐,是你最爱吃的梅子腊八粥,来,趁热尝 一口。”今天的紫荆,特地穿了一身粉红,俏丽中带着浪漫的气息。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我想出去走走。”阎领风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她一 眼,还将她的好意推却了。
“不吃啊!那好吧!不如我陪你去走一走,你好久没回来了,咱们庄里有几个 地方都变了,你该去瞧一瞧的。”她没发觉他的冷淡,还迳自高兴地一路跟他说说 笑笑。
“天这么冷,有什么好逛的,不走了。”他故意刁难。
“是嘛!又下雪了,你看,你头发上全是雪花耶!我帮你擦擦吧!”说罢,她 便掏出他送她的绢子,温柔地替他拂拭着。
“小豆芽,你别烦我,行不行?”他索性板起脸孔说。
“好哇!那我就坐在这儿,静静地陪你,把嘴巴缝起来。”她笑得天真烂漫, 却更加深了他心里的罪恶。
“我不要你陪我!”终于,他忍不住大吼一声,站起身子,故意冷冷地扔下一 句:“替我告诉我娘,我去晓风残苑了,很久没见苏苏,我想去多住几天再说。”
他走了,丢给了紫荆这样一句话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紫荆一直站着,看他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她站着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天空的雪花,顿时布满了她的发,布满了她的肩头。第一 次,她觉得冷得快死掉,因为,没有了阎哥哥,她的世界只有寒冬……
阎领风这一去,几天都没有下落。
紫荆病了,发了点烧,有点咳嗽,不过,让人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她成日闷 不吭声的,连她最爱的琴都不弹了,整个人苍白憔悴,失去了往日的乐观、活泼。
“小豆芽,我让李嬷嬷熬了药,等熬好了,我让她端来给你喝。”阎林飞燕知 道她不对劲,却不明白她的忧伤是为了什么。
“别麻烦李嬷嬷了!她事情那么多,我自己去端吧!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披了件披肩,她索性下床走走。其实,不过是个小伤寒罢了,她可不想如此劳师动众。毕竟她不是阎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他们捡回来的“野丫头”。
“彩姊,你别下床嘛!来,我喂你喝!小心,这药可烫着,我先替你吹吹喔!” 紫荆行经彩姊的房门口,就听见房里说话的声音,虽粗声粗气的,却暗藏着柔情。
向来粗枝大叶的牛哥,竟然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着彩姊喝着。 而彩姊竟然笑了,虽然有些腼腆与羞涩,但是,那却是向来冷面的她百年难得一见 的温柔。
不知怎地,这一幕看在紫荆的眼中,却直接冲击到她的心口。她记得从前她生 病时,阎哥哥不也是如此对她呵护着?那样的画面,至今还鲜明地印在她脑海中, 但眼下,他却流连在苏苏姊的缱绻里,忘了他的小豆芽在此守候……
她再看了屋里恩爱的景象一眼,随即落寞的往后山走去。她向来爱哭,但又有 遇到痛却不喊痛的拗性子,此刻,她只想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安静地舔舐自己的 伤口。
“我早说过,他是个恶魔。”突然,在这后山的树林中有个声音出现,惊醒了 发呆中的她。
“你是谁?”她吓了一跳,立刻退到远远的角落。这时她才发现,这个人断了 一只胳臂,“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盘缠不够?”
“你不认得我了?”这男子很年轻,却一脸凶狠的模样。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街上那位落难人吗?”她认得那只胳臂。
“小豆芽!你再看看我,你再仔细看看我啊!”他上前逼近她。
“你是……”紫荆被他这么一说,心知有异,便仔细地打量他的面容。他的脸 有一半让乱发给遮住,另一半则有一条疤痕,显得有点怪异,不过,他的眼神倒很 熟悉……突然,紫荆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阿东哥?!你是阿东哥!你怎么会变 成这样子?”
“我会变成这样子,还不都是那恶魔害的!要不是他不教我武功,我也不会偷 了秘笈逃出庄,谁知,那几本秘笈全都没有用,我只得再度委屈自己,加入了冷鹰 堡供人差遣,想要他们教些功夫给我。但是,那些人根本不信任我,不但把我当阎家派来的间谍看待我,还经常折磨我,根本不教我武功,不过,我阿东也不是好惹的,我还是有办法偷了他们一些秘笈,自己再苦练,谁知,不久前被他们发现,竟 然折断我的一只手,还在我的脸上留下这疤痕。”
“就因为这样,你杀了他们一家十余口?”紫荆想起了那位三当家所言。
“你知道了?那天在树林里,他们对你说了?”
“你知道他们在树林拦截我?难道……是你暗中出手救我的?”她恍然大悟。
“没错!是我扔的石头。”他 拨开他的发,用一种专注的神情凝视着紫荆,“小豆芽,几年不见了,我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漂亮、这么可人,这么……”他 伸手想往她脸上摸去。
紫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及时回避了他的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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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拒绝顿时像根刺,又扎上了他早就愤世嫉俗的心中。于是,他收起了原先 的温柔,扭曲着脸,噙着咄咄逼人的眼光对她说:“你嫌我是吧!从以前到现在, 你始终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吧!”
“不,阿东哥,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紫荆连忙对他解释。
“朋友?哼!那阎领风呢?你把他当什么?当情人?你宁可让他吻你,却连让我碰一下都不成。”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偷看我?”她大惊失色地问。
“偷看你又怎样?我不像那阎领风,偷了你的心之后,又跑去别的女人那儿鬼混。小豆芽,你醒醒吧!他不会真心待你的,他连自己心爱的妻子都可以杀死,你留在他的身边,迟早会没命的。”
“云姊姊不是他杀死的。”她反驳着说。
“你到现在还要替他解释,可见你中毒太深了。小豆芽,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我一定要带你走!你从来都是我阿东的,我绝不让那恶魔把你据为己有!”他扳着她的肩,近乎歇斯底里地说。
“阎哥哥绝不会让你带走我的;而我,也不会跟你走。我爱的人是他,就算他不要我,我还是爱他。”她态度坚决地对他说。
“不,你应该爱我!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豆芽,你再等一等,等我把绝命白骨功练全了,我第一个要杀的的人就是阎领风,然后我还要杀光冷鹰堡的人,要为我这失去的胳臂讨回公道。之后我要称霸武林,当个武林盟主,而届时,你就是盟主夫人。哈哈哈——”他狂笑不已。
“绝命白骨功?”紫莉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毛毛的。
“没错!这可是绝世武功,要用七七四十九天,与七七四十九个活人骨才能练成的。而这,可得感谢这镇上的人为我所做的牺牲。”他一说罢,立刻发功。瞬问,几阵阴风刺骨地吹着,只见林间一株株树木应声爆出火花,顿时拦腰炸断。接着,一颗颗死人头骨竟这么飞来飞去,一时间,飞沙走石,吓得紫荆蹲在一旁瑟缩着。
“怎样?这就是我的绝命白骨功!再过几天,我就练成了,阎领风,纳命来吧!哈哈哈—— ”
紫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出那片树林的。她只知道阿东哥疯了,他竟然活捉镇上的无辜百姓,把他们拿来练功。他还说他要杀阎领风?!
“我不会让你杀他的!我绝不许你杀他的!”她一路喘着气,拚命地跑向晓风残苑。她见识过阿东的武功,虽然她从不懂这个,但是,她却很清楚,那绝不是三脚猫的功夫,而是带着致命杀机的武功!
阎领风一味地喝着闷酒,不理会秦苏苏的劝说。
“我这儿是妓院,要喝酒,上酒馆去喝!”秦苏苏披上件透明的白纱,手里拿了两壶酒,走进荷花凉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