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盼望喝水。
水。母亲的脸扭曲变形,她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他心中一阵寒颤,手臂不知不觉用力地紧拢莎拉。她在睡梦中喃喃地抗拒。他强迫
自己放松紧抓的力量。天!他又弄痛她,他总是伤害她,不论是否有意。他愿意克制、
让自己窒息,结果还是一样。
莎拉错了,他们未来毫无相处的机会。只有今夜。
第十章
“你在做什么?”莎拉用手肘撑起自己,注视站在无线电旁边的乔顿。一早醒来看
见自己所爱的人就在近处,多么令人兴奋,莎拉满足地想着。她不知道过去十八个月里,
自己究竟错过多少这种无比的乐趣。
他关掉无线电,转身面对她。“刚从圣塔芭芭拉传来一个消息,”他平静地说。
“你听到了吗?”
她摇摇头,一面坐起来用手揉揉眼睛。“我刚醒来。很重要的消息吗?”
“是的,非常重要,而且无比难缠。”他站在那儿蹙眉沉思片刻,然后作了决定。
“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他从气垫旁的甲板上拾起她的毛衣,塞进她手中。“跑到农舍,
告诉麦隆马上把我们的手提箱带下来,等你们回来时,我该已经备妥游艇,随时可以出
发。”
他声音里的紧急使她霎时清醒。“出了什么事?萍妮打过电话?”
“不,”他顿了一下。“萍妮失踪了。”
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噢,不!”
“她可能没事。”他紧接着说。“警察没发现丝毫——”
他不必说完,莎拉在极度惊恐中胡思乱想。他一定想说他们没发现萍妮的尸体。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还有别的消息,是不是?”
“你实在没有担心的必要,”乔顿温和地说。“我们只是怀疑。”
乔顿又想设法保护她,她激动地想着。“告诉我。”
“我们联络不上萍妮,所以请警察局取得她的公寓进入许可。他们发现匆匆离开的
迹象,”他停顿片刻。“还有一张格里韩巴士的票根。”
莎拉霎时觉得有只冰凉的手揪住她的心脏。“朱利安。”
乔顿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警方认为他曾仔细研究过他的受害人,并且必定知道
萍妮是你的朋友与老板。如果朱利安聪明,他会利用她达到庇护的目的并获得消息。”
“他并不聪明,”莎拉套上毛衣,想驱散匍匐心头的冷冽。“但他确实有某种野兽
的狡诈。他是头野兽,如果你看过他蹂躏那些可怜女人的相片,也会有同感。噢,天哪,
萍妮!”
“我真希望警方弄错了。”乔顿说。“但是我们在这里帮不了萍妮,现在我们要担
心的是你。你才是他的原始目标。他或许已经胁迫萍妮透露你的行踪。”
“萍妮不会。她宁死不屈——”莎拉戛然中断,用颤抖的手掩住嘴。“他会杀死萍
妮,乔顿,也许他已经下毒手了。”
“我们不知道是否如此,”他拉她站起来。“但我们确实知道这个小岛已经不再安
全。回到屋里告诉麦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好的。”她麻木地回答,然后离开船舱,头昏眼花地走向跳板。她听见乔顿跟在
后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乔顿发出低声的惊叹。她回头看他,发觉他正往外海凝望,每
束肌肉都绷满警戒。“有什么不对劲?”她顺着乔顿的视线望去,看见水平线上有艘小
小的帆船。
“没事。”他很快地回答,以三个大步超过他们之间的距离,抓着她的手肘,带领
她走下跳板。“只是渔夫。快,到麦隆身边。”
她发觉自己步履匆匆地下了码头,被乔顿声音里的紧急驱使而疾走。当她抵达岸上
时,回头一瞥,他仍站在那里望着她。“快,”他又叮咛一遍。“到麦隆身边。”
她点点头,开始疾步奔上山坡。
到麦隆身边。
她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即使恐怖与惊惶蒙蔽了她的思维,她还是觉察他的措辞
中有种异样。
她抵达坡顶,开始冲下另一侧坡面。为什么乔顿没叫她去找麦隆来,反而嘱咐她到
麦隆身边?彷佛他的意思不是叫她去叫麦隆过来,而是把她送到麦隆那里以求安全。
那个渔夫。
她的脚步蹒跚,一股恐慌闪过心头。她怎会这么愚蠢?哪有渔夫冒险在这种狂浪中
驾驶一艘单薄的帆船?只有朱利安会。朱利安不会在乎;什么也阻挡不了他。
乔顿愿意为你而死。萍妮曾经说过。
“不!”
莎拉猛然回转,重又跑向山头。当她抵达坡顶,一时停住俯视码头,呼吸急促,肺
部发疼。帆船已经系在岸边,但是没有半个人影。乔顿也不在。她极目搜寻码头,然后
向岸边移动。
阳光下有金属闪耀的光芒。
两个人影在岩石间缠斗——乔顿及那个男人。过去几个月来,她在纽约法庭中以无
可想象的恐怖时时瞪视的男人。恐惧的啜位冲破喉咙,她开始奔下山坡。朱利安有刀子,
万一她还没跑到他们那里,他就杀了乔顿,她该怎么办?
他愿意为你而死。
不,乔顿不可以死。她必须在朱利安下毒手前阻止他,但是她还在好远之外。
“朱利安!”她大声尖叫。“我在这里!”
他听见了吗?两个男人仍在缠斗,朱利安的刀子正往乔顿的咽喉逼近。
“朱利安!”她再度尖叫他的名字。
他听见了!他抬起头并且发现她的位置。
“莎拉,别做傻事!”乔顿拚命地大叫。
朱利安迟疑片刻,他的刀子悬在乔顿的喉咙上,然后拋下乔顿,冲向莎拉。
她犹豫不决,往哪个方向?恐惧与迟疑使她僵在原地。
“快跑,莎拉!”乔顿站起来,急追朱利安,企图在他迫近莎拉前拦住他。他绝对
不能那样做,莎拉慌乱地想着。朱利安随时可能掉头。她转身向左,往下跑向海岸,想
把朱利安从乔顿那里引开。
岩石好滑,她曾经摔过一次,万一现在又跌倒了怎么办?朱利安就追在她后面,她
可以听到他的咒骂……
眼泪像潮水一样流下双颊,她不想死。当他的刀子戮进那些女人的血肉之躯前,她
们是否都有这种感觉?万一她跌倒了怎么办?
“贱女人,贱女人,贱女人!”朱利安的诅咒在她背后愈来愈响。“去死吧,贱女
人!你和船上那个褐发的娼妇一起去死吧。贱女人,贱女人!”
她滑了一下,赶快回复平衡,继续狂奔。
背后传来一阵胜利的嗥声。他的声音更近了。
他靠得更近,跑得更快。
“不!”乔顿大吼。“朱利安,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惊惶地发现,乔顿存心引诱朱利安舍她的性命而去和他拚命。他必定知道朱利安
转眼就要追上她,否则他不会发出如此恐惧的喊声。朱利安跑得大快了,他不会停住,
永远也不会。
一道令人错愕的尖叫戮透她椎心的恐惧。是她在尖叫?不,是别人。乔顿?她冒险
慌乱地回头一瞥,乔顿已经绊倒朱利安,她眼看朱利安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海里,溅起
惊人的浪花。
她停住脚步,急遽地喘息。
朱利安疯狂地挣扎,两臂猛烈地拍打水面,企图浮出海面。他苍白的脸上淡蓝色的
眼睛爆凸,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莎拉。“贱女人!”他大声狂叫。海水灌入他的嘴巴,他
呛着、喘着,但是当他一有机会呼吸时,又立刻大吼:贱女人!”
他突然沉入水面之下,彷佛被巨大的章鱼触脚拖入海底。
他再也没有浮起。
乔顿站在莎拉旁边,用颤抖的手臂搂住她。“莎拉!我的老天,为什么?他几乎杀
死你。”
她的手臂滑向他,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他,又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他死了,是不是?
暗潮……”
“他死了。”乔顿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剧烈地发抖。“落入水中的人很可能是你,很
可能是你呀!”他嘴唇慌乱地亲吻她的太阳穴与脸颊。“你几乎掉到……”
她放开他,回头盯着朱利安消失的水面。“我真高兴他死了,”她喃喃地说。“我
好高兴他不能再伤害任何人。那些可怜的女人全部……”她突然一怔,想起朱利安的狠
话。“萍妮!”她转身死命地奔回码头。“我们必须弄清楚他是否伤害了萍妮!”
“你看如何?”萍妮精神饱满地抚摸自己被割伤肿胀的嘴唇。一面无奈地注视镜子
里瘀伤累累的脸庞。“我看起来像穆罕默德阿里还是蜜糖雷诺?我想是雷诺吧!阿里在
他整个拳击生涯中,从来没被揍成这副德行。”
“别开玩笑。”莎拉拿走她手中的镜子,面朝下地搁在厨房的餐桌上。“我觉得罪
过极了,朱利安为了找我而这样虐待你。”她把软膏轻轻敷在萍妮受伤的嘴唇上。“我
好担心他会谋杀你。当我发现你被绑在帆船上时,你简直是我眼中绝世的美人。”
萍妮扮个鬼脸。“连续看了四十八小时朱利安丑陋的嘴脸后,看到你时也让我觉得
你真漂亮。”
“事情怎么发生的?”
萍妮耸耸肩。“他比我们大家想象中的更狡诈。他知道纽约警察故意释放他,于是
他决心不让自己掉入陷阱。他伪装成清洁工人出现在『世界报导』,四处侦察,发现你
已经离开城内,而我是负责安排让你藏起来的人。于是他暗中跑到我的公寓,乔装成瓦
斯公司派来的检验员,从管理员那里骗来一支钥匙。”
“他怎么有办法?你的公寓通常有极为严密的安全措施。”
“他的脸。”她简单地说。“他的脸是我所见过最平常的一张脸,就和杂货店里的
收账员或收集垃圾的清洁工一样。不论他扮演什么角色,都极为逼真。”她努力挤出一
丝笑容。“然而,等他对我凶了一阵之后,看来就没那么平常了。他要知道你去哪里。
当我叫他滚到一边时,他变得非常恼怒。很不幸,他在我的公寓东翻西找时,竟然发现
直升机服务公司的收据。”
“该死,萍妮!你应该告诉他我在哪里,让我冒自己的险。”
“那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她疲倦地说。“到那时候,他会欢天喜地地切开我的喉
咙。在他肯定自己知道你的下落前,我还能保持平安。第一天,电话事实上被切断,我
一直希望乔顿会发觉事情不对劲。”她用询问的眼光注视莎拉。“乔顿呢?你们把我带
到这屋子以后,我就一直没看到他。”
“他在游艇上,正与麦隆用无线电联络警方,报告朱利安的事情。”莎拉退后一步,
不太满意地看着萍妮的脸。“我只能做到如此,你应该去看医生。”
“不,”萍妮说,同时快速地起立。“我没事,我打算冲个澡、洗洗头发,然后用
无线电联络达文。”她转身离开,并且打了一个寒颤。“朱利安他……我不知道自己是
否还会有真正干净的感觉。”
“谢谢你,萍妮。”莎拉平和地说。“我知道这些字眼并不恰当,但是我只能这么
说。但愿我能有报答你的日子。”
“我不要什么报答,帮助你是我自己的选择。”萍妮回头瞥她一眼。“而且我会继
续帮忙。过去四十八小时里,我领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事?”
萍妮歪着嘴笑道:“世上没有任何庇护所,除了在我们自己的心里。”
莎拉目送萍妮走出厨房,然后转身把软膏收回餐桌上的急救箱里。总算结束了,真
难相信朱利安的要命威胁已经成为过去,他已经困扰她好长的时间。
“她好吗?”
莎拉转身看见麦隆站在走道上,一脸的关切。“她说她很好,可惜那不是实话。我
认为那个怪物对她心灵的残害,比对她身体的伤害更大。”她重重地关上急救箱。“萍
妮可说是浩劫余生,需要时间复原,但是她会坚强地度过这个难关。”
“而且你也会帮助她。”他温和地说。
“我一定会的,一直都会。”她转身笑着问他。“乔顿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在准备开航游艇,并且叫我过来告诉你——”
恐慌迅速闪过她的心头。“离开!”她眼中突然现出怒意。“乔顿的麻烦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决定在日落的时候开航离开?”
“莎拉,我没说——”
她不听他说完。“我不敢相信,反正我不打算让他走,而且……”她已经跑出房间,
留下含糊的尾音。
“你不可以离开。”莎拉大步走下码头,双手握成拳头垂在两侧。“你听到我说的
话吗?乔顿。如果我让你离开我,我就是混蛋。”
乔顿转身面对她,愣在那里。“萍妮好吗?”
“她会好起来。”莎拉粗鲁地说。“我不希望她现在没人陪伴,所以我不能麻烦自
己绕着大半个地球追你。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隐约的笑容。“瞧你变得多么霸道。如果我不选择留下又怎么样?
要不要用链条锁在你的手腕,像个外交家的小手提箱?”
“如果必要的话。”她眨眨眼睛,挤回愤怒和疲惫的泪水。“我会不惜一切把你留
在这里。你明明爱我却一心只想离开我,简直愚不可及。你确实爱我,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爱你。”他顺从地说。
“你就害怕我会受到伤害,所以——”她停住不语,努力回复稳定的声音。“好,
如果你不留在我身边,我会叫萍妮与达文把他们捞得到最危险的任务派给我。贝鲁
特、调查报导、药物泛滥。”
乔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你办得到才怪。”
“如果他们不肯,我就辞职,哪家杂志社肯,我就替哪家工作。”
“自杀任务?”乔顿一脸阴霾地问。
“不是自杀,我会尽力活命。我说,我不像你的母亲。”她迈近一步,抬起头注视
他,眼睛像迷蒙的翡翠,闪闪熠熠。“我很坚强,足以单独生活,但是如果我希望这样
做,那才是活见鬼。所以我要运用一点强迫的力量。你想知道我是否平安无恙,唯一的
办法就是在我身旁。”原先抑住的泪水,此时又流满两腮。“萍妮说,唯一的庇护所在
我们心中,但是那也不正确。如果你爱一个人,他也可以成为你的庇护所。你是我的庇
护所、我的安全保障,也是给我快乐与力量的起源地,还有——”她泣不成声。“你以
为我会让你带走它们吗?”
“显然不会。”温柔软化了他刚硬的脸廓,他凝望她的神情好美。他把她揽入怀中。
“你实在是个难缠的女人。”
“唯有一个顽固、胡涂的男人逼我疯狂时,我才——”
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阻止她激烈地抨击。“别毁谤我。我不是准备离开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