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翠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何路克。以前他总是以保守、稳重的商人装扮出现在她眼前;
如今换上紧身国服,使她一时竟认不出他──这样的服装才显得出他的胸膛壮硕,双腿
结实。
他细瘦身躯散发的自然体味颇为醉人;两腮及上唇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她将视线移到他头发上,见他头发长长了,披散在额前及颈后。他也正细看她苗条身形
和修长双腿。慢慢地,他欣赏的眼光游移在白麻套装掩不住的丰满曲线上,令她觉得全
身一阵冷一阵热。
等他看到她佩戴的白领子及羞红的面庞,眼神却转为怨恨。霎时,他宛如又戴上了
聆听宣判时的那张冷酷面具。
"就是你。"他低沉的语音带着冰冷的嘲讽。
他终究还是认出她了。烟翠微微吃惊,退后一步,撞到一张椅子。"何先生……"
面对他的讥笑,她竟说不出别的话。
"在那场可笑的审判期间,我注意过你每项详细特质,怎么就不记得有白领子。难
道在我服刑期间,你就接受神职了吗?"
听他说完这些话,她努力喘了一口气并且恢复机智的答辩能力。"我早在两年多前
就当上牧师了,只是担任陪审员时不戴白领子,在处理教会事务时才戴。"
他的黑眉毛皱成一团,露出恨意。"也许你该戴上,说不定你就可以获得圣灵启示。
天主可知,这很重要呀!"他语气阴森地喃喃自语。他双臂交叉胸前,孔武的臂膀和胸
口的毛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干嘛来这间新墨西哥州最热闹的乡村俱乐部?是要来救济贫苦大众、了解民间
疾苦吗?"
她极力保持头脑冷静:"每个教会不分教派,每周都要轮流来这里布道,今天轮到
我出勤。"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脸孔和身体,使她全身灼热难受。"你们的同伙很多,却独
独派你一个女人来监狱,可真是天才想出的主意。这里的男人看到女人就会兽性大发,
我很惊讶到现在居然还没有暴动的迹象。"
她没想到会跟何路克谈话,更没想到他会以言词骚扰她,令她一时手足无措。才没
几秒钟,他就攻破她的心防,直捣她脆弱的心田。
她转移敏感话题:"本来这趟聚会应该是由资深的叶保禄牧师主持,但他刚好出国,
所以由我暂代一次。"
他猛然回头,狂笑声响遍整个接待区。守在狭小房间外的警卫,立刻向他们这边看
来,但何路克没发现警卫在注意他。
"我一到这里服刑,你就破天荒地以女牧师的身分进入监狱,你教我怎么相信你的
谎话?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听到了法官宣判,所以知道我关在这里。我是不是该
感激你抽空来观察我受害的情况?你是不是希望看到我还活着,想消除你良心的谴责?
如果我没请错,这一定是你不惜跟被你送进监狱的恶徒打交道的最大原因了。"
"何先生,你未免自我膨胀得太厉害了。"她反驳。"没错,我知道你在这里,但
我认为你不太可能来参加布道会。我的目的是来帮助那些想要接近上帝和寻求抚慰的服
刑人。"
"你到这里来,八成可以建立起如教主般的崇高地位。"
烟翠双膝瘫软,仍勉力站定:"人的一生中,总有些时候,需要来自宗教的安慰。
"她说话时,何路克一直盯着她嘴唇,令她怀疑他并没专心听她说话。
"瞧你说教说得这么顺,真是天生的牧师料。我就跟你直说,牧师,"他加重挪榆
的语气,"如果真有上帝,我敢说他一定不在这里!"
烟翠还记得,自己20岁出头的那年,在一家陌生的病房中醒来,因重伤而全身动弹
不得时,也曾说出这样的怨言。但站在她面前,满腔怨恨的男人是不会愿意听她诉说往
事的。说实在一点,他根本不愿听她任何话。
何路克喃喃诅咒,令她十分震惊。"什么玩意儿?开布道会干什么?让人家抨击我
的无神论啊?"
"你不认为宗教对你有所帮助吗?"她立刻反问他,也立刻后悔。
"有个屁帮助!"他怒骂。
"那你为何要参加布道会?"
"表示我行为良好呀!不然还有什么用处?"
烟翠自知说不过他:"何先生,恕不奉陪,我得回礼拜堂去收拾我的东西。"
"怎么啦?"他挑□,"不敢跟罪犯独处吗?"
"我从没把你想成是罪犯!"
他闪着威吓的眼光:"这么说,你承认曾经想过我喔!"
"我不认为其他陪审员忘得了你的案子。不是每一天……"
"你们把清白的人送进监狱?"他打断她的话,粗鲁地问。烟翠短暂地闭上眼睛,
他仍然坚称自己是清白的。三个月后,再听到他喊冤,更刺痛她的心。
"陪审团已尽全力衡量每项证据了。"
"这样说就会让我好过一点吗?"他步步逼近,她迷乱得忘了要退后。"这是什么
世界呀!"他掩不住的怨苦,把她原有的些微自持力也粉碎了。她深感后悔,这趟布道
会该请别的牧师代替主持才对。
"何先生,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的案子,造成我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
"当然是咯!"他傲慢地插嘴。"据我记得,前后只有四小时。"
"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她向他抗议,他出其不意抓着她下颚,捧起她面庞细
察,使她无法继续说话。她觉得他手指捏着她火热肌肤,同时脑中念头急转。他如此亲
近她,使她心神迷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紧抿的嘴唇离她的嘴唇不过数寸。
"告诉我,牧师,"他轻声细语,"你体会过痛苦陷入悲哀的深渊吗?你了解生活
的重心遭受动摇是什么滋味吗?你经历过从美丽的天堂堕落到黑暗地狱的惨况吗?"
烟翠的伤痛往事─一被他揭起,她想向他明说,这些感受她都能体会,甚至比他体
会得深刻,但为了某些原因,她闭口不答,也许是被他那那因情绪强烈波动而发白的脸
孔吓倒了。
"有没有?"他逼问。说完随即用另一手抓着她上臂摇晃她。她知道他这种举动并
非故意,只是不知不觉地把她当成泄愤的管道。但是警卫一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提高
警觉,她见警卫已经在摸枪套了。
烟翠立刻发现自己应该扭转乾坤,化解危机,由于两人的关系敏感,她一时不慎引
发他的怒火,但警卫不明所以,误认他有施暴之嫌。
她不希望自己无心的介入,使他遭致无谓痛苦。她随机应变,胡乱大喊,音量高到
能让警卫听到:"亲爱的阿路,虽然明知你叫我不要来,可是我舍不得你嘛!"说完还
吻上他嘴唇,抱着他颈子,想把警卫瞒骗过去,但愿何路克能明白她的用意,别把她推
开才好!
她其实不用担心,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双手滑到她背后,紧紧拥着她,使她全身贴
靠着他,烟翠略感吃惊,不及应变,任由他进一步亲吻她。
她只好配合他,被他吻得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及为何而来,她更觉得全身亢奋
了起来,他的冒犯举动及自己的反应同时令她震惊,烟翠离开他嘴唇,眯眼看着警卫,
幸好伪装的深情拥抱骗过警卫,他不再走近,只站在门外,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
一时的紧张刺激,再加上无法形容的情绪波动,她变得瘫软无力,挣不开何路克强
力的拥抱,"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她结结巴巴地低声说。
他自喉间发出不怀好意的低沉笑声。"休想!"他低声回话,强迫她望着自己深沉
难测的双眸。"还早呢!"烟翠一时气得暗骂他是万恶不赦的魔鬼。"你先告诉我为什
么要千方百计来这里看我,又为什么要在警卫面前袒护我?说完我才放开你。"
"我已经跟你说过,因为保禄要我来代他的任务。"她喃喃道,却有些答非所问,
不仅是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之故,还是因为两人下肢相抵,心跳相闻的亲密接触才造
成的。她咬着牙说:"现在我知道我不该来的。"
他诡异一笑,把她吓着了。"我趁机占你便宜,你有没有大吃一惊?你忘了我是男
人,是罪犯吗?不觉得我该再加上一条侵犯妇女的罪名吗?你得承认你是羊入虎口喔!
"他低沉地笑,接着说:"我承认,一闻到你的香水味、被你吻着时,我忘记了你戴的
白领子,开始想像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她斥责他,并惊觉自己陷入困境了。
"因为你自动投怀送抱,所以我才敢这么说!"他低沉的笑声更加邪气。她还没把
事情理出头绪,他又吻上她的唇,满含挑逗,绵绵不绝,解除她所有的抵抗力,她也曾
竭力振作精神,力求矜持,无奈此举未能令他打消念头,徒然惹他嘲笑。
最糟的还是她自己的生理反应,欲潮泛滥全身,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连马克都未
曾使她有这般感受。她虽抗拒,但总嫌力量不够,唇间传来的感官力量统治着她,使她
无所遁逃。
她总算离开他的唇,他改用面颊摩擦她的皮肤,附耳低语:"你有没有突然觉得,
即使奉了你那宝贵的上帝之名,我这个人还是不值得拯救的?你只要告诉警卫事情的真
相,他绝对不会再让我去恐吓误闯魔鬼领域的女牧师。"
警卫好像听到了他说的话,对他大喊:"时间到了,何路克,回你的牢房去!"
他放开烟翠,她还不敢相信。几秒后,他捧起她的脸,莫测高深地凝视她。
"谢谢你来看我,也许这不是你的本意。你倒是给了我希望,你会再来吗?"
他不等她回过神来,便又低头吻她的唇。她轻哼一声,他故意笑着抬起头,以拇指
顺着她颤抖的下唇抚摸:"我的感觉正确。现在滚吧!赶快回家去躲起来,免得我这只
大野狼会害你。"他装出狂野、邪恶的笑脸后,就奔出礼拜堂,消失无踪。
这场遭遇令烟翠心神混乱,得抓住椅子好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恢复行动能力后,
她冲进隔壁房间,把东西收进手提箱,走出礼拜堂。
烟翠精神恍惚,一路走过接待室,上车、开车返回阿布夸克市。她只记得自己曾误
闯禁地,然后有人警告她快滚。那种警告的手法,令她每每想来就心惊胆颤。其他的陪
审员都认为此案无可怀疑,一致判定何路克罪行重大。今日一见,烟翠才觉得自己终究
未曾冤枉他,他的确罪有应得。
她纳闷自己何以在开庭期间,竟没察觉何路克无法无天、狂妄粗野的另一面。或许
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但至少她永远不需再见到他。她要忘掉他,把发生在红崖监狱的
不愉快遭遇抛在脑后,永不提及,也不跟保禄说。如此一来,这段插曲就会渐渐退出她
的记忆。
同时,她还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从今天起,她再也不让保禄说她感情用事,
她要重新做人。
第三章
"小翠,我不得不告诉你,如果我们想赢球,就要这样打球。"瑞吉当着十几岁的
排球队员的面纠正烟翠,语气专横。现在大家正在教会体育馆内的排球场上练球。
"你们守住前场,我和莉莎守在后场,这样也许比较好。"烟翠好心反应,一边对
莉莎发出会心的微笑。莉莎是位内向害羞的高中少女,她和烟翠一样,对教练的高压作
风极度反感。
瑞吉重视暂代教练兼队长的任务。烟翠努力遵照他的指导,只是每当球向她飞过来
时,她就偏把球打歪了。她并不精于排球,但誓死也要把排球练熟。
教会青年杯排球赛将于二月底举行,距今不到两个月时间。为使今年的赛程更加刺
激有趣,西区的主办单位制定了新规则,规定神职人员也需加入球队。保禄的医生不准
他从事剧烈运动,于是这项荣誉自然就落到烟翠身上了。她虽害怕这项苦差事,但却无
可逃避。
她抚平散乱的发丝,遵照瑞吉的指示,在边线之内站定,等待对方发球。眼见球向
她这边飞过来,她摆好姿势,想把球用力托起。
没想到用手一拨,球却远远地弹向后方,吓得她花容失色。
孩子们全都笑成一团,瑞吉耐心尽失,大喊暂停。他垂头丧气,一边跺脚,一边对
刚打过蜡的地板捶拳,发泄愤怒。
烟翠又累又窘,满脸通红,顺手拉拉浅粉色的运动短裤。她和其他队员一样,穿着
白色的运动服,曲线毕露。"关瑞吉!我知道我还要多加练习,但我也没那么差劲吧!"
"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柯麦德先向她展现一个迷人的笑容,再开了个玩笑,因
为这样的笑容,使他在本地高中博得了"大帅哥"的名号。
"谢谢你的支持,麦德。"烟翠小声说,"下回要我帮忙时,只要记得今天的事。
"她向他眨眼暗示,而后奔到球场后方去捡球。
她弯腰捡球时,听见门口有个男人在发表意见:"其实孩子打球也自有主见。"
她愣住了。
这声音好熟悉。
一定是那个人!那个三个月前她立志要忘掉的人,那个她不愿再见到的人。他何时
出狱?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纳闷。
烟翠惊惶失措,鼓起勇气抬头,慌张的眼神正遇上何路克探索的凝望。她全身瘫软。
上回相遇的情景如一幕彩色电影,在脑际播映,她原已灼热的面孔更加排红。
他靠门而立,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牛仔裤和海军汗衫。烟翠忍不住回忆起
在监狱礼拜堂中上演的难堪场面。她毫无防备地任他细细打量,而后他现出满意的眼神。
"很高兴你还没忘记我!你一定也发现了,有些事情是无法自心上抹去的。"
她那天在监狱中被他拥抱抚摸已是莫大羞辱,但似乎还有更难堪的情况跟在后头。
他显然乐于提醒她那段无法遗忘、透露出她真实本性的遭遇,且乐此不疲。他知道她在
他怀中变得神魂颠倒,便以此做为取笑的泉源。
何路克的突然出现,令烟翠心慌意乱。她站起身,连球也忘了捡。她警告他说,教
会不欢迎他,而且他无权来纠缠她。他却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径自捞起地板上的排球,
走向排球场上的孩子们。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呀!"她边吼边追着他。但他不理她。
"喀,孩子们。我叫何路克,朋友都叫我阿路。"他偷觑了烟翠一眼,见她目现怒
意,可见她想起了在狱中喊他"亲爱的阿路"那一幕。光想到这一幕,就足以令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