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不如把他给……”男人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不成!他可是大食亲王的宝贝儿子!莫说官府要追查,恐怕连皇帝老子也会雷霆大怒,万一他的大食王伯父举兵来犯,你想,我们俩还有全尸吗?”
“俺是无所谓啦,反正做假账和诈赌是你所为,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想过河拆桥?!”孔阳挥拳霍霍。
男人轻易的以掌包覆住他的拳头,“准备一千两吧,这个月的例奉兄弟们还没有拿到手。”
“那个人现在逍遥居,明的是小厮,但是已经开始清查账目,别说是一千两,就算十两我也拿不出手啊。”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要一千两,你可是逍遥居的大老板,私房钱应该藏得不少吧。”
孔阳很得咬牙,掏出一张票子丢砸过去。
“命令你那些兄弟们,这阵子来玩不能使诈!否则别说我不顾念兄弟情,我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
屋外一双黑眸渐渐泛出冷笑,阴鸷得仿佛是幽冥鬼王。
看来,他应该开始部置天罗地网,想想是快速的除掉孔阳和其党羽,或者慢慢地刨尽一千人等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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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眼光哪!你家小姐抹了这褐黛粉一定是绝代风华。”
“我家小姐原就是面如芙蓉。”金银儿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卖胭脂花粉的老妇人,准备赶回福府交差。
老妇人扯住她的手腕,“也为你自个儿买一盒吧,这可是上好难寻的货。”
“谢谢大娘,但我是粗工的命,这实在……”
她硬是不放手,“我看小姑娘虽然是小草芽出身,往后却是贵夫人的命。瞧你这富贵的面相,这么吧,我算你四两银。”
“不成不成……”那可是足供她和爹爹半个月的开销,她舍不得花费在这没多大作用的胭脂上,更何况她还得攒钱为辛格还债……
“难道小姑娘没有意中人?”
“我……嗯……”
老妇人终于放开手,眼亮嘴笑的拿出另一盒揭黛粉。“这就是喽,女儿悦己者容,姑娘家总是得妆点自己好讨男人欢心嘛,你的男人若是见你抹上这褐黛粉,肯定为你神魂颠倒。”
如果她抹了它,或许她的平凡姿容会增色一些,那么辛格也会因此更注意她,陡地,她想让他瞧一瞧她的小小美丽。
小姐多给了她二两银……“大娘,我只有多带这二两银,可以赊欠吗?”
老妇人考虑了一下,点点头,便将一盒褐黛粉递给她,开心的接过二两银。
“辛哥,我们快回赌场上工吧,不然上头怪罪下来,我们的晚饭可就没着落了。”
金银儿猛然一怔,她身后这声音不就是于阿弄吗?辛哥?完了,是她想得心都酸的辛格,
“不必怕!孔阳,呃,孔老板不敢饿着我们。”
果然!是辛格那微哑的嗓音,顿时金银儿只觉得双腿发软,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如雷响。她不敢擅动半分,偏偏那呆傻的于阿弄往她直直撞来。
她踉跄了下,幸而辛格伸手扶住她,呃,不对,不是幸运,是大不幸呀,因为耳际响起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
“姑娘没有扭伤足踝吧?”
金银儿细尖着声,“没有。”
辛格闻言放开她,准备离开。
金银儿正想吐出一口大气庆幸没被认出,于阿弄忽然跑到她身边,向她鞠躬表示歉意。
她怒瞪着他的头顶,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立即迅速的将身旁菜摊的一把野菜抓起,想要遮掩未上任何胭脂的素容。
于阿弄被她一吓,愣愣的说:“姑娘的脸上长了丑胎或怪斑吗?”
笨阿弄!金银儿忍着气,尖着嗓道:“是的。”
“好可怜。”于阿弄正经八百的诚恳道,他还想再说,一阵冷硬催促传来。
辛格头也不回的扬声,“阿弄你在 嗦些什么!你不是想要裁件御寒的袍子?”
“对哦。”于阿弄赶忙跟上,几步路后他又回头大喊,“姑娘!你那把野菜上爬满了小肥虫,快放下来吧。不要怕旁人笑你丑。”
菜贩子呵呵的笑说:“你的脸上没长什么丑陋的怪东西啊,而且你也不难看嘛。”
另一个小贩也附和两句,“是啊!你比我家的红玉还美喔。红玉是我七个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个咧。”
金银儿只能干笑。
方才卖胭脂的老妇人拍拍她的肩,“小姑娘的脸上沾了野菜的泥碎渣渣。”
“谢谢大娘的提醒。”她立即用衣袖大力的擦拭双颊。
她压低粗老的声音,“那两个小厮之中是不是有你的意中人啊?所以才害臊的躲着。”
是羞赧!因为她现下是一身破旧的补布衣裤,倘若让辛格认出来,那么她这个伪装成千金小姐的穷酸女岂不是被识穿了?
然而她禁不住想笑——素容旧衣的她横看竖看都不像那个经过妆点打扮的金银儿,也许就算眼眉相对,辛格也可能当她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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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格躺在草地上,口衔一根青草,百无聊赖的看着满天星辰。
无雾少云的暗夜让群星闪照出更炫目的亮芒,他的脑海莫名的浮出一张清秀的容貌。
这真是一件奇异的事,他竟然难以掌控自己的思绪,无端的记着金银儿的一颦一笑。
“愚蠢的女人!”想到她相赠的绣荷包,他忍不住低咒。
尽管他在心里咒骂她千百回,为什么还是感觉得到系置在腰间的绣荷包沉重得很!
绣荷包里的银两应该没什么重量才是,但他却无法忽略。
开玩笑,他一向是自己的主宰。取出绣荷包,他使劲的往前一扔。
但是沉闷感更加的挥之不去。甚至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分,想念起那一锅冒着热烟的白粥,以及生平所尝过最美味的腌渍菜肴。
陡地,他想起今日在市井上遇见的怪异女子!她一身补钉似乞丐的粗糙衣裤,竟莫名其妙的让他错认为是金银儿!用一大把占着泥土和虫子的野菜遮挡自己的脸。
太荒谬了,如果穷姑娘是金银儿,那她给他的银子是如何积存下来?没有人会自虐到放着银两不用,而穿着补钉旧服逛大街吧?
除非那人和他一般同是过腻富足享乐的生活,想尝点新鲜有趣的日子!
如同白石所言,这世上大抵只有他和三个出身叫世人妒羡的义兄弟才会以这种扮穷装可怜的主意当乐子。
想到这,不知他们的贫穷体验好不好玩!
至今,他是一个美人的影儿也没寻着,他可不想成为失败者,受他们三个调侃。
只是,怎么一想起命定真女,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金银儿那羞怯的笑,以及为他“悲惨”遭遇哭泣的心疼模样。
他想抗拒这不请自来的想法,然而它欲霸占着他的心头……
只见他如箭矢般的冲进他掷丢绣荷包的小河。
他看见它静静的躺在河底,心自有主张的操纵着地!当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半湿,手中紧紧的握住潮湿的绣荷包。
“该死!”这咒骂不知是针对什么。他只是将绣荷包握得更用力。
也许他是中了毒!而解药……是那一脸无辜的纯善小银儿!
第四章
“五叔公的寿辰啊?”
“哎,是四十大寿。只一日,明儿个我就把小姐的衣裳还来。”
福贞将一套黄白相间的华服递给金银儿,还附上美丽的珠玉发钗。
金银儿深感愧疚,小姐待她如同自家姐妹,她却扯谎骗她。
这次再厚着脸皮向小姐借衣也是为了要与辛格见面,她这大户人家的假千金还得继续扮演呀。
福贞轻轻的拍她一下,“快上路吧,别误了寿辰才好。”
“嗯。”温笑还等着她呢。
福贞忽地喊住她,“银儿,明日在家里歇一歇吧,马厩的差工让马夫忙,相信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可是我要……”攒钱。
“唉,听叶玉说你带回去的绣布都如期完工,你一定又是绣到半夜才肯停手对吧?瞧瞧你那憔悴样!”她是真心的不舍啊。
“撑得住!你晓得的,我虽然看起来开不禁风,但是我的体力一向较寻常姑娘好上许多。”除了照应爹,家里的生计追还是得顾,而且她想再帮辛格多凑些钱。
挥别福贞后,她快速的回到小破屋的隔壁。
温笑十分紧张,她已经穿上新年时才舍得拿出来的衣服。那虽然是粗制的旧料子,但是堪堪称得上是丫环的行头了吧。
银儿姐姐请她充当她的贴身婢女,她并不明白银儿姐姐为什么要演戏,只知道她时常接济她和娘,所以她的事她非帮不可。
金银儿装扮妥当后走出房间,温笑一时看傻了眼,“银儿姐姐,你好像仙女哦。”佛要金装,人也要衣装哪。
“福贞小姐才是仙女般的美人,我和她一比,差多喽。”
“但是姐姐你的心好……”
金银儿失笑,“说到心好,福贞小姐才是第一,我呀,别让人很得牙痒痒的就不错了。”她想起李婶持着发臭的锦缎兜衣的神态。
温笑诚实的直言,“在我和娘的心中,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那么今天就是你报答我这大善人的最佳时机,走吧。”
温笑忍不住再确定一回,“那幢大屋真的可以让我们进去?”
“十二个时辰之内那大屋的主人是我这‘千金小姐’。放心,要躺、要坐都随你开心。”她可花了不小代价哪,卖了三张野狐皮才换来的,但也幸亏大屋的主人正准备南下探亲,索性答应她出借她。
温笑不禁欣喜若狂,“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坐过太师椅,也好想试躺一下富贵人家的床榻和被褥,那一定像是躺在云层里般舒服。”
金银儿敲敲矮她一个头的温笑,“好生伺候我这个假千金吧,特准你试试云里的滋味。”
“谢谢‘小姐’。”温笑盈盈一福,新奇的体会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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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格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双手环胸,如天神似的睥睨着金银儿的轻笑粉容。
温笑瑟缩的躲在她身后,悄声轻问:“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正确的说法是十分气怒。”金银儿还是皮皮的笑着。
薄唇微掀,辛格怒极反笑,“原来金姑娘知道自己的恶劣行为足以激怒人。”
“对不起。”她对他弯腰一福,“不欺骗禄全,他怎么可能跟你说呢?”
她的错误只是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目的是想见他。
“说得轻松。”
这看似纯良的金家小姐居然告诉禄全,她患了不治之症,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与他告别。没想到心急如焚的他赶来时,发现自己被诳了!
他瞪着她,思考着要不要任由疯狂的欲望驾驭,把她狂吻到他觉得惩罚够了才放手,毕竟得知她即将香消玉殒时,他只想毁灭一切。
金银儿的胆子一向大,他的勃发怒气只让她骇了一下,随即便满眼满脸都是笑。
“既然你都已经出来了,再气也没啥用,不如和我到寒舍坐坐,我准备了许多好吃的哦。”
温笑忙不迭的举高双手中的提篮,“小姐这一回没有骗你,真的。”
辛格冷嗤,“笑话!逍遥居不曾有过饿死人的传闻吧。”
温笑颤抖着声,“但是我家小姐是一片好意,她担心你人高马大的,逍遥居里的吃食让你饿不死也吃不饱。”这大眼睛、高鼻子的男人淡淡一瞥就叫人心底生寒,说不出来的畏惧。
金银儿忧虑他会拂袖而去,所以抛却姑娘家的羞耻心,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除了白粥和腌渍酱菜以外,还有肥鸡腿和烤乳猪醺片,不吃白不吃对不?如果你真生气,就把我准备的大餐吃光光,那些可都是银两买的。”是她省掉好几餐所换得的,为的就是想替他补一补……
辛格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金银儿开心的笑开贝齿,扯着他朝豪华大宅走去。
他没有甩开她的手,由她拉扯。心里低叹,自己之所以跟着她走,是因为怀念白粥和腌渍小菜的可口美味。是的,别无他由。
温笑随后跟上,踌躇着该不该警告金银儿姐姐,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以抓着男人的臂膀子亲热的逛大街呢,会损名节的,媒婆恐怕不敢上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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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舍到了。”金银儿巧笑倩兮的说。
“府上在另一头吧?”
“是呀——”这谎得圆下去,“而这宅邸是我们金家的别庄,平日没有仆役打扰。你想想,我还未出阁,总不能无视世俗礼教的带男人回家吧?”
温笑忍俊不住的低笑出声,银儿姐姐忘了自己刚刚的热情行径吗?
轻盹睐她一眼,金银儿暗示她谨记自个儿扮演的丫环身份。
跨进大门,三人走入宽广的花庭。这圈子的设计朴素大气,看得出来不时有人过来清理整修。“随便坐坐。”她像个主人般的招呼。
辛格落坐,仍是冷着一张俊容,不过黑眸中已经不自觉的含着笑意。
温笑立刻将提篮里的几味小菜端放好,还有白粥、馒头和女儿红也一一摆置上。
“小姐、公子请慢用。”这样应该很像贴身丫环吧?温笑得意的自忖。
“咳咳。”
“小姐?”
金银儿不自然的提点她,“还不快把白粥盛入碗。”
“哦。”温笑慌张的盛好两碗白粥。
“酒呢?”
“哦哦。”她赶紧再斟杯酒。
辛格随口问问:“你的奴婢好像非常紧张?”
“她是因为不曾伺候过陌生男子,她和我终日待在大宅子里,对她来说不熟识的你自然让她心生畏惧。”
“是这原由……”
“还有,她今年才十多岁,是个大孩子,一慌就忘了自己的本份。”好险。亏她伶牙俐齿,反应灵敏。
温笑吓坏了,几乎想哭上一哭。她不晓得贴身丫环也得斟酒、盛饭,她没有伺候过千金小姐嘛。金银儿赶忙摆出小姐的威仪,轻斥道:“下去。”
“好……是的。”温笑忐忑不安的依言退下。
金银儿做贼心虚的猛打哈哈,“吃些热粥暖胃。来,我替你夹菜,今日我们畅快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辛格凝视她,原本揪得莫名其妙的心骤地开朗,虽然他不甚清楚她的不安是为着什么,但是她取悦了他,而他喜欢被她取悦。
她夹了许多腌渍菜放在他的碗里,“喏,这是我前日特地为你做的。”连爹想贪食一口也让她阻止了。哎,不孝女。
他吃着菜肴,酸酸甜甜的口感直沁心脾。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之所以喜欢吃,并不是纯粹的只为可口滋味。
饮尽一杯女儿红,他笑睇她不算文雅的吃相。他甚少和女人单独用餐,即使是长安的第一花魁也不曾,通常他和异性的交往只限于酒池肉林的享欲纵欢。
这一餐他吃得极多,几乎扫尽桌上的每一道菜。连他自己都要误认为的确是挨着饿,只食残羹的小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