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脑海,而她现在正下意识地想以他的眼光来看自己。
“我从高中就一直对你想入非非,现在依然是。”强尼的话不请自来浮现她脑海。
芮秋不觉握紧手中的梳子。他绝不是当真,他只是不知何故要让她受窘而已。她当然不
是那种男人一见便欲念升起的人。这也是她为麦可目眩神迷的原因。那么英俊出众的麦
可会跟她谈恋爱!即使当时,她都难以相信。
久已遗忘的心痛彷佛又来了。好久好久的事了,他在她颊上一吻,说了句“我们并
不合”便甩掉她。她的心碎了,然而他似乎不知道、也不在乎。此后她再也不曾想过麦
可——至少,不会把他跟自己想在一起。他早已不是她悬念的人了,现在他是贝琪的。
贝琪的丈夫。
她的思绪游移到另一桩目前最棘手的事:她竟会令青少年时期的贺强尼“想入非
非”?
她根本不是那一类型的女人!
虽然毫不显老,但她就快要三十五岁了。由于怕日晒,所以除了眼尾几丝细纹外,
她的脸光滑没有皱纹。身材唯一的优点便是细瘦,连大部分十三岁小姑娘的身材都会教
她嫉妒。她的秘密之一便是到现在她还常去童装部买十二、三岁的男孩衣服穿。齐下巴
的褐色头发发梢向内卷,烘托出还算娟秀但没什么血色的鹅蛋脸,这当然离“美女”尚
有一段距离。眼睛大大的,眼形也很好,睫毛也很浓密,但眼珠子却是最不会撩起异性
注意的普通棕色。最常听别人形容她为“可爱”,即使这两年偶尔约会的劳勃也说她
“可爱”。
芮秋讨厌人家这么说她。“可爱”是用在小孩和宠物身上,不是适用于成熟女人的,
这形容词她老觉得刺耳。当然,劳勃不会知道她不喜欢被这么形容,她也从未告诉他。
他人不错,说她可爱只是要赞美她。劳勃开了家药局,本身是药剂师,收入不错,进退
有礼,人也长得不错,她相信他会是个好父亲。而她现在开始想要孩子。
算来她也该结婚了。若说麦可的变心曾给过她什么影响,也许就是对生命的狂热吧!
她知道天下被拋弃的女人不只她一个,那颗破碎的心早已痊愈,当然不会再为麦可心痛。
岁月加添了她的智能与毅力,而这两样都是好的婚姻所必须的。她之所以对劳勃还有犹
豫,是因为她发现和劳勃在一起,她并没有以前谈恋爱时欲生欲死的热情,但她提醒自
己:她已非当年那个捧出自己一颗心、对未来美景充满无限期盼的天真小姑娘了。她已
经长大,变聪明了。
“芮秋!芮秋!快下来!”
妈妈对着楼梯大叫可是非同小可,芮秋一听马上打开房门,往厨房冲去。莉莎站在
楼底,手中还拿着尖尾叉,一脸不悦。
“你的电话,”芮秋未开口,她便先说了。“班从店里打来的。他说你最好马上去
一下,警方已经在那儿了。那个贺强尼惹祸了。”
第二章
警车停在五金店前,店外有五、六个看好戏的人被一名警察挡着不让他们进去。那
个警察是郝琳达,芮秋从车子跨出,认出她,她的妹妹前两年给芮秋教过。琳达看到芮
秋,挥手让她过去。她急急进入,一进门便当场呆住了。
地上伏着两个人,一人仰着,另一人俯趴着,另有三个警察蹲伏制压着那两人。艾
达的儿子,也就是杰夫的哥哥谢格雷去年才当上警察,他一膝压在俯趴的那人背上,枪
指插着那人的一头黑发。另一个警察叶凯瑞反手扭住那人的手。芮秋一看便知那人就是
贺强尼。另一个被押住的人,她倒认不大出来,只见警长魏吉米弯身从容地以两只手指
探那人喉头的脉搏。店?请的兼差奥莉薇睁着两只大眼呆看,店经理史班从储货室门口
出来。谁都没注意到芮秋进来。也许下午的阳光正烈,班没看清她人已站在那儿。
“葛太太说芮秋已经出来了。”班对警长说。
“好。”
“放开我,臭家伙!你把老子的手拧断了。”强尼吼着,想挣开扭他的手,但却被
扭得更紧,他马上口出秽言。芮秋听得呆住了,想到也许强尼真的是无辜入狱,但牢狱
生活确已使他和这纯朴良好的社区格格不入了。现在他会把警方也招惹出来,想必也已
够骇人了。
“再动,我就让你脑袋开花,人渣?”
谢格雷这声不屑的威胁简直令芮秋难以置信。不管强尼如何,她可不会坐视他在她
眼前被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趋前问道。
警长和他的手下、班和奥莉薇全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她。
“芮秋,我真的束手无策!”奥莉薇哭叫道。“班跟我保证我在这上班时,贺强尼
绝不会进店里来,哪知他来了,我早已紧张死了,接着安先生一踏进来,我就知道麻烦
来了。果真如此!他们扭打成一团,我便通知警察局了。贺强尼痛揍安先生的喉咙,把
他揍得不省人事,下手得那么重,竟然没揍死!”
“卡尔显然听到贺强尼回来的消息,他来找他,结果真给他找到了。我早上告诉你,
雇用他会出错,你就是不听。他才没来几个小时,瞧瞧这一切!”班指着地上。“他们
把店弄得稀巴烂!”
芮秋放眼望去,油漆罐、刷子、色板全掉得一地,一罐红漆流得黑白瓷砖地面都是,
装螺丝钉、螺帽的塑料桶踢倒,东西洒了一地,大铁罐?的鸟饵也倾倒出来,给踢凹的
铁罐滚在柜抬边,大概刚刚砸过什么人了。
“你要雇用贺强尼这种蠢事应该先来和我商量的,芮秋。”魏警长说。“任何人只
要有点头脑都会知道他一进城,安家的儿子就会来找他。虽然我得依法处理,但我不会
怪他们。卡尔的妹妹死了,而凶手返回我们镇上逍遥根本就是不对的。”他说着站直身
子,芮秋认出他脚下那人是安玛丽的哥哥卡尔。
“可否请你放开他?”芮秋沉声对谢格雷说,“他”指的是强尼。这些人都对他早
有偏见,伤他根本连眨眼都不会。这些年来她一直独排众议相信他无辜,现在她可不会
为了他不是她预期中的学生模样而就此弃他不顾。“有这么多警察,我很难想象我们有
谁会受他危害。他并没带枪吧?”
“据我所知,他没有。”叶凯瑞很快搜寻他全身,不情愿地对警长说。
“放开我,蠢驴!”
“闭嘴,否则你会快快回监牢。”警长低声咆哮道。
强尼回了一句三字经,芮秋暗吓了一跳。谢格雷的抢托敲着他的头,以示警告,叶
凯瑞则笑着将他的手再扭高。强尼哼哀着,芮秋看到了血丝。
“放他起来!”她很少这样抬高嗓门的。魏警官看着她,再看看手下,便点头了。
“让他起来,”他说完对刚被松开的强尼加了句:“留神点,小子,否则就再让你
趴到地上去。”
“起来吧。”谢格雷站直身,但枪仍握在手中。
强尼站直,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双手握拳,像随时都准备迎接攻击,苍白的脸
上有点点血渍,眼中冒着怒火。
“有一天你没穿制服给我遇上,”他对谢格雷说。“到时再看看你有多厉害。”
“你这是在威胁?”警官厉声道。
“你住嘴。”芮秋对强尼说着,走上前伸指点点他的胸,像在告诫自己的孩子。她
出于本能,突然觉得跟他完全站在同一阵线。他绷着脸,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芮秋
站在他和别人之间,像个盾牌似地保护他,根本忘了自己高不及他的肩膀,重量也许只
有他一半,只愤恨眼前的不公不义。只因为他是贺强尼,他就得受屈辱吗?他做了什么?
安卡尔不也跟他一起打斗吗?
瘫在地上的安卡尔呻吟坐起,揉着后脑勺,转头看到强尼,他的脸孔扭曲了。
“婊子养的,”他吼道。“我会找到你的!你这凶手,杀了我妹妹就可以一走了
之?”
“够了,卡尔,”警官厉声道,说着将他搀起来。“你要告他攻击你吗?”
“哼,当然,我——”
“说句公道话,是安卡尔先出手的。”班勉强开口。
“听到没?”芮秋盛气凌人地看着魏警官。“你怎么不问强尼要不要告卡尔?公平
嘛!”
“芮秋——”魏警官像受辱了般。
“我不要。”她身后的强尼突然说道。
“别装好人,混帐!”卡尔啐道。“我会像你杀死玛丽一样弄死你的。记得她多美
吧?你糟蹋她以后,她还美吗?人渣,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她才十七岁啊!”
“现在我听起来像是威胁了。”芮秋说,但这口舌的报复快感迅速被卡尔的一脸痛
苦淹没了。
“来,卡尔,我送你回家吧!”魏警官低声对流泪喘气的卡尔说。芮秋的心抽搐着,
为卡尔难过。妹妹死得那么惨他一定很难接受,但,她还是站在强尼这边。
“你告诉他不要再到这儿来,他再来我就告他擅闯私人产业。”芮秋对护着卡尔走
向门口的魏警官和他的手下清晰地说。
“天!芮秋,你难道一点同情心也没?卡尔爱他的妹妹哪!你该同情他才是。”班
对她冷酷的威胁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同情他。”她转头看着强尼。他下唇裂开,血渍沾污了整个左颊,白色恤衫
上也沾了不少血。门外的车声显示警方已经走了,店又要开门营业。
“奥莉薇,你继续看店。班,存货点好了吗?明天一早我要跟你一起核对,如果还
未点好,最好先完成。”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有顾客上门了,也许是刚刚在外头好奇
围观的人之一吧。
“您要些什么东西?”班走向顾客。芮秋连回头一望也没。
“你跟我来。”她的声音简洁有力,对强尼说着,手指一挥,便朝贮货室走去。贮
货室边的楼梯通向他住的二楼,他们可以不受干扰。她没有回头看他是否跟来,但她知
道他会跟来。只要跟贺强尼有关的事,她的第六感都准得教人奇怪。“我给你弄些冰块
敷嘴唇。”
楼上的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芮秋从冰箱的冷冻库取出冰块,包在毛巾中,递
给靠着炉边流理台站着的强尼。他一言不发,接过去便捂着肿起的嘴唇。看他微微抽搐
了一下,显然冰一贴上皮肤是很痛的。
“好,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什么人?我的假释官?”
贺强尼一向如此利嘴,荒谬的是,芮秋竟觉得他的酸涩言语令她心安。那表示她记
忆中的那个男孩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一瞬也不瞬地迎视他的眼睛。“我是你的老板,记得吗?你的雇主。你刚在我店?
和人打架。我认为我必须听听你的解释。”
“好决定要不要开除我?”
“是的。”
他瞇起了眼。芮秋双手交胸等待。良久,他们两人都没有动。
强尼耸耸肩。“你要听实话?安卡尔打我,我起身自我防卫。随你信不信。”
“我信。”
他的解释简短,但说得一副挑衅模样,但这正是芮秋预期的态度。她稍稍放松了一
下。不管他外形变得如何,他终究还是原来的他。
看她坦承相信,他绷着脸,将冰毛巾掷到流理台,毛巾松开,冰块迸出来。芮秋不
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本能地伸手将冰块扫进水槽,却突然看到他的动作。他毫无预警地
双手一拉,将上衣从头脱出。芮秋皱眉,直觉地转向他,却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副结实
伟岸的胸膛。
他在牢中一定常健身。他的胸肌结实,小腹平坦,上臂肌肉鼓起,上身呈倒三角形,
胸膛上覆着胸毛。
她不觉倒抽了口气,暗暗叫好。
他一手拿着上衣,怀坏地看着她。显然他是要她受窘。她绝不让他得逞,她必须很
快作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如果她的声音还算平稳,那得归功于多年教一群调皮顽劣的学生
的经验。
“换衣服啊,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么?饿虎扑羊吗,老师?”他朝她走了几步,直逼
她面前。芮秋仰头望着他深蓝得不可捉摸的眼珠。
“你希望吗?”他低声粗哑地问。
霎时间,她的血液似乎停止奔流。他绝对是在吓她。也是因为确定他想吓她,她的
神智才回复过来。他就像个被大家说坏的孩子,执意要怀给人看。
这么一想,她反而心定下来。
“你作梦!”她顶了回去,头一转,彷佛毫不在意地继续把冰块拂入水糟。
他一时也答不出来,只是看着她。芮秋感觉他一定满心不解。但如果他是想扮大野
狼来吓她这个小红帽,那他是注定要失望了。她一点也不想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早在教
书不久,她就学到想要树立权威,就绝不可在对方面前流露一丝畏惧。
“哦,你还是一样的葛老师,”他终于开口,眉梢嘴角的不驯稍减。“每件事总有
个回答。”
“不是每件事。”
“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便转身走出厨房的甬道,芮秋松了口气,疲弱地靠着流理台,看着他走开,
觉得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真是一大错误,光看着他,他那及肩的黑发,紧包
着长腿的牛仔裤、靴子,就够她整个人绷紧了。
她的自然反应令她震惊。其实她对性并不陌生。先是跟麦可,但当时她在热恋,年
纪轻又紧张,只觉得两性的亲昵实在没有诗人笔下那么夸张。后来又碰上两个论及婚嫁
的男子,两个都是只看星期天报纸、一份工作度完一生的人。她无法想象要跟这种人厮
守一生。爱的魔力根本就不存在。
到过了三十,她才明白成家并不一定需要“魔力”,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像她跟劳
勃这种坚固的友谊就够了。他还是照常开他的药局、看报,也许还看“商业周刊”,而
她则自有一个他一无所知的内在心灵世界。也许,婚姻本就如此。她和劳勃就这么有过
几次关系,她也还颇满意。但他们的接触从来不曾狂热,也从不曾让她感受到此刻的热
力。
天哪,她是怎么了?强尼没穿上衣就让她如此心旌摇晃?
三十四岁的她,当然不会像“泰镇小报”上描述的那些小女孩般,心甘情愿落入贺
强尼的手中。她也不认为他那份坏男孩的气质会吸引他。吸引她的,也许是她对雄伟的
异性躯体仍未免疫吧!
那么,这份反应就如大多数女人一样,是不足为奇的,所以她毋庸害臊——再说,
除了她自己以外,又没有别人知道。
她只要时时克制自己就好了。任何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想和贺强尼有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