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彤一听是黑崎云交给她的,马上追不及待地打开信封——
嗨!小书呆:
挨打了吗?先别急着抹泪,至少等我把肩膀借给你时,再尽情哭个够。
今晚十二点扭开一盏小灯,我就会去接你。
十月二十九日
底下没有署名,但咏彤心知肚明十成十是他。
原本郁结重重的心口,一下子豁然舒畅了起来。咏彤开怀地灿然一笑。
“怎么?里面究竟写些什么,让你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林秀琼和她同学六、七年,鲜少见她笑一次。嗯,这封信必然大有看头。
“没什么。”咏彤把信收好,放回信封内。
即便秀琼和她是私交最好的姐妹淘,她也还没打算告诉她关于黑崎云的种种。潜意识里她企图把他当成私有“产物”,希望独自拥有这段秘密。
“才怪。”秀琼抽出信纸,正要打开之际,咏彤妈妈已见鬼似的大声敲着房门。
“时间到了,秀琼,你该回去了。”她比学校的老修女舍监还古板一百倍。
“噢,我马上就走。”胡乱地把没吃完的食物尽往咏彤抽屉及被里藏,余下的纸屑则统统扫进书包里,湮灭证据。秀琼贼贼地朝她眨下眼,叮咛她千万“戒急用忍”,别自讨苦吃,边诚惶诚恐踱向房门,在叶妈妈的逼视之下,悻悻然的离去。
“别赖在床上睡懒觉,起来再念一个小时的书才准睡。”瞧咏彤一副不知海过的样子她心理就有气。
在这个家,谁都不能越越规矩,不准挑战她的权威,包括她爸爸都不能例外,何况是她。哼!想死?她料想咏彤不可能有那个勇气。
看着吧,从今天起,不,明天,从明天起她会天天接送她上下学,让她循规蹈矩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考上他们心目中的最高学府。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咏彤的妈妈得意地斜嘴一笑,两眼在关上房门之前犹凌厉地瞟向床上的女儿。
叶咏彤缓缓下了床,以失神的瞳仁望向窗外无垠的苍穹。她拿出地理课本,一个小时之后,仍停留在第三页,然后她熄了灯,在黑暗中换上一袭牛仔衬衫,并穿上布鞋,静静等候十二点到来。
混混沌沌的脑袋瓜子,忽地想起李贺的诗。
衰兰送客成阻首,
天若有情天亦老。
“嗨!”
有人往她颊间吹气,令她大吃一惊。
定睛一看,才知是他。
“不是说好了十二点?”现在才十一点过十分呢!
“我等不及了。走,带你去吃消夜。”黑崎云身手灵巧俐落,三两下便将咏彤从二楼“弄”到后面侧们,一起坐上他特地请朋友拼装的变速自行车。
这车没有后座,咏彤依他的指示斜坐在前面的横杆上,令她必须随着单车的摇晃,轻轻贴向他的胸膛。
他身上有股特殊的体味,是淡淡的肥皂香所散发出的净爽香气,还有……男人的……那种……唉!她实在形容不出来,总之她很喜欢那样的味道,让她心口怦怦地跳得好急促。她一路胡思乱想,情愿他是来带她私奔的情人,两人就这样骑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来。
此刻,她很清楚,她喜欢他。
“在想什么?”上了一个坡道,他骑得汗水淋漓,阳刚的脸庞缀满豆大的汗珠,衬着若隐若现的酒窝,使他隽拔的五官,益发魅惑。
咏彤咬咬唇,大胆回了句:“想你。”
黑崎云错愕了足足三秒钟,立刻以无谓的笑靥拂去她不成熟的遐思。
“小孩子要专心念书,不可以胡思乱想,才不至于辜负老师、父母的期望。”语毕,他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讥嘲那任何人听了都会反胄的八股教一条。
他们在邻近庙口夜市的前一条街停下车,从废弃的电影院穿过巷弄,蜇人一间店名叫“发仔碗棵”的小吃店。
老板和黑崎云似乎相当熟悉,热情地招呼他们到里面坐。
叶咏彤掀开隔间用的珠帘,旋即被一桌子酒菜吸住两颗眼珠子。
“尽量吃不要客气,不够再叫。”老板油着脸,笑出双层下巴。
“饿坏了吧?”黑崎云递上筷子,眼睛顺便往她周身溜了一圈。还好,没有被海扁的痕迹。
今早被她妈妈一闹,他打球的兴致全没了。到公司批了几件公文,发现心情老定不下来,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急忙赶到学校,才知道她遭到禁足。简直岂有此理!
幸好遇见林秀琼,否则他们搞不好再也碰不了面。
“嗯,还好。”这样盯着人家看,就算饿死鬼也难以开怀大吃呀!
“慢慢吃,别噎着了。”他起身和老板说话去,让她得以没有顾忌、不必特意矜持地吃个过瘾。
透过珠帘,咏彤瞥见大厅外有张熟悉的脸,老往里面瞄来瞄去。她好奇地挨近门边,惊觉那人居然是她爸爸。
这么晚了他怎么……嘿!他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大约三十上下,浓妆艳抹,打扮入时。
霎时间,她心里掠过一股不祥的预感。
“饱啦?”黑崎云不明所以,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你认识他们?”
“那是我爸爸。”她压低嗓子,深怕让外面的人听见。
“嘎?”黑崎云脸色一沉,拉着咏彤便走。
老天爱作弄人,他俩才牵着单车走出巷子,就轰隆隆地下起大雨。
“前面有个凉亭,进去躲一下。”他说。
来了凉亭,风突然变强,一阵阵连同雨水一起刮进亭子里。黑崎云脱下T恤裹住咏彤的身体,她则一动也不动。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贴近地看着男人光裸的身躯,微带古铜色、厚实坚挺的胸,和两个……小得好可爱的小奶头。天!
她脸颊一躁,羞赧得浑身发热。
“看来雨势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黑崎云一手揽向她的肩胛,心思则全放在滂沱的大雨上。“我打行动电话,叫崎佑开车过来。”
“不,不要。”咏彤仓皇制止他,她情愿这场雨永远不要停,她便得以了无牵挂的守着他,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是担心你,万一让你妈妈发现——”
“不要提她,求你。”她哆嗦了下身子,悄然偎进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黑崎云一楞。老天!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或许该检讨的是他,他是不是在言谈举止上.给了她不应该的联想?
几十分钟后,雨终于停了。
“该回去了。”他轻轻触碰咏彤的背,催促她。
“我今晚可不可以不要回去?”倚在他身上,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与满足。
仿费她梦幻世界里,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浓烈的浪漫恋情。这是爱吗?她想这百分之百是。
“不可以。”黑崎云残酷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甭说她有一个超级悍母,即使没有他也该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她到底才只有十五、六岁呀!
咏彤冷冽一笑。“没想到连你也怕我妈。”她踮起脚尖,出其不备地在他唇上用力一啄——
“叶咏彤!”里崎云钳住她的两臂,禁止她继续荒唐下去。
他的抢白深深刺伤咏彤的自尊。她当然知道她亲吻的人是谁。
“骗子!”她转身冲入犹飘着蒙蒙细雨的黑幕,一路往前狂奔。
如果他没有一点点那样的意思,为什么要来找她?为什么带她出来?
骗子!骗子!
他比她还没有勇气坦诚面对自己。
咏彤心里既委屈又愤怒。在她妈妈长期压抑之下,她尽管表面上柔柔顺顺,骨子里却是暗潮汹涌、敢爱敢恨。仅一夜,她已认定他就是她生命中渴求的主宰,她急于奉献,他竟踌躇不愿意接受。
他老弟?哈,他该不会以为她和黑崎佑
是嘛!他们才认识多久,她怎么可以要求他?
冷风吹醒她懵懂混乱的理智,咏彤放慢脚步,期待黑崎云追上来,让她有机会跟他说灶不起。
等了许久,都没听见脚步或单车的声响。她呆杵了一下,决定自己回去找他。
不,他走了。
凉亭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咏彤怀着深深的失落感,独自蜇原路回去。
走到一半,后头晌起一连串铃声。
猛然回眸,但见黑崎云阴森森地骑在自行车上,直到贴近她时,才倏然煞车,单手拦住她的腰,以近乎粗暴的吻回赠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咏彤只觉唇瓣摩掌得麻胀生疼,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送你回去?”
咏彤点点头,扶着他的手坐上前面的横杆。
临到她家的围墙边时,她发觉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从手把上移到她的腰际,轻轻环着。
“拜。”在他脸庞留下柔柔的忧,咏彤飞也似地钻进小时候常窜进窜出的树丛,学黑崎云东攀西搭跳回二楼的房间。
当扭开书桌上的台灯时,她在小镜子看见自己蓦然妩媚的双颊,兴奋得不能自持。
那晚她意外地一夜好眠,里旖云的身影只短暂缠绕在她入梦前的绮思幻想中。多年之后,她终于了解,为什么她满溢喜悦等待的初恋情人,鲜少进入她的梦境。
因为他们根本是两个无缘情浅的人!
第三章
黎明时分,晨曦像一只只可爱的精灵,跃上粉蓝的碎花被单。在潮湿的天候中难得丽阳探头,,叶咏彤一扫昨日的阴霾,兴奋地由床上跳下来。
“你昨晚根本没在公司加班,老王也说早早走了。给我从实招来,你究竟上哪儿去?”
吵闹声从她父母房里传出。咏彤赶紧穿好衣服,匆匆洗完脸,一看表,才五点十五分,他们又在吵什么呢?
“去……去打牌不行吗?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偶尔跟同事摸几圈,也要经过你的同意?”
“跟哪个同事打的牌?我马上打电话去问。”
咏彤刚穿戴整齐,背着书包跨出房门,她妈妈突然像只遭到攻击的猛兽狂啸奔向走道,两眼射出凶狠的光芒,她惊诧地预感又有人要倒大楣了。
“你给我站住!”妈妈的斥吼又响又亮。
她爸爸放下手中的刮胡刀,转身等待应战。
“想离婚吗?我随时可以签字盖章。”回头瞥见咏彤,脸上一阵尴尬,但马上被她妈妈的叫嚣声激得火气兀冒。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会让你称心快活的,等着我一状告进你公司,让你失去颜面,最好连工作一起赔掉。”
“疯了,我工作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供你们母女吃的穿的……”
两人像结了宿世冤仇,处心积虑用最恶毒的字眼羞辱彼此。既然那么讨厌对方,何必死守着这桩婚姻呢?
咏彤不明白当初他们怎么结的婚?应该有爱的成分吧!是什么因素让两个原本情投意合的男女不惜撕破脸、互相伤害呢?
她听不下去了,反正早餐已经报销了,多耽搁一时,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绕出院子,她选择走相思林后的小径,避免在路上遇见同学,怕人家拿昨天的事讥笑她。
这座林子是县政府的公园预定地,清晨偶尔会有一些老先生、老大大过来运动作体操。今儿大概大早了,林内的空地冷冷清清,只有鸟儿低空飞掠。
叶咏彤赶得很急,不全为了早些赶到学校,事实上,她巴不得再跷一天课,或者干脆永远都不要再去上学;实在是这林子太静太冷清,她担心碰到坏人就完了。
好在前面不远处来了一位秀,瞧她的衣饰装扮,应该是某公司行号的员工。她快步追上去,心想有个人作伴总是比较安全。
临追上时,那秀蓦地转过脸——是她?
昨晚陪她爸爸在小吃店吃消夜的女子。她怎会在这儿?
咏彤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不到五分钟,她爸爸开着白色丰田轿车,急速驶近,停在那女子的身旁。她二话不说,开了车门就坐进去,此时才注意到,车外的小女孩,正端着困惑不解的眼神紧紧盯着驾驶座上的他。
“咏彤,要不要爸爸送你?”他问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咏彤的眼光移开她爸爸,下意识地锁向那名美艳女子。
她的年轻,恐怕大不了自己多少岁。她就是爸爸的外遇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妈妈岂不毫无胜算!
虽然她恨透了她妈妈,这时却有点同情她。一个女人,当年华老去,日形憔悴之后,就得提防枕边人琵琶别抱,恩断义绝。
昔日的恩爱情义瞬间付诸流水,难怪她妈妈要像防贼一样防止她爸爸出轨。
“咏彤!”她爸爸从车子里追了出来。“她是……你知道你妈那脾气……”
“我会当什么也没看到。”她爸爸那懦弱没担当的样子,令她十分反感。
得到咏彤的保证之后,她爸爸立即掉转车头,从第一条岔路驶离。
咏彤望着四散卷起的烟雾,心底百味杂陈,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觉得隐瞒爸爸的不忠,对妈妈简直是一种无情的背叛;可是,她怎么开得了口呢?一旦摊开真相,她可以想见一场狂风暴雨势一必是免不了的。
怅怅落落的心结,辗转反覆折磨着她,以致全没注意到大树下那张俊朗和煦的笑脸。
“叶同学。”黑崎佑低声唤她。
咏彤仿若未闻,直到他叫过第三次时,才惊愕地抬眼。“你……嗨!”
两人隔着五公尺远,彼此会心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一前一后继续赶往学校。
黑崎佑念的是和尚学校,在小镇的另一边。他这么早跑到这儿来,难道只为见她一面?
“你快迟到了。”咏彤在风中提醒他。
“无所谓。”他也藉空气把话传过去。
“不太好吧?万一让别人知道……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咏彤边说边加快速度,希望在旁人发现前摆脱他。
后头许久没有声响,她好奇地回头张望——叮!他怎地从她眼前冒出来。
黑崎佑朗爽地咧齿一笑。“给你。”
匆忙递给咏彤一个蛋饼和三个小笼包,即转身跑入林子,跨上停放在里边的单车。咏彤犹来不及道谢呢,他已经潇洒挥挥手,没入浓密的林叶之中。
这人真是……捧着热呼呼的早点,她心理殊无欢喜之意。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是个绝对知足的人,她没兴趣玩左右逢迎的游戏,更不欣赏脚踏两条船的行为。
但,怎么去跟黑崎佑说,她已心有所属?
从那天起,黑崎佑每天都会准时到林子口等她,有时送来烧饼油条加豆浆,有时则是三明治和鲜奶。无论晴天或下雨,接连三个多月,没有一天间断过。扣除寒假,学校象征性地放了六天年假,她足足吃了人家一百零二份早餮。哇!
“以后别再送来了,你哥哥知道会不高兴的。”故意提起黑崎云目的纯为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