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元年 金湛国
当朝之孝仁皇后君芷衣一举生下四胞胎,两男两女,举国欢腾。
金氏王朝建国两百余年,王室人口一直单薄,因此,使得王位继承有时还得从宗室弟子中遴选出来。
这次君芷衣一举生下两位皇子和两位公主,让冷清的王室热闹许多,而四位皇子公主虽是同胎所生,却只有两位公主生得一模一样。
由于德元帝金玄宾练有刺青之术,于众子女满月时,分别在其右脚底刺上同皇袍上的皇室图腾,这个秘密除了皇上皇后及当朝公主——皇上胞妹永乐公主金眉仙外,无人知悉。
****************
玄武三年 金湛国
刚过亥时,本已该熄灯就寝的由仪宫,此时却燃起烛火灯油,将寝宫内点得如白昼一样明亮,门外不时有太监宫女急忙奔走传讯、领命办事的身影。天上红月勾如刀,更是让这一班奴才提着灯笼的仓皇模样透出一股紧张气氛,弥漫整个皇城。
“启禀皇上,探子在外殿候宣。”一名太监浑身是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来报。
好可怕哪,那名探子不知身中几刀,全身都是血,他看他站不稳的扶了他一把,衣服袖子就全染上了血渍。
金玄宾看了太监一眼,他身上的斑驳红渍让他怵目惊心,可他早有了最坏打算。“快宣!”
太监领命退下,没多久即搀扶着个黑衣人,蹒跚步入内殿。
“吾皇……万岁……万……万岁……”探子就要跪下,可身子才失了太监依靠,马上不支的滑坐至地上。他挣扎着,勉强想爬起。
“免了免了,快报,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金玄宾语气中的焦灼越来越明显。
“凌霄王收买之叛贼由皇城北门快速杀进,”探子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吐出,“我方中了敌方调虎离山之计……大队禁卫军由东南两方城门迎击,恐来不及调回……”他眼珠一吊,气绝身亡。
“皇上,事不宜迟,您和皇后及皇子们还是尽早由秘道出宫吧!”禁卫军副统领梁忠面带愧色,连忙出声劝谏。
“这……”金玄宾迟疑的转头看向身后坐在床畔的君芷衣,后者的一双眼睛,直瞧着床上四名幼儿流泪。
“皇上,臣妾想……”
听闻外头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梁忠忙抽出利剑奔出,此时,三道人影闪入由仪宫,没一会又分别带着像包袱似的东西离开,其中一抹身影直奔永乐公主寝宫落月轩。
“砰!”一个巨大声响,梁忠被剑刺穿的身体直挺挺的撞开宫门,倒地不起。
“皇上恕罪,臣……臣护驾……不力……”
“梁爱卿!”金玄宾的眼底涌起对这忠臣疼惜悲叹的泪水,可他不叫这泪流下来,现在还不是哀悼的时候。
“三皇叔,你终于攻进宫里了。”他这话不是疑问,而是点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唷,我说皇侄,你说这话不是在挖苦我吗?是嫌我来得不够早是不?”凌霄王金九鹤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是啊,我是来得迟了,便宜了你,让你多坐了三年龙椅。来人,将他捉住!”
金玄宾知大势已去,不做无谓反抗,任凭人将自己手脚缚起。他的视线越过金九鹤,定在跟在他后头进来的身影上。“梅卿家,这事你也有份吗?”
右丞相梅定钦心虚的垂下头,“呃,我……”冷汗自他的额际涔涔而下,他不是不知叛君之罪有多重,可谁叫皇上他什么事都偏着全凯那臭小子呢?就算那全凯贵为一朝国舅,可怎么说,皇上也没理由事事听他的。
凌霄王答应他了,只要他助其夺得王位,他会让自己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力,外加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相信凌霄王,在王爷慷慨的与他共享他的爱妾后,他相信他们是可以共富贵的兄弟。
现在,只要除去他这块碍脚的挡路石后,凌霄王坐上王位,他护国宰相权倾一国的美梦也就要实现了。
“为传系金氏王朝皇室血脉正统,皇……皇上,您还是让位吧!王爷,你说是吧!”梅定钦闪避着金玄宾的眼神,这番话说得气虚不已,好不容易说完了,惟惟诺诺拱手看向凌霄王,像一条急欲向主人讨赏的狗。
金玄宾沉声一喝,“让位?!先皇遗诏明白宣示,我是金氏王朝正统传人,该滚出去的是你们!念在叔侄一场,三皇叔,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免你死罪。”
“哼!”金九鹤还是维持一贯冷笑,“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我不介意提醒你,现在你的命可说是捏在我手里呀!应该说你向我跪地求饶,我或许让你迟个一时半刻去见阎王!”
三年前先皇驾崩时,依皇朝历代王位先传弟再传子的规矩,他本以为这黄袍自个儿是穿定了,哪知道皇兄竟下了道遗诏,说他凌霄王行事乖戾、刻薄寡恩,因而是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着想,皇位宜传给贤德明仁的太子。
真是狗屁!皇位应该是他的,金氏王朝自建国两百余年,这传弟再传子的规矩从没坏过,他才是正统,他才是真命天子!
今天,他不算叛君,他只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这时,不知是饿了,还是大人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到了皇子们,只听闻几声稚儿宏亮的啼哭声,岔入了这场对峙。
“喔,我都忘了可以坐上咱们金氏王朝皇位的人不只我们两个。”金九鹤笑得刺耳,肆无忌惮地走向皇子们所在的床边。
“你要干什么?”君芷衣眼见他的逼近,张开手臂死命地想护住她的孩儿。
“想干什么,哼哼……”说着,他抓起一个小孩,另一手持利刃凑到细小颈边一抹,鲜红温热血液当场喷了君芷衣一脸。
“不——”她的心骇得都要跳出来了,腥腻的血味让她几欲昏眩。可不行,她的孩儿,她得保护她的孩儿……“不!”
对一个母亲来说最残忍的事莫过如此,亲眼见自己骨肉为人俎上肉,而自己却无力相护。她忍不住尖叫,手环着其他孩子,不叫金九鹤这匹恶狼再伤他们一分一毫。
然而使尽再大的力气,也抵不过金九鹤恣意一挥,君芷衣无法承受这一掌地倒向床边地上,她随即挣扎地爬起,要再上前,金九鹤一脚踢来,又将她踢离了床畔好几步远。
“皇后……”动弹不得的金玄宾此刻亦是泪涕纵横,一面心碎稚儿的无辜,一面担心着妻子的安危。历代祖宗啊!他是犯着什么过错?为何会让他的妻儿遭逢如此浩劫?
“唷,瞧瞧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杀了你,我也觉得可惜啊!”金九鹤口里虽这么说,但手中揪着小公主颈项的手劲却丝毫没有放松,一声喀答声传来,小女孩抽噎的啜泣声没了,小小的头颅偏个方向地低垂下去。
“不……”君芷衣摇着头,神情开始有些恍惚起来,但她仍是没忘守护亲儿的心,勉力站起,想去护她剩下的两个孩子。
像是故意的,金九鹤在皇后接近当口,露出一抹残笑,手持利刃使劲朝下一刺,顿时又多了一名早夭亡魂。
“你这凶手,还我孩儿命来!”君芷衣简直快疯了,伤心、愤怒的泪流下洗过方才沾染上的血迹,滴在浅色的衣襟上晕成一圈圈淡红色血渍。
她朝他扑去,手拉扯住金九鹤的衣袖,不让他的魔爪伸向仅存的稚子。
“该死!!”金九鹤吃痛一呼,这疯女人竟然咬他的手!
被猛力一推撞在椅子的君芷衣并不觉得痛,她抹抹唇边血痕,咬这混蛋算什么,她还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金九鹤抓起最后一名小皇子,幼儿受到惊吓地不住啼哭,脸蛋哭得涨红,小小的身子扭动着想挣脱这不舒适的感觉,脚上的小锦鞋被他甩落地,右脚上一抹金影若有似无地闪着。
“皇儿——”不只是金玄宾屏息看着,连君芷衣都蓦地阻了冲势,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解决了他,再来就是你们夫妇俩了。”金九鹤冷笑,此时的他早杀红了眼,像嗜血的刽子手,享受着凌迟人的快感。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咻地一声穿过他的手掌,他呀地一呼,松手放开了幼儿,幸而底下是软垫锦被,才没摔伤了他。
“谁?”金九鹤一惊,顾不得小孩,立即回身冲回寝宫门口。梅定钦他们都在那,人多好掩护,总比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当箭靶好。
屋顶传来瓦片碎落声,随即,数十名看来风尘仆仆的将士一跃而下。
该死,仓皇之中竟忘了挟持玄宾那小子或者皇后来当人质,真是该死,这群饭桶反应也真迟钝,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见机行事?
金九鹤暗自懊恼,怒瞪身旁的梅定钦一眼,发现他竟没用地发起抖来了。
匆忙赶到的殿前将军徐光磊见形势稍缓,至少皇上和皇后已在他们保护下,只是可怜了三名皇子……他立即命人为金玄宾解开绳索,同时朝叛贼喊话。
“凌霄王,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你的同伙已被我们包抄,不战而降。”
“没错,受降吧!”左丞相全凯也领着一群侍卫自由仪宫侧门现身。
“怎……怎么可能?”金九鹤不信地反问,内心却已方寸大乱,忍不住左右张望,寻找同党驳斥的声音。
“真、真的吗?”梅定钦颤着声问,一双眼不住瞟溜着,他在觑好空隙,苗头不对他才好逃。
“信不信随便你们,总之你们今天是无法走出这个门。”徐光磊朗声道,一字一句掷地铿锵,手一举,数十名将士架起弓箭,准头全瞄向叛军,吓得梅定钦一颗老胆都快破了。
还是先走吧!想着,身一缩,他就要往后逃命去。
眼角瞥见他的动静,金九鹤冷哼一声,“想取我的命?没那么容易!”手一扯,将梅定钦拉了回来,反手将他推出,顿时乱箭齐飞,梅定钦活生生成了人形刺猬。
金九鹤趁众人躲箭雨之际,靠着几个武功不弱的心腹掩护,趁乱闪避了出去。
几人边逃不忘制造些障碍物阻碍迟来的禁卫军追捕,推倒廊上照明灯笼,让火舌为他们形成屏障。
“快救火!”遭火势阻拦,众人无奈地先去打水灭火,眼睁睁地看着,在火光掩映中,金九鹤的身形越行越远……
序幕
哒啦、哒啦……的马蹄落地之声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两匹相系的好马在沧凉的暮色中踩过了长草丛,越过了溪水,不断的向前狂奔。
马上的骑士一身血污,一把匕首怵目惊心的直没入他背心,周围是干涸的、已经变黑的血渍,但腿上深可见骨的新伤却汩汩的流出鲜血,一滴滴的落入了黄土地。
他怀中抱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华丽的衣饰上也斑斑点点的沾上不少血迹,他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看起来相当的文弱。
骑土不断的鞭打、催促着马匹,将一匹好马给鞭得都是血痕。
那马狂奔了数十里,早已累得嘴边都是白沫,骑士又再狂鞭猛催,猛然它腿一软往前栽倒,长鸣了一声即脱力而死。
骑士瞬间给摔了出去,一滚后又立刻站起身来,一手抱着男孩一手解开系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吃力的爬了上去。
两天之内逃了千余里,累死了数匹好马,如今只剩下这一匹了,而追兵仍紧迫在后,若让他们给追上了,他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支撑着他,那就是要保护太子。
凌霄王兴兵造反,为了护及皇室血脉周全,皇上在叛军攻入皇城之前,将太子托付给他,要他尽速从密道出宫,护送太子到安全的地方,待叛乱平定之后再回皇城。
要不是他的好师弟……可恨呀,林迅雷那个天杀的叛贼……他根本没有防他之心,而他应该提防他的。
他确信了他,自己送了性命便罢,可是若连累了小太子,那便是死一万次都无法弥补他所犯下的错。
本应在城外接应他、引走叛军注意的林迅雷,却出卖了他……而他背上那柄要让他送命的匕首,就是他视若手足、推心置腹的师弟亲手插进去的。
心底有部分的他仍存着怀疑的再问:那领着叛军穷追不舍,非登他和太子于死地不可的人,当真是与他同门学艺、安静而内敛的师弟吗?
带着一颗因为被背叛而沉痛的心,硬撑起伤重的身躯,彭迅风紧紧的护着怀中的小太子,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皇上绝不会让太子有任何危险。
紧追不舍的叛军越来越近了,近到他们的面目也清晰可见。
彭迅风知道自己经过几次冒死突围,早已筋疲力竭随时都会死去,而只要他一死,小太子也就难以活命了。
他要战斗,用尽最后一分的力气来维持他承诺的完整。
他用衣带将小太子紧紧的缚在马背上,这一路上发生多次血肉横飞的激战场面,他早已点了太子的睡穴,生怕他看了会惧怕。
撕下衣襟,他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一封简短血书,塞在太子的怀里,然后他轻轻的抚着马鬃,虎目含泪说:“马呀马,你若有灵性,请把太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彭迅风翻身下马,手往马臀上一拍,马匹随即扬长而去,他倚剑而立的拦在路中间,虽然形容憔悴而狼狈,但脸上那股视死如归的神情,却令他显得威风凛凛。
他已经听到马蹄声了,那扬起的黄沙飞得老高,倒像是天上降下了黄雪似的。
今年的初雪,他见不着了;那倚门而望的人儿,他也见不着了。
马匹驼着昏睡的小太子,顶着萧索的西风前进着,一路上荒山野岭不断,经过的地方处处是风沙和枯草,古老的大树直长至天际,却已是落尽了绿叶,一路上黄沙迷 ,扬起的沙尘仿佛永无止境的一直延伸到天边。
这个悲凉的秋天,好像要结束了。
第一章
雪已经停了,月光从云层中射出淡黄色的光芒,冷冷的照着院子里的积雪,反射出一片银光。
一阵隐约的争吵声从房内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我忍你很久了!要走你尽早走,英雄庄早已容不下你了!”一个恼怒的男声恨恨的吼着。
“容不下我?何止英雄庄容不下我,就连你的心里,也容不下我。”女子的声音带着哭意,“你只在乎你的武功、你的声望和那一群废物食客,你有想过我吗?”
“我就是太替你着想了,所以才隐忍不发。”男子的声音加大了,“你别以为你玩的小花样我不知道。”
她冷笑道:“我玩什么花样?喔,你是说跟别人私通,给你戴绿帽子的事吗?你居然还会注意到,我还以为除了武功秘笈之外,什么你都不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