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策马缓行。跟在后面凑趣想趁机拍马屁的食客们,因为忌惮世罗的手段,因此不敢太靠近,免得她嫌他们碍眼,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来整他们。
快靠近好汉坡时,果然瞧见远远的有两骑并肩而来,许希恩欣喜的说:“来了。”
他与白普一见如故,去年两人还一同追踪武功奇高的棘手淫魔,整个过程紧凑而惊险,两人在患难中生出的友谊更显得可贵而值得珍惜。
世罗咕哝道:“柳湘也来了,我就知道。”
希恩那种毫不掩饰的欣喜,真叫她泄气!他就那么开心柳湘来了!她负气的甩起马鞭,将身边一丛花给打得七零八落。
人人都知道武林盟主许迅火是焰雪派的传人,但却很少人知道他还有两个师弟。
他傲笑江湖,而他的师弟则栖身官场。
二师弟彭迅风为人高傲又有些古怪,两人一向不和,因此当师父把掌门令传给他时,彭迅风便和跟他交好的三师弟离开了英雄庄,三人一别就是二十多年没有交集。
他曾听别人说他们进了皇宫,当起皇帝的护卫,他觉得不可思议,一向倨傲的彭迅风居然肯当人家的奴才,为别人卖命。
十五年前的一场宫廷叛变之后,彭迅风失去了消息,而三师弟杯迅雷则因救驾有功,一路平步青云。
他辗转得知这个消息,仍不以为意,师弟们的好坏向来与他无关。
这样互不往来、互不关心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去年。
林迅雷派了两名徒儿来跟他拜寿,他猜不透他的用意,所以冷淡的接待了他们。
刚好那时塞北的棘手淫魔越区到了江南作案,他身为武林盟主这件事可不能不管,于是他要年仅十七,毫无江湖经验的义子前去拦杀,他相信他的能耐和应变能力。
当时林迅雷徒儿之一白普亦自告奋勇为民除害,这替他增加了在江湖上的声望,他也因此崭露了头角。
他赢得了文判官的外号。
若说林迅雷的用意是要利用英雄庄来威显自己的徒儿,那么他的确是做到了。
三个师兄弟当中,他沉默寡言但极有心机。
许迅火耳提面命的告诫他惟一的传人,他教他要懂得防人,教他喜怒不形于色,他什么都教给了他。
在他心中,许希恩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他的徒弟、他的传人,是他精神生命的延续。
他对他的严厉和无情,都是为了要让他更上层楼,他要他远远的超越他,他要他成为一个毫无缺点,坚强而冷静的侠士。
世罗对他而言,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女儿罢了。
他不需要她,他要的是强者,一个胜利者,一个永远不会被打倒的象征。
许希恩一直记得义父交代的:不要相信任何人,要对任何事情抱持怀疑的态度。
这一点他做得不好。
他相信白普,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最真诚、最真切的信任。
当一个人可以把他的生命交在你手上时,你不信任这个人,还能信任谁呢?
而怀疑?他从来不怀疑世罗对他的依赖和感情。
他对世罗的感情相当的有自信。
许希恩的确是该有自信的,而他的自信来自于对世罗的了解,世罗的态度是他能维持自信的最大原因。
她爱他,亘古不变。
对世罗,他太有把握了,这辈子他或许会失去任何东西,但绝对不会失去她的依赖和崇拜。所以,他丝毫不怀疑世罗对他的热情。
他在义父眼中的完美无缺,其实是有瑕疵的。
第二章
夜色之中,一个红色的身影轻悄悄的飞掠在屋脊之间。
在来到目标屋子的上方时,她身形一停往前扑出,双足勾住了屋檐,使出个“倒卷珠帘式”往里面张望着。
屋子里是个宽阔的大厅,许迅火居中而坐,一向冷漠的眼里若有所思,手里拿着一杯茶轻轻的左右晃动,似乎心中有什么迟疑不决的事。
“师伯,我师父特地命我前来邀请你入京观礼,请你坐首席主审之位。”白普恭敬的说。
原来林迅雷已官拜率领十万禁军的统领,这次奉了皇帝之命,负责主持武状元选拔之事,想到了师兄武功高强又是武林盟主,在武林中威望跟名气都是一等一的,因此邀请他入京主审。
朝廷已有十多年未举办武状元比试,如今再开武状元之试实在有点古怪,况且要历年的武状元都列席参加也有点蹊跷。
“三师弟也太看得起我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二师伯也名列评判之席吗?”
二师弟便是玄武元年的武状元,如今重开武状元之试,又订了历年武状元得列席的规矩,为的是什么呢?
“是的,只可惜二师伯行踪飘忽,晚辈无能四处寻访不到,不知道大师伯是否有消息?”
许迅火嘿嘿的笑了几声,行踪飘忽吗?那也不一定。他虽然不了解彭迅风,但他的为人、个性他起码略知一二,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遇事绝对不会躲藏,也不会害怕亮出自己的名号多增仇家,所以绝无可能十五年来不露半点行踪和消息。
惟一的可能是,他死了。
他想得到,一向跟彭迅风交好的林迅雷想不到?
许迅火拿着茶盏出了一会神,许久才叹道:“武状元吗?这也未必不可行。”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白师侄,你大师伯很有私心,坐不来主审这个位子。”
他倒要看看三师弟在玩什么花样。
白普一愣,急道:“这……”师父说他这个师兄一向爱出风头,一定会立刻答应出力,不会拒绝的。
没想到他考虑了一下,居然拒绝了,这可怎么办?
“我要希恩去参加比试,当然得避个嫌。”许迅火的微笑依然是冷漠的,“至于观礼嘛,我是一定会去的。
“希恩。”他锐利的眼光射向他最出色的传人,“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我尽我所能。”他会尽力为义父赢得武状元的头衔,但人外有人,若他尽力了却依然落败,他也不会觉得有负期望。
“很好。”许迅火嘉许的朝许希恩点点头,又转头对白普师兄妹说:“两位师侄远道而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说完,他摆摆手便转身进了内室。
白普一听是忧喜参半,大师伯不愿当主审,那么他的任务便是失败。可是许希恩也要参加比试,那他就多了一个强劲而可敬的对手。
严肃而有些冷漠的许迅火,柳湘对他一直有些惧意,因此一看他离开,才吐了一口长气,“呼,终于走了,可憋死我、闷死我了。”
在大师伯面前她可不敢随便说话,免得挨他的白眼。
“岂止你闷而已。”许希恩微微一笑,“还不出来吗?”
白普和柳湘正觉得奇怪,不知道他和谁说话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窗口窜了进来。
原来世罗一直在窗外窥探哪,她的屏息之技还真是了得,他居然没有察觉到。
这么一想,白普又觉得有些惭愧了,希恩小上他两岁,可是警觉心却比他高多了,连在自己家中他都习惯让自己处于警戒状态。
难怪师父常说他们三兄弟中,以二师伯的天分最高,但善于传授教徒的可就非大师伯莫数了。“我也要去。”世罗走到许希恩身边,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袖,“我一定要去。”
“这不是有恋兄癖的小鬼吗?”一看是她,柳湘笑盈盈的说,“你躲着听人家说话,真是没礼貌。”严格来说,她并不讨厌世罗,只是有点受不了她那种防备的眼神,和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态度。
好像除了许希恩之外,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人都不管。
世罗就是这么的霸道、任性、直率,让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我才没有躲起来,这里是我家,我爱在哪就在哪。”世罗做了一个鬼脸,“你才是没有礼貌的人,没人请你来你就自己跑来了,一点都不害臊。”
其实她有些小小的难过,爹爹接见他们却叫她留在房里,不用到厅里迎客,这让她那种被排斥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爹爹把她当外人看待,她应该早就习惯了,为什么她还要觉得难过呢?
“我是来帮师父办事的。”柳湘嘲笑的说:“可不像某些人,明明没那个能耐,却又喜欢搅局、帮倒忙。”
“你什么意思。”世罗气呼呼的叉着腰,“你的意思是我办不了事喽。”
“要不是我师兄和希恩机灵,你早就被那个棘手淫魔给掳到塞北去了,还能在这里骂人吗?”
追捕凶残成性又阴险狡诈的棘手泽魔是多么惊险的大事,连她都知道自己的能耐而没去插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却偷偷的跟去了。
跟去是无所谓,可是让自己落入淫魔之手,害得白普与希恩投鼠忌器,差点吃了大亏,可就无法饶恕了。
“吵死了。”许希恩头痛的说,“你们一见面就吵,不嫌嘴巴累吗?”
“是柳湘先骂我的。”世罗不服气的出声,“都是她不好。”
柳湘立刻纠正道:“叫师姐,你一点礼貌都没有,还好这里没外人,否则人家要笑师伯不会教女儿了呢。”
世罗紧抿着嘴,恨恨的瞪着她,虽然她一声不吭,可是却紧紧的抓着许希恩的衣袖,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一向给人感觉客气的许希恩突然板起脸孔,冷冷的说了这一句。
义父从来不教世罗人情世故,对她的态度冷淡到连见面都只是点个头而已,世罗敏感而又倔强,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义父不爱她、不重视她,把她当外人,却又倔强的不愿意去承认。
柳湘一句玩笑话,对世罗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现实,她有爹却又像是没有爹。
他发过誓要保护世罗的,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就算是无心的他也不允许。
许希恩陡变的态度让柳湘愣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猎鹰的母鸡在捍卫小鸡似的!柳湘觉得有些难堪,她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干么世罗要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而希恩又何必给她难看?难道他们姓许的就这么开不起玩笑吗?
“师妹。”白普也严肃的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能对世罗说这么重的话。”
柳湘简直不敢相信,连一向让她、不曾责备她的师兄都这么说她,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呀!
她看见世罗对她投来胜利的眼光,那种洋洋得意的样子让她更加愤怒了。
可恶……虽然她老是跟她吵嘴,可那也只是好玩罢了!她还以为她们能做好朋友呢,看样子是不可能的了。
她实在是讨厌这个有恋兄癖的小鬼。
许希恩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银河横空,几点疏星伴着月儿相互辉映,虽然已是初春,大地开始复苏,但夜幕笼罩下的一切,依然有些萧索的味道。
“看星星吗?这么有趣的事也不叫我。”
世罗清脆的声音一落,人已跃上屋顶,笑嘻嘻往他身边一坐。
“叫不叫都没差,反正你迟早会来的。”他了解她,知道她一感到孤单惶恐时,就会来到他的身边。
今天柳湘无意中伤了她,想必她回房难过了一阵子,这才又出来找他。
世罗一向乐观,不会因为一件事情伤心太久,她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女孩。
跟他不同,她向来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与感情,却又能巧妙的压抑它。
许希恩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每当看到辽阔的银河和无法计数的星辰,他总会感到自己的渺小而觉得孤单。
而这个时候,世罗一直都在他身边。
她曾经说过,他们就像形与影,总是相随的。影子不能没有形体而单独存在,形体也绝对不可能没有影子。
形与影是缺一不可存在的。
可是义父的话彻底的禁锢了他的感情,他不能对她有所回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发出赞叹,“真漂亮,真想有一颗,只可惜摘不到。”
“要是那么简单给你摘到了,那你铁定就不珍惜了。”许希恩笑道,“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想要吧。”
“这真是奇怪的道理,我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她托着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懂得这么多道理呢?”
他摸摸她的头,好笑的说:“或许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吧。”长大了、懂事了,她才知道儿时的单纯和无知有多可贵。
他从来没有那种东西过,他是个早熟的孩子,后来更为了守护世罗,强迫自己成长,他用令人无法看信的速度脱离稚嫩,心智和思想远远的超过了躯体的成长。
天真和热情,一直是世罗所拥有的最大财富。
他不希望她急着长大,而失去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等到我十八岁的时候……”她双颊微泛红晕,眼里闪着欢喜却又羞怯的光芒,“我就可以是希恩的妻子了。”
“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你还是我的妹妹。”他习惯了世罗对他的热情,并把其当作一个敏感的妹妹对哥哥的偏执依赖。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用从容而平常的态度面对她,而不至于动摇。
“可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她虽然失望,但还不至于难过。“你明明知道我想当的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你的妻子。”
她并不是第一次被希恩拒绝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承诺,他答应过永远保护她永远不离开她的。他一定是不记得了,所以他才会一直强调她是妹妹。
“世罗,你还小,还分不清楚男女之情和手足之义,等到有一天你遇到了命中的男人,你会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哥哥。”
“不是的。你不要用我的年纪小来哄我,我自己的感情我分得清楚。”她生气的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哥哥。”
“你真是麻烦。”他困扰的移开目光,“随便你吧,反正你一向任性,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自己的固执有多可笑了。”
“我承认我固执,可是一点都不可笑。”她一脸认真,“你喜欢当别人的哥哥尽管当去,我一点都不希罕你当我的哥哥。”
“不希罕就别老是缠着我。”
“我缠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她有些落寞的低下声,“外面坏女人那么多,个个比我强,一不留神怕我就多个嫂嫂了。”
“你总有一天会多个嫂嫂的。”他不愿意伤害世罗,可是也没有能力阻止她爱他。
于是,他总是害她难过。
“我不会有个嫂嫂的。”她抓着他的胳膊,“或许我们会这么僵持下去,你接受不了我,却也拒绝不了我,我们会拔河一辈子。希恩,你要这样吗!”她晶莹的明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你爱我,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