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寅时已过,天都要亮了。”宫女秋双劝道:“好歹你也歇一会吧。”
“已经这么晚了吗?”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的说:“太阳又要出来了。”
十五年前,皇叔勾结右丞相造反,事先得知的皇兄将三个皇子公主,托付给特定人士,要他们护送皇室的血脉到安全的地方,待叛乱平定之后再回来。
当时大皇子便是托给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禁军统领彭迅风,结果叛乱平定了,他却始终没有带着大皇子回来。
四皇子和三公主也彻底断了消息,失去踪迹,像个泡沫似的消失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那场叛变夺走了她所有可能得到的幸福,造成三名皇子公主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如果早知道将皇子公主留在宫中,会比送出宫外安全的话,皇兄他一定不会作这种决定的。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每当提起此事,她的皇帝哥哥总是自责不已、后悔莫名。
他们似乎永远绕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遗憾中过活。
如果那三名流落民间的皇室遗珠还活着,今年也应该十八岁了吧?
十八岁,多么青春洋溢而充满希望的年纪呀。
她也曾经十八岁过,她在十八岁那一年遇见了她这一辈子最深刻的爱,也尝到了最椎心的痛。回忆,随着黎明的来临而渐渐的鲜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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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京城了。
世罗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好多,街道好宽敞。
不知道是不是举办武状元比试的关系,好像所有的年轻人都进京来了,路上到处都是风尘仆仆的人,每间客栈都挂出满字的招牌,就连京城里肯大方提供人住宿的人家,也都人满为患。
有人的地方,就是做生意最好的地方,就算是天子脚下,也一样充满吃食的油味、烟味,卖艺的、卖膏药的、卖孩童玩意的,甚至还有卖拳脚速成秘笈的。
一座高楼矗立在街底的大广场前,上面装饰着喜幛和彩带,显得热闹而充满喜气。
听说那便是皇上钦点而建的状元楼,是要给新科的武状元登高,供万民瞻仰贺喜的地方。
世罗欣喜的看着那似乎要高入天际的华楼,想象着希恩和自己携手登高,极目远望的乐趣。
广场上万头攒动、喧哗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要不是碍于侍卫的长枪大刀,大概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登高而上,作那成了状元郎的白日梦。人是这么的多,因此当骑马的毫不管行人的安全,大咧咧的急驰在街道上时,马上就引起一阵骚动。
小贩们忙着护着摊子,生怕被撞翻,行人们忙着走避,生怕被撞死。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争相走避乱成一团,一名小孩站在街心,似乎是和家人走散了,他只顾着揉着眼睛大哭,却不知道闪避危险。
急驰而来的马蹄声如打雷般的响起,马上骑士的骑术虽好,但对于一径站在街心的小孩,仍是不够时间反应。
眼看着马蹄将要踩落,一道白色的影子快速的一晃而过,马蹄落下之时已不见小孩的踪影。
骑士回头看了一眼怀抱着小孩的俊美少年,有些惊讶的扬了扬眉,随即扬长而去。
直至那骑旋风般的驰去,才埋怨声四起,一名中年妇人排开大众,急着大喊,“我的孩子!小宝……”
她迫不及待的从许希恩手里接过孩子,不住的道着谢。
“那人是谁?怎么这么蛮横?”世罗不悦的骂道,“也不管旁人的死活,在闹市里纵马难道不怕踩死人吗?”
死老头真是欠教训!要不是他跑得太快,她一定给他好看!下次要叫她遇上了,绝对扯下他的胡子!
旁人听见她的话,有些多事的说:“那是鼎鼎大名的林大人,十万禁军统领林迅雷。他你都不认识,太孤陋寡闻了。”
一听见林迅雷的名字,许希恩微感惊讶,原来是师叔。难怪他刚才会那样看他,他大概从他的挪腾之中看出他师承何门。
“禁军统领很了不起吗?”世罗嘟着嘴,“不把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许迅火对女儿像对外人,自己有师弟这档子事,当然也就不曾提及,世罗虽然知道自己有师叔,却不知道当朝的禁军统领,就是自己的师叔。
“小兄弟,你可别张嘴就胡说,林大人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呢,你小心别乱说话,平白得罪了高官。”说完,那人便摇着头走了。
“做官有什么难的?”世罗拉着许希恩,“等你赢了武状元,一定要做个比他还风光的官。”
“人家是禁军统领你没听见吗?”他一笑。
金湛国自从多年前的一次政变之后,当今的皇上便大力起用自己的心腹,将禁军统领的权限范围扩大,林迅雷的权势可是涛天。
毕竟当年他救驾有功,是肃清反叛的功臣之一,难怪皇上如此器重了。
他对这个师叔生平所知颇为详细,完全是因为白普一年来常常在他面前提的关系,他崇拜自己的师父就像他景仰义父一般。
世罗不以为意,“状元总比他大吧?”
“没有。”状元不是官,只是个头衔而已,哪有什么实权?
“不如你当皇帝好了,当了皇帝一定比禁军统领大了吧?”她天真的说。
“又说傻话了。”他横了她一眼,对她的天真和毫不考虑的直言感到有些好笑,“我怎么当得了皇帝?”
她以为皇帝是随便人就能当的吗?那太子是要立来干么用的?
“说的也是。”她笑眯了眼,也觉得自己实在异想天开,“皇帝有三宫六院,要是你有那么多女人,我一定会气到吃不好睡不着,光是要想办法赶走那些臭女人,就够我伤脑筋的了。”
“你不用伤这种脑筋,浪费时间。”他淡淡的说,“我对女人没兴趣。”
“是呀,你是对女人没兴趣。”她有些忧伤,“要不是我知道你绝对没有断袖之癖,我真的会怀疑你了。
“你对女人没兴趣是好事,可是不能对我没兴趣。”她甜甜的又笑了,“不过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虽然你不承认。”
“我的确是喜欢你,像妹妹一样的喜欢。”她忽而忧伤忽而欢喜,他永远弄不清楚她真正的情绪,只能大略的猜测。
他想安慰她的忧伤时,她已经找到值得开心的事欢喜了,正当他觉得没事时,她可能又开始生气。
也不应该说是他不懂她,只能说她变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他知道他的态度影响她的心情,也左右她的情绪。
他刻意漠视她感情的原因之一,或许也是因认喜欢看她受苦。
看她为他、为了爱他而受苦。
知道他是被重视的,世罗因为他而疼痛着,却仍不放手,建立了他的自信和骄傲。
她是形,而他是影,没有了世罗,他也就无法单独的存在,也就不完整了。
“又说这种讨人厌的话了。”她把耳朵捂起来,“我不想谈这件事。总之,现在这样很好,你别急着把我踢开。”
白普自拥挤的人潮中跑来,满头大汗的他却很兴奋的挥动手,“希恩、世罗,我在这里!”
刚才师父回府时,告诉他说希恩他们到了,要他出来将他们接进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宅,等待比试的日期到来。
那天他追着发火的柳湘,一路回到了京城,她一直不跟他说话,回京后又回到自己的家里继续生气,而他本来就是担心她一个人上路危险,所以才跟着她。
既然她已经安全的到家了,那他就可以回头去找希恩和世罗,没想到正打算出门而已,他们就已经到了。
听到白普说,已经准备好了屋子要让他们住时,世罗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找了一上午,都快把脚走断,把嘴巴问酸,却到处都容满,她正发愁晚上要露宿街头呢。
她用力的拍着他的背,赞许的说:“你真是个大好人。”虽然名字难听了些,又有个讨人厌的师妹,除此之外他也算是不错的了。
“大小姐,”一个婢女来报,“白公子差人来说,林大人明日设宴给他的师侄接风,要你也一起过去。”
“我才不要去。”柳湘本来正在梳头,一听到白公子这三个字,重重的把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放,嘟着嘴道:“他爱瞧许世罗就尽量瞧去,我才不去看。”
柳湘的父亲乃是朝中的一品高官,只有她这个独生女,当然是极尽疼爱之能事,她喜欢练武,便让她拜了林迅雷为师,她喜欢跟着白普四处游玩,柳大人也没阻止过。
随后进入的一名中年美妇拿起了木梳,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长发,“湘儿,你师父要你过去一趟,怎么好拒绝呢?”
“娘,我不是不听师父的话。”柳湘烦恼的说:“我只是不想见白普,他太过分了,尽是欺负我。”“是吗?”方柔微微一笑,“这白普真坏,让我跟林大人说一声,要他管管他的高徒,最好打他一顿帮你出气。”
她明明知道女儿喜欢白普,却故意这么说要惹她发急。
“打他一顿也出不了我受的闷气。”她委屈的说,“他现在心里只有许世罗,老是帮着她说话,我去了只有惹气罢了。”她真想哭呀,一个有恋兄癖的小鬼,什么都没做就抢走了师兄的注意。
“我听你说,世罗只喜欢她的哥哥,不是吗!”方柔说到世罗这两个字时,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似乎相当激动,但是只顾着生气的柳湘并没听出来。
“是这样没错呀。”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看希恩对她兴趣缺缺,她迟早会放弃,而接受师兄的。
“如果世罗真把师兄抢走了……”她哭丧着脸,“那我怎么办嘛!”
虽然现在世罗心里只有希恩,可是要是有一天希恩娶了旁人,那伤心的世罗说不定就会接受温柔的师兄。
“与其在这边担心,为什么你不去看看,不去问问白普呢?”方柔拍拍她的手,“若他对你无意,那也没损失呀。”
“可是我脸皮薄,问不出口呀!别说是问师兄了,我连叫世罗别打师兄主意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被嘲笑呀。
“那么。”方柔的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你找个理由邀世罗来咱们家做客,娘帮你说,好不好?”“那多不好意思呀。”她摇摇头,“我不要人家知道我喜欢师兄。”
“不然今晚娘陪你过去,探探白普的口风?”她摸摸她的头,怜爱的说,“娘不忍心看你受罪。”
“都不好。”柳湘一跺脚,有点烦躁,“娘呀,你别管我了嘛,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不用帮我担心。”
或许她不该顾虑面子问题,也学学世罗的坦率和不顾一切……她也只有这两个优点是值得她学习的。
“怎么能不担心,”方柔悠悠的说,“娘只希望你幸福、快乐。”
“娘,”柳湘撒娇的赖在她怀里,“你真好,就像我亲生的娘。”
她一出生娘就因为难产而过世,爹因为深爱妻子一直没有再娶,直到她九岁那年才娶了方柔,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过着幸福而没有隔阂的日子。
“那当然。”方柔的表情有着哀伤,语气却仍是温柔的,“你就像我的亲生孩儿一样,我怎么舍得不疼你?”
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爱不到、疼不了,只好在别人的女儿身上发挥她的母爱。
虽然离开了英雄庄,逼不得已抛弃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可是她在另外一个家庭里重新找到温暖和幸福。
她常常会想到当初女儿哭着要她抱,可是她还是狠心的离开了她,想念女儿的她偷偷派了人到英雄庄去,联络上了崔嬷嬷,从此靠着信鸽得到女儿的消息。
最近一次崔嬷嬷告诉她,世罗要上京来了,她激动到不能自已!十年了,她的女儿如今是什么模样呢?
她想见她、好想好想。
明亮的灯火将一个瘦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风吹着烛火摇晃,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看起来有几分的诡异。
林迅雷不断的在房内踱着方步,每当他遇到什么难解的事,他就会下意识的把手背在身后,不断的走来走去。
“应该不会是他……不可能的。”他喃喃的说着,“一定是大师兄,错不了……”
这一辈子,他只做过一件有愧于心的坏事,那就是害了对他推心置腹的二师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比同胞兄弟,不但默契十足,还爱上同一个女人——永乐公主金眉仙。
他嫉妒他们的两情相悦,他希望二师兄死掉,让他有机会得到永乐公主。
为此,他跟叛军合作,出卖了一向信任他的二师兄,他的良知和人性完全被贪婪的独占欲给占满了。
当他把那把匕首刺入他背部时,二师兄看他的眼光充满同情和怜悯。
他背叛了他,而他最后却只是可怜他。
在那一刹那,他知道自己错了,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亲手杀了师兄的痛苦之中。
他回身将叛军杀得干干净净,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参与救援,奋不顾身的斩杀叛军,希望自己能死在叛军的手上。
谁知事与愿违,凌霄王的叛变以一败涂地宣告结束,而任何知道他曾参与叛军活动的人,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皇上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忠诚,而他却是惭愧的。
十五年过去了,他不敢见永乐公主一面,因为他怕她用那充满期待的声音问他,“你知道迅风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秘密他守了十五年。可是却在前几个月,他发现似乎有人知道。
有人在他的床头放了一张纸,纸上用朱砂写了叛徒两个怵目惊心的大字。
那字迹,多么像死在他手下的二师兄的字迹。
但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
他在惊惧之余,仍力持一定,因为那人若是能神鬼不知的将东西放在他的床头,要取他的性命也不难,因此他判断他只是要要胁他,而不是要他的命。
而若那人是二师兄的话,他一定不会饶过他,不可能不取他性命的!一定是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他。
从那天起,他的警觉性提高了不只十倍。
终于有一天,一个黑衣人闯入他的房内,与他交上手,然后他发现两人的武功同属一路,那在搏命时所出的一招一式就像是同门在切磋武艺一样。
就像他以前常跟二师兄过招一样!他惊骇交加,根本无法全力发挥,终于他输了,那人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又丢下了一张用朱砂写的叛徒,然后扬长而去。
是谁,那个黑衣蒙面人会是谁?
二师兄死在他的手里,绝无可能还魂!还好他焰雪派的门人也不多,他总是可以慢慢的清查。以那人的身手看来,不会是他的徒弟,只有可能是大师兄,所以他才籍着武状元比试之事,邀大师兄进京,趁机探探他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