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得告诉我,真正厉害又肯收弟子的武林高手往哪儿找?”
“最简单的方法:往深山里找。”根据说书匠的瞎掰,所有传说中的高人好像都非得住在山上不可。
“往山里找?”采凡不禁陷入思索。她可有什么机会上那劳什子山吗?
“怎么?你大哥到现在还不许你耍刀弄枪?”天外飞来一句,男子忽然问。
“嗯。”采凡努力地思考,因为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他所透露的讯息。
“你们兄妹俩可真是顽固!”他浅笑说着,心里对君家有一份熟悉,甚至在与采凡对上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他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他其实不是颢城的居民,而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他已经在各地游历多年,闯下一番事业。如今他专程为拜访君家而来——依照多年前的约定,要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造访君家。
“小小姐!”这时,被支开的翠儿跑了过来。“事情已经办妥,可以走了!”已经被采凡耍怕了的她看都没看男子一眼,立刻箝制采凡。“溜达可不算是正事,你别想再拖拉了!”
“慢着,翠儿,慢点嘛!”采凡呼道,她话都还没问完呢!“喂喂,你快告诉我,要到哪座山上找高人?”
“不知道。”他卖着关子。“看你的缘分吧!”
“喂——”
这时,将军府的马车适时驾了过来,采凡正好被紧张兮兮的翠儿塞进去,娇脆的嗓音终于消失在街的那头。
“这么想习武,非得找个高人师父不可吗?”他望着那布告,耸肩一笑,低语轻喃。“那么,不久之后,你将会得到一个。”
他俐落地出手揭下那张布告,扬长离去。
☆☆☆
将军府里,一片忙碌的景象,简直不可开交。
下人们忙着打扫,汲水的、拭窗的、扫地的,乱成一团。这等阵仗只有在两年前,护国大将军君设阳与云泽公主成婚前曾经见过。
府里的女眷也没闲着,全都聚在凉亭里话家常,双手不停歇,绣着鸳鸯蝴蝶等等吉祥图纹的绣品。
“见到那个野丫头没有?”一片笑语声中,武大忒凶的女性嗓音骤然响起。
府里的女眷吓得针掉的针掉、线缠的线缠。大伙儿同住了许多年,早已融洽成一片,唯独这精气神十足的暴吼,总是每次听闻、每次新鲜。
君老夫人大踏步地走来,一脸悍然。虽然被尊称为“老夫人”,但是她老当益壮,嗓门和气力都还大得很,一点都不输给年轻小辈。
“娘。”君家长媳云泽公主站起身来,她个儿娇小,肚腹圆滚滚,已经怀了七个月的身孕。“找采凡吗?”
“歇着、歇着。”君老夫人可舍不得她太累。“那丫头不知又野到哪里去了,明明交代过她不准乱跑!”
她说这话的时候,女眷们都看到一抹小不点的人影疾速地从远方冲过来,差点和端来安胎汤的婢女撞个正着。
幸好这小妮子及时停住,在一桩祸事尚未了结之前,避免了另一桩的发生。
“娘,你别生气,我……”看到采凡对她挤眉弄眼,云泽硬生生地转了口风。“刚刚我、我渴了,采凡帮我到厨房去端安胎汤,可能您没遇着。”
“哦,是吗?”君老夫人挑起眉,一脸不信。
“娘,您找我啊?”采凡从婢女手中接过汤盅,力持自然地出现。
她心里忐忑不安。老实说,最近正值“非常时期”,君家所有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娘对她也特别严格,一反过去任她自由发展的管教方式。
“你呀,等会儿再训!”看她满脸红扑扑,根本就是从什么地方赶着回来。“给我。”君老夫人将安胎汤取来。“来,云泽喝汤,补补气、调调血。”
“呃,那我来陪嫂子说话解闷儿——”
君老夫人板起了脸。“你呀,还是来解我的闷儿吧!我这个娘等着你彩衣娱亲呢。”
她伸出手,力大无穷地将拼命干笑的采凡拔走,直接回到她的院落。
关上门,采凡连忙斟来茶水,先甜甜娘的心。“娘!”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几天多待在府里修身养性,你明儿个就满十八了!”
“我讨厌这个生日。”采凡一脸不愿,小嘴儿嘟得半天高。
“你顺便讨厌我这个娘算了!”
“娘!”她跺着小脚。“我又不是有意冲犯您!”
“有意无意,反正都冲犯到就对了!”君老夫人雌虎发威。
就在这同时,下人叩门而人。“老夫人,姑爷下榻的院落打扫干净了。”
采凡转过身,老大不高兴。“打哪来的‘姑爷’?”她都还没出阁呢!
“小小姐,这个……”下人手足无措。
“唤他‘卫公子’就得了,再让我听到你叫一声‘姑爷’,咱们就走着瞧!”
“你先下去吧!”老夫人吩咐道,面向女儿。“你究竟要逃避到几时?”
采凡咬着下唇,回也不回一句话,作沉默的抗议。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娃娃亲早在你三岁时便订下,莫非你在怨娘?”
“不怨娘。”她扁着嘴嘟嚷。“但为什么要我嫁给满口孔盂的笨家伙?娘不也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不是你嫁给爹的感想?”
“采凡!”君老夫人厉声一喝。“不准低毁你爹!”
她的丈夫,君府老爷原是儒官出身,多年前因为得罪上级而被参,削除官籍与俸禄;举家落魄时,他大老爷两腿儿一伸便呜呼哀哉,累得一家老少差点翻不了身。
幸好长子君设阳够硬挺,在武状元擂台比试抡了魁回来,还当上护国大将军,这才将君家的声威全挽救回来。
君老夫人未嫁之前,芳名李若男,原本是武馆之女;她性情悍烈,虽然对丈夫的软弱感到愤怒,但心里其实仍然深爱着他。
“我没低毁他。”采凡好生委屈。“我只是不想嫁给书呆子,我讨厌听他们教条一堆、讨厌他们附庸风雅、爱做作兼恶心巴啦。”
“卫勋风不是这样的人。”君老夫人打包票。
“你怎么知道?”她摆明了不信。
“我就是知道。”说着,君老夫人露出了微笑,想到了那男子的健朗模样,却也为女儿坚强的忘性叹息。“对了,是谁告诉你,卫勋风是个标准书生?”
“娘,您生了个脑袋给我,难道我不会想吗?书香门第出品,当然是书呆子。”
“哦。”奇异的,君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扩大,人像知悉某个重大秘密。“你迟早会见识到他的好。”
“哟,还没见他,娘的心就已经偏向他了,不公平!”娘的厚此薄彼使她更坚定,要用今儿个扛回来的番茄好好“伺候”他一顿。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娘的心始终是向着女儿的。”娘总是为女儿盘算,唯有血脉相连的母亲才会知道,哪种男人真正适合女儿。
而她为她订下娃娃亲的男子,一定收得了这小妮子;不但收得了她,还保证让她服服贴贴。君老夫人偷偷一笑,瞧她现在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到时候发现卫勋风的本事之后,只怕她巴着都不肯放手了。
“万一他不像你说的这样,那怎么办?”采凡挑衅地问着。
“我看你最近也没闲着,是去张罗了不少整人把戏,等着上场吧?”君老夫人言笑宴宴,不用目睹,光用膝盖也想得出女儿的心思。
啊,讨厌,都被娘看穿了!
“是又怎么样?”她胀红着小脸,虚张声势。
“如果他不像我保证的那样,你就用那些招数对付他,如何?”
君采凡与她娘击掌为盟,跃跃欲试。“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阳光灿烂,将军府里外一片热闹。
早在几天前,颢城已经流通着小道消息,听说护国大将军的么妹早已订了娃娃亲,双方约定在女方满十八岁时,前来讨论婚嫁事宜。城里的人们莫不睁大双眼,等着瞧瞧将军府的未来女婿。
于是,今儿个打从颢城经过的年轻男人们,无不被热情探视的眼神吓个半死。
“又一个陌生男人走过来了!”有人高声报信,大伙儿巴巴地瞪着那可怜的家伙,直到他以壁虎的姿态贴在墙边逃走,才终于放过他。
“到底这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从日出等到午后,人们等得烦了。
将军府里,君采凡也问着同样的问题。
在她的坚持之下,君老夫人与君设阳勉强同意,让她用寿星唯一的愿望,换取一个不成体统的机会——坐在君府内最高的一棵树上,先睹为快。
“耐心点,再等等。”君老夫人坐在凉荫下,一脸气定神闲。
“也许他根本就忘了这回事。”采凡怀着无穷希望。
“别人或许会,但卫勋风绝不失约。”君老夫人笃定极了。
又偏袒他!采凡摸摸鼻子,继续学小猴儿左右观望。
来往的男子那么多,活像观光客都在这一天跑进了颢城,看得她眼花撩乱,几乎要睡着。就在螓首轻点的时候,一阵更亢奋、更嘹亮的呼声远远传来。
“请问您是不是卫家公子?您看起来挺像的呀!”
“不管是相貌,还是气度,都像一等一的文人,肯定是啦!”
被问及的男人,一脸儒雅的笑,只笑不语。他挺着胸膛、飘扬衣袍,一脸优越地直往将军府迈进,视身旁好奇的人众如不见。
不会是这姿态忒高的家伙吧?采凡咋舌。瞧瞧他单薄得可怜的身子骨,这家伙一定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就是卫勋风的话,那娘允准她的事儿就……
她伸出小手手,兴奋地握住藏在衣袖间的“秘密武器”。
那男人走人将军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准确无误地趋向君老夫人,往前一跪。
“小侄卫勋风,拜见君老夫人。”
一刹那,所有的声响静止,这正是所有人屏息以待的一刻——
“你是卫勋风?”君老夫人不着痕迹地将盼望的神情敛得一干二净,她严冷的语调因为与平时无异,根本没有人起疑。
就在这时,采凡从袖里掏出“秘密武器”,她拉起弹弓、烂番茄就位、目标瞄准,啊哒,发射!
啪!一大蛇红艳艳的浆汁在男人的背心炸开,伴随着甜烂与酸腐的综合气味。
“小小姐,你在做什么?”惊讶呼声此起彼落地响起。
“我讨厌书生、讨厌他们故作优雅,甚至连清一色的藏青书生袍看了都讨厌,尤其是你,卫勋风!”她大声宣告着,天不怕地不怕。
瞧那家伙一副多礼多情的样子,眉儿眼儿都笑咪咪。干么?上辈子没笑够啊?
“君采凡!”君设阳低吼出声,暗哑的嗓音暗含爆炸般的威力。
她做了个鬼脸,掏出更大的烂番茄,向将军府的最高权力挑战!
啪!第二颗番茄炸弹再次正中目标,赏卫书呆一身酸臭!
“哼,我就是不喜欢你,又不怕你知道,怎样?”采凡的手指撇过鼻子,嘘他。
卫公子陪着笑,他自称是“君采凡的未婚夫”,风风光光地进场,却落了个尴尬窘迫的下场;对于难以招架的君采几,也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了。
“哎呀!”人群中,有个嘴角咬着草的潇洒男子朗朗一笑。“这丫头,还是这么调皮。”
他低头瞧了瞧洁净无渍的衣衫,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
那顾盼得意的模样,仿佛在庆幸着那些精挑细选过的烂番茄,不是砸到他身上。
第二章
十五年前,卫勋风十岁,君采凡三岁。
卫府后院的石椅上,两个妇人正在闲聊,三岁大的漂亮女娃娃在一旁摇摇摆摆地学步,粉嫩小嘴里咕哝着没有人懂的童言稚语。
她依然说得很开心,只是两个大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真想不到咱们一块长大,命运却差这么多。”说话者,是卫家大太太唐水意,一脸无精打采。“你是君爷的唯一妻室,我却只在卫爷心中占了一半不到的地位。当元配有什么用?你瞧后头那房多强势!一天到晚老爷、老爷地巴个不停,就连儿子也争气,硬是把卫家的长子嫡孙、我儿子卫勋风挤到天边去。”
对于她酸溜溜的抱怨,君家夫人李若男只是以低头喝茶掩饰翻白眼的冲动。
一个时辰,她整整听她抱怨了一个时辰!
她和唐水意是儿提时代的好朋友,住在同一条街上,她是武馆的女儿,唐水意的爹娘则以卖豆腐脑营生。
两人年纪相当,也差不多同时出阁;虽然都嫁入官宦之家,但往后的命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唐水意显然是个满腹牢骚的失宠元配。
她是觉得,一个人的命运取决于个性,唐水意自幼便软怯怯,敢有不满,却不敢大声说出来。从来不出面争取自己权益的人,又怎能怪别人总是吃定她?
她试过对她宣扬“为自己而战”的理念,唐水意只当马耳东风地处理掉了。
“大概是两家的营生有差吧,你家开武馆,靠拳头说话,所以你脾气硬;我家卖豆腐,天生软绵绵,随人啃上头来,这是天性,改不了的!”
听完她的推拖之词,李若男差点气得冒烟!
老实说,要不是惦着情谊,让她宁可忍受抱怨也不愿抛弃手帕交,她早就不来串门子了。
啧,知不知道到卫府来多委屈?!“英明伟大”的卫老爷只准她从后门出入耶!
“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卫勋风!”唐水意的抱怨一发不可收拾。“任二房的儿子骑在他头上,也不懂得亲近他爹、求取表现,一有闲工夫就往树上钻,讲也讲不听。看我将来还得指望他呢,真是作梦!”
“我偏偏就喜欢他这种看淡名利的个性!”李若男一听到她的批评,立刻反驳。
卫勋风哪里不争气了?他从来不会见高拜、见低踩,对谁都是一样客气有礼的态度,除非被人欺上头来才予以反击。如此性格,怎能叫做不争气?
“卫家人势利眼又讨人厌,你要你儿子学他们那样,以后也开后门‘放’我进来找你聊天?”她大声地说着,已经很难再忍受她抱怨的恶习。“尽管要你儿子去学他爹吧!学个狗眼看人低!”
就在这时,偶尔跑进后院里追逐的卫府二少爷卫函禧和他的伴读,互相使了个眼色,揪起了摇晃乱走的女娃娃。
“你们做什么?”李若男瞪着酷似卫老爷的卫函禧,一脸气怒。“放她下来!”
“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对你们的感觉。”卫函禧仗着有卫老爷的疼爱,将女娃娃高高举起,存心找麻烦。
“住手!”唐水意也慌了,几乎可以想见小采凡被摔得粉碎的情景。“我叫……‘拜托’你住手啊!”事到紧急,她不忘用可怜兮兮的口吻哀告。
“轮得到你来对我罗嗦吗?”擅长欺善怕恶的卫函禧将女娃娃抛给伴读。“喏,给你,我不要闻她的臭奶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