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给老子小心点!看清楚,见过这个人没有?”
斗笠下,一双浊自满布血丝,看起来怪可怕的。
卫函禧嗤了一声,自认倒霉,正要绕道而行,却被那人力大无穷地抓回眼前。
“我叫你看仔细点,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肮脏的手指与满布污垢的指甲下,抓握的是一张已经发黑的人像绘图。
卫函禧定睛一看。不看还好,一看他就愣了。
他认得出画中之人,那画像分明是……分明就是……☆☆☆
“喂,你使点劲,再垫高一点!”
采凡低头,以气声指示着,拼命伸直了双手。
“还差一寸就到手了,快!”她低声嚷着,想要取走百宝柜最上层的东西。
今儿个午后,她趁所有的人都去午歇,赶紧揪了师父往仓库跑来。若说书楼是大哥的宝库,那么仓库就是娘的宝窟,所有精致的细软都收在这里。
卫勋风顶在下头,当她的垫脚石,从来没见过身手这么不伶俐的偷儿;如果他们搭档成江洋大盗,只怕出师未捷,就要先绕道到牢里吃公家饭了。
采凡不这么认为。她踩在他背上,摇摇晃晃了半晌,双手始终构不到百宝柜的边。在一次发了急的扑势后,她陡然失去平衡。
“哇啊!”纤躯疾速地打斜侧跌。“接住我!”
嚷嚷的瞬间,卫勋风早已翻身摊平,张大双臂,在她扑向地平面之际,舍身当肉垫,缓和了猛烈的擦撞力。
那些中和掉的冲击与痛楚,统统加诸在他身上。
“呃。”他闷哼一声,感觉她重重地跌在他身上,飘着淡香的长发将他覆盖。“看来,你还是比较适合待在这个位置。”他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采凡七手八脚地挺起上身,糗大地瞪着他。“我只是想证明,土法炼钢也有成功的一天。”老是让他展现高手妙招,她怪不好意思,所以才露这一手啊!
“这种土法不炼也罢,你那磨磨蹭蹭的工夫,差点把我的背都踩塌了。”卫勋风压低音量地抱怨。
采凡死命瞪住他,瞪着、瞪着,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心中突然一怦。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多么令人脸红的姿势。她的双掌撑在地面,他却被垫在下方,一双铁臂随意而紧牢地扣住她后腰。
长发形成帘幕,将世界与他们隔绝。她见不着其他,此时此刻,眼中看到的只有他。
她怔怔凝视着他,有些恍惚。
在本质上,她与卫勋风有些类似,却也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们都倾向自我,对在乎的事情都异常执拗。不同的是,卫勋风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他的双眸早就凝注着采凡的身影。
但采凡的心思却总是被其他事物所吸引,而不愿轻言放弃。她也知道,耍刀弄棍有损温婉的女子形象,但她坚持,她不是其他女人,她是君采凡!
所以,她身上不必有其他女人的影子,但她一定要活得像她自己。
可惜的是,她的心灵原本就不够女性。那些羞媚娇怯柔的女性特质成长得极慢,感情的萌发也极缓——
直到这一刻,长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才从心眼里正视了他,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人。
然而,卫勋风只是静静地回看着,什么也没有做。在她意识到自己过度专注的目光,而显得有些茫惶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起了身,拉她站直。
“早就告诉过你,让你来不如让我来。”他施展轻功,轻轻一蹬,马上就取下百宝柜最上层的、采凡一直想拿却拿不到的——
黑色丝质衣料。
几个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抱着布疋,溜出仓库,走在庭园小径上。
“为什么一定要偷黑色丝质布料?”卫勋风委实不解她古里古怪的小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我要做夜行衣啊!”抛开暧昧难言的情绪,采凡理所当然地解释。“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让我当你逮辛霸时的帮手?我特地央着嫂子给我做一套夜行衣,不让大哥知道。”
“你不过就这一回出马,何必劳师动众?”她的慎重行事真令人啼笑皆非。
“你在说什么?”采凡嗔了他一记。“我从来都是有样学样。既然要当夜行侠,怎么可以不做一件称头的夜行衣?”行头一穿上去,好歹先有三分样,至于另外七分得再看着办。“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只冒险这一回?”
如果好玩的话,她当然趟趟都要跟!
这时,他们行经一道拱门,别过脸去,正好看到卫函禧悄悄地伫立在那里。
他冲着他们一笑,像等上好一阵子了,嘴唇轻轻翕动。
他干么?以为自己牙齿白又笑得帅吗?采凡立时被这笑容激起了鸡皮疙瘩,卫勋凤则认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先兆。
他几乎可以读出卫函禧的唇语——好戏……就要开锣了!
“走,我们快点走,别理他!”采凡抓起他的手,加速通过。
她比较最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两个男人:“卫勋风”与她师父。
这两人的差异极大,给她的感觉也截然不同。老实说,如果可以选择,她只要师父伴她长长久久,也不要“卫勋风”靠近她一步。
偏偏与她有终身之约,最有可能陪她到天长地久的,却是“卫勋风”!
想到那娃娃亲啊,她就恼!
“你知道吗?”采凡心口如一,心里正想着什么,话也不小心地溜出嘴边。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才是‘卫勋风’。”这样,他就能陪她玩上一辈子了!
闻言,卫勋风不禁全身一震,笑意缓缓凝上他的黑眸。☆☆☆
卫勋风有足够的线索证明,黑水寨的寨主辛霸目前人就在颢城附近。
可用的消息陆续朝他涌来,都是衙门里、江湖上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弟兄特地捎来。
八年前,离开卫府之后,拥有一身高强武艺的他成了一流的赏金猎人,曾经单枪匹马挑了十来个土匪窝,手擒不少凶猛恶徒。
许多衙门的官爷希望他能够正式加入捕快的行列,却为他所婉拒。他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最不喜欢受到制式的束缚。
这些人够义气,见他没兴趣也不勉强,只是在困难重重的大案子压在头上时,总会“适时”地想起他、拖他下水而已。
解决黑水寨的任务就是这样扣在他身上。采凡生辰之前,他已经挑了黑水寨,连擒带逮,搞定黑水寨里一百零七条专司烧杀淫掳的莽汉。
寨主辛霸武功高、心思狡诈,见势头不妙便隐遁起来,是唯一逃过一劫的负伤余孽。
当所有小道消齐汇整,这个夜里,他带着采凡,往君府外掠去。
“我恶补了非常多的知识跟常识。”采凡被他挟在身侧,兴奋地说着。
“我真期待它们全部派上用场的一刻。”按照前例,她是绝对不可能得偿宿愿,卫勋风无聊地打个阿欠,以示赞许。
上乘的轻功使黑影快速地弹跃在屋檐上,并没有因为分神的交谈而变缓。
“我先来说一段给你听听。如果咱们要逮的是采花贼,最好使美人计,用诱饵把恶人引出来;如果逮的是偷儿,最棒的诱因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果……”
“且先不必想太多,我们要抓的辛霸,不过就是一个又穷又臭的落魄土匪头。”卫勋风大为扫兴地说着。
君家小妞初出茅庐,想办什么大案子?他是看这案子的危险性已经降至某个程度,既能让她长见识,又不危及安全,才让她跟来开开眼界。
真正凶险之事,他不会容许她去碰,一点点都不!
“啊?不是很难摆平的敌手啊?”采凡有一点失望,但她极力克制住。“另外,我还练习了一些很帅的姿势,你要不要瞧瞧?”
“等会儿再瞧。”
“你先停下来,让我表现一下嘛。”没有预先排练一下,上阵时怎能完美地演出?
卫勋风啼笑皆非,只好在林间收住轻功,放开采凡,观赏她精心策划的动作。
“你仔细瞧瞧,待我们冲进贼窟,只要这样做,一定可以震惊全场。”
她的右脚猛然踹向假想的门扉——微微的重心不稳差点使这段表演提早终结——然后她岔开双腿,双手扶腰,炯炯的眼神瞪出嫉恶如仇的火花,配上音效。
“不准动,看你往哪里逃?”
卫勋风必须一再地抿唇、憋气、抿唇、憋气,才不被她笑得满地打滚。
“辛霸的身边已经没有手下了,你的威风只有他看得见。”他轻轻咳嗽,掩饰排山倒海的笑意。“话说回来,逮住人最重要,你又何必让他欣赏你的威风?”
采凡的嘴角已经垮得不成样子。听他说的,多没趣呀!她原本指望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来十个就让他们全军覆没。
结果,对手只是一个没啥了不起的家伙,亏她还特地穿了新做好的夜行衣!
“真有趣。”她咋舌,闷沉沉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找人?”
“所有穷光蛋会窝着的地方都去。”
“比如?”
“阴沟、破庙、桥墩下。”这些地方最符合辛霸目前的经济窘况。
“我真的好期待啊!”采凡也以一个巨大无比的呵欠,诚实表达她的心情。“我本来以为会杀向富丽堂皇的客栈酒楼……”
“然后,当店家去找你大哥为修缮费请款时,刚好曝光了今晚干的好事。”他凉凉地泄她的气。
采凡全身一垮,唉,事实与想像的落差未免太大!
卫勋风暗暗微笑着。其实,这段历程倒也不像他所说得这么死板。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今天就会逮到辛霸,一阵短兵相接的交手在所难免。
为了一圆她的英雄大梦,他打算把整治辛霸的最后一击交给采凡处理。
先由他把辛霸打得落花流水,再让采凡以一记玉女神拳、将他送入黑甜乡。
虽然“前置作业”都是由他处理,但她将会品味到,一拳打昏一个人的快感!
他们继续步上找寻土匪头目的旅程,—一搜遍卫勋风提过的地方。
很快地,颢城里外的破庙、阴沟都被他们翻遍了;来来往往几十个据点,他上乘的轻功为他们省下不少盘旋赶路的时间。
“如果我以后要跟谁私奔,一定找你当‘活动轿夫’。”采凡有感而发地说着。
他身手那么俐落,简直是惊人,脚下的灯火就像天上的流星,一掠即过。
卫勋风扬起唇角。好样儿的,她居然想跟野男人私奔!
“那多麻烦,我得一次‘搭载’两个人。”月光下,茂密林间,他骨节分明的指掌溜上了她的脸,享受很嫩的触感。“不如你就跟我私奔吧,省时省力又安全。”
采凡侧着头,煞有介事地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情形。
“对呀,跟你私奔也不错。”采凡天真也认真地细数着。“最大的好处,除了可以避开‘卫勋风’,还有一堆附加价值,比如说:你陪我玩、陪我耍闹、不严厉地东管西管,还会动用高手身段,帮我达成我想做的事。”
卫勋风眸底染了神秘的幽光,定定地望着她看。
“唔,这样数一数,你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她轻笑着,偏着头想了想,又补充:“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她巧笑倩兮,眨着清亮的眼神,像夜里的精灵。
“这就够了!”卫勋风猛地欺身上前,吻住她的嫣唇。
一股排山倒海的热潮,扑上了君采凡——
第七章
火热、亲密,而且……让人脸红心跳!
采凡心儿慌慌,瞪圆了眼睛,看着近在眼前、堵住她唇儿的男人瞧。她的身子瘫软,脚下像踩着云絮,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明明是唇儿被吻着,纤躯被锁着,她却觉得自己像块置于烈火上的冰块,涓滴融化,在他灼热的怀里化成一汪春水——速度竟是那么地快!
他的攻势来势汹汹,在她惊愕的同时,灵活的舌尖已经窜入檀口中,恣意纠缠。
乖乖个不隆咚!这、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慌乱极了,记得类似的动作也曾经躲在窗外窥见大哥和嫂子做过……哎哎哎,这种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她必须要紧紧抓住理智,才不会让它们哄然四散,然后渐渐跌入恍惚的情境。
“放松点。”卫勋风低语,温暖的大掌溜上她背,轻轻摩挲。
她似乎放松了些,但仍僵硬如常。难道说,他的碰触令她难以忍受?
唇儿乍然分开,卫勋风抵住她的额头,缓缓地张开眼——呃!
他必须要很诚实说一句话,他被吓到了,真的!
“采凡,你……”他清了清喉咙,摒去喑哑的嗓音。“你为什么把眼睛睁那么大?”
圆溜溜的大眼睛凑在他鼻前,恣意打探,任意且大方随意,陡然和一双灵目近距离对个正着,也是一件很吓人的事。
采凡顶着有些晕陶陶的脑袋瓜儿,努力地瞪着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他。
“我就是一直不懂,接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张开眼睛?”采凡看他看得更仔细了。“难不成有什么规定来着?”
卫勋风从话中听出一点非同小可的语意。“你‘一直’都在好奇?”
难道说,曾经有过谁和她如此亲昵地接触吗?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立刻觉得不悦极了。
“对呀,都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上次向大哥虚心请教的时候,还被劈头劈脑地臭骂了一顿。
虽然她的金头脑常常浮现人生的十万个为什么,但这充其量只是害她被骂十万次的导火线,根本不会有人因此称赞她是天才儿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闺房私事?”卫勋风震惊地望着她。
最新的一个“为什么”又冒出头来。接吻算是闺房私事吗?他们现在可是站在茂林里呢!
他震骇的表情,使她不得不老实回答。“以前,我常躲在栖凤阁外,想拜托大哥一些事,结果就……看到一些奇怪的事、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说着,她的脸儿突然羞红。
以前不觉得这样做不妥,反正顶多是把大哥气得蹦蹦跳而已,现在在他面前提起这档事,奇怪的氛围圈着她,她觉得有几分不妙。
这种事……好像不该在他面前提……的样子……
强烈的释然,让卫勋风几乎站不住脚。
忽然间,觉得有点好笑。他怎么会以为采凡和其他男人有过接触?她的个性有几分倔气,除了他,哪个男人不却步?
虽然知道不该,但好奇心还是支持着采凡问道:“既然接过吻了,那你接下来要让我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喽?”记得大哥和嫂子的动作总是“一气呵成”,他应该也是这样吧?
卫勋风的自制力差点分崩离析,这小妮子懂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不,我不打算让你发出奇怪的声音。”卫勋风缓缓地说着,眸神中有一股预言的味道。“起码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