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间办公室工作,”她吃吃地说,“温迪和我共住一间在附近的小房间。”
“你去工作时孩子怎么办?”
“我每天早上把她寄放在幼稚园,晚上回家再顺道接她。”
她住在庄园的这些日子,是以使她了解西班牙的生活方式,知道他会觉得这样做是难以思议的。智利人十分溺爱子女,总是坚持要让母亲来照顾。
“我别无他法。”她分辩道,“在我们国家里,上工的母亲把子女留给幼稚园照看这是可以接受的,幼稚园都受当局的严厉监督。”
他的黑眼睛迸出火花:“那么你认为官场机构适宜于代替母爱?”
他的盘问突然触怒了她:“不!这就是我到此地的原因!我对温迪健康的担心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当幼稚园提高了收费,我便花不起钱让她留在那里了。我的房东也告诉我让我离开,因为温迪的哭声骚扰其他房客,而那又是最后的一根稻草。情势逼着我响应你祖父的广告——”她顿住了,不知道华安究竟了解多少他祖父的东西。
“对,继续讲我祖父的广告,”他慢吞吞地说,“那具体写的什么?”
塞林娜想跳起身跑开,但他的眼光束缚住她,逼使她一字一句地重复刻在她脑子里的词句:“求聘一拘谨、顺从的金发白肤英国姑娘,”听见他吐出硬朗的笑声,她皱皱眉头,然后继续说,“要求完全、绝对不得离开职守。以保障终身生活以及满足一切日常所需为报,”这时,她的声音降低到耳语般轻,“欢迎携带随属。”
“我的天!”他嘘道,“你竟冒险走进地狱的大门!为什么没人警告你危险?”
“没人知道,”她带着尊严答道,“我和温迪完全没有亲戚,而且象我说过的那样,我对能否和温迪共呆一起已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只要做到那样,干什么也行。”
华安坐起身,面露笑容。“显然,”他钢一样的下巴动着,“即使我祖父坚持要你嫁给魔鬼本身你也俯首听令!”
难道我还能抵赖吗?她想道,她让他撒旦般的凶狠神情弄呆了。但是,因为一些不可名状的理由,她得试试。
“不,不!”她除了分辨别无他计。“你祖父愚弄了我——并不是对我说谎,而是给我造成对他要我嫁的孙子一个完全错误的印象。他暗示你为人过于腼腆,找不到老婆,而他采取的举动是完全得到你赞同的。要是我知道你与我心中的形象多么不同,你对他的举动又是多么的愤恨,我就根本不会来。”
他默默诅咒他祖父的奸诈,但他转过身来时,眼光并没有仁慈多少。“所以你就来到了智利,盼望找到一只鸽子,殊不知你多情善感的身心却让利爪的秃鹰撕裂?我祖父把我们俩部损害了,现在我们要报复,但其间是否要我增加对你的报答以便足够补偿你的牺牲?”
在他站起来要离开之际,塞林娜申辩道:“你的祖父已经慷慨有余了,我什么也不再要——”
一个傲慢的手势让她沉默了。“花在你穿着上以及给你遮顶的屋檐上的钱是微不足道的,不能算作富;然而,即使他把财富降雨般洒在你头上,你还是——我认为——两袖清风!”
他走后过了五分钟,她拖着身子回到房间,太阳仍然是暧洋洋的,但因为他刚才吹来的一阵蔑视的冷风,使她感到打颤。这并不新鲜了,从相会的第一次起,他们就已经交换词锋了。跟平常样,总是她带着重创的伤痕败下阵来,但这一次,华安厉害的舌头,刺得更深,一也许这是因为她的愚蠢,经过他们间长时间的休战,她竟解除了武装。
她在脱下游泳衣时,耳边响起他房间传来的移动声。自他们结婚的那晚以来,他没敢越雷池一步走进她房间,即使他们两下的障碍只有一堵没敲过的门。这间房他父母以前往过,这对不幸人儿的婚姻开始时是与他们一个样的,但据唐·阿贝多说,他们后来热烈相爱了。她闭上目,努力去感受那种幸福的气氛,若然他们当真象唐·阿贝多说的爱得那么深,那幸福的气氛就一定会萦绕在这房间之中。然而,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离晚餐的开始还要等几小时,所以她钻上了床,她身体是很疲倦了,但烦躁得不能入睡。她两眼滴溜溜打量这间几乎完全是纯白修饰的新房。仔细收叠在床尾的是一张雪白的勾花羊毛被单,四边饰有一呎长的锦丝流苏。书桌镶着带有金色花纹的白珐琅,上面摆着罩有金边灯罩的台灯;柔和的灯光射在淡蓝的壁上。四壁空空,只除了一幅色彩柔和的印画和一面镀金框大镜。镶蓝边深白缎子窗帘被流苏绳子拉开,分挂在由地板高至天花板的大窗两旁。嵌进墙中的白衣柜使地方宽阔了一点。纯白的地毯、上面织有绿叶扶持的金色小花华丽地铺落到房间每个角落。
“够罗曼蒂克的……”她眼昏昏道。随后,她的眼皮承受不起困倦的重量,沉沉地合上了。
一个时之后,她醒了,精神一新,沐浴之后便完全恢复了。为了衬托她的好情绪,她挑了一件芙蓉红衣着,找了一支相衬的口红,把她敏感的口唇也盖上一层芙蓉红,然后带上耳坠子,晃晃脑袋,以适应一下这不熟悉的重量。
她在落地镜子前照着,这时华安走进来了,他的脚步在厚地毯上嚓嚓作响。她察觉到他的出现,猛然转身,愤慨的神情取代了愉快的表情。正当她要申斥他时,便让他的眯缝的眼光制止住了。
“脱掉那衣着!”他响起了厌恶的声音。
她似乎给咬了一口,脸刷地发红了。她侧侧下巴:“为什么?我看它适合我!”
“就象狮子皮会适合一只羔羊一样!”他唾了一口,“这是诱惑性女人的穿着,而你,怎样诱惑却丝毫不懂。”他伸手把她的大耳坠子摘掉,一把扔在远远的角落。然后他扎实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另一只残忍的手去擦她的嘴唇,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抹芙蓉红。“现在去洗洗脸,然后换掉那衣服。”他命令道,“它不正派!”
塞林娜恼火地反唇相讥:“你知道什么叫正派?当你允许嘉比丽娜耀武扬威走出来,用眼睛向所有的人证明应该是她嫁给你时,你想到了正派吗?”
“不要谈嘉比丽娜!”他打断道。
“哈,那么你还是有良心!”她偏侧脑袋道。
“对,我是有良心。”他的话让她吃了一惊。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溜进宴服的口袋,掏出一个天鹅绒面的扁盒子,“要是我们手下的牛仔有谁少给了钱,我就会感到他受剥削了,你也有权利完全受相同的对待。这是属于我母亲的东西,我为你带来了,作为付给你服务的额外费用。今晚把它戴上。”他掀开盒子,示出一条蓝宝石项链,这些宝石在灯光的照射下,象有生命般飒飒搏动。
塞林娜因受言语的侮辱面色发自,但她依然故我,站稳不动。
“不!谢谢!这项链与我的衣服不衬。”
她应该清醒一点才是。只一秒钟光景,她便象他手上的陀螺一样给转弄起来,拉链哧地给拉开,接着传来刺耳的撕裂声,衣服在他手中给撕开两半。
“好了,问题解决了。”他无情地说着,“收起你进一步的争吵,别开腔保护你衣柜里的物质,好好记住:我习惯于让我的吩咐从速服从。”他淡定地看看手表,“在用晚餐之前,你还有十分钟的余地——时间不少,足够你决定换一件合适的衣服。”
第八章
晚餐是令人紧张的事儿,只有唐·华安泰然自若,他谈他的,不理睬塞林娜凝固的表情。然而,唐·阿贝多的眼睛却老是不离她那苍白、忧郁的面孔。
她觉察到他的担心,但装不出有兴致去品尝食物。当时,华安野蛮地坚持要按他的做,使她震惊不已,于是她想也不想便从衣柜中摸出一件奶白色的衬衫穿上,简朴地衬起那串在她冻结了的心口上泛着冷蓝色光的宝石项链。
唐·阿贝多皱起眉头。“我一直在考虑,”他对华安说,但眼却望着塞林娜垂头丧气的脸孔,“在你接管庄园之前最好能让你们俩去度度假——延迟了的蜜月。”他固执地继续说,对他们的缺乏热情视而不见,“去海边过几个星期是不错的,我曾打算远行一趟去拜访西班牙的亲戚,但这可以等你们回来再去。你会喜爱我们夏天的胜地的。塞林挪·维尼亚一德马分有着美妙的海滨和好旅馆——甚至还有一间赌馆,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
她相信华安不会同意,刚要开口就听得他回答:“那里肯定很吸引人。到海边也会对那孩子有好处。”
但就此点上唐·阿贝多十分坚决:“蜜月只是两个人度的,温迪要留在我的身边。”
塞林娜的嘴唇刚分牙便让华安截去了她的分辩。“你说的也许对。就这样定了吧,那么我们明天一早起程到维尼亚一德马尔去。”
他祖父等晚餐一完使高兴地离开了,单独留下他们两人。这是一个闷热的夜晚,微风缓缓从窗口吹进来,但丝毫减轻不了他一走就当头罩下来的窒息气氛。
“喜次去散散步吗?”华安建议道,他一点儿也不在乎那种烦闷。
塞林娜想要拒绝,但随即决定,干干别的,不管什么,总比关在屋内度过好,于是她点头同意。
“我去給你取条围巾。”他站起身出去了,一阵之后,带回一条绣花厚丝巾。“这条很好。”他走近,“结实而轻巧。”
她因为他的接触而脸红起来,用手紧紧捏着他披在她肩上的围巾两端。
“放心吧”他冲着她的举动说道,“我没打算全毁了你拥有的物品,只是那些惹人生气的罢了。”
“我觉得奇怪,一个宁愿自己的情妇妩艳的男人竟要坚持让妻子有高洁的风采。”她尖刻地讥讽道,他的野蛮动作仍然使人痛恨。
华安深深地端详着她:“我们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只有不被问及的女人才是高洁的'。当然,这位孩子的在场足以证明,难道这样的情操能够落到你身上?”
她匆匆走过他,避开他挖苦的眼光,免得他看见她落泪。同时,她强烈地感到高兴,她已经抓住了这一武器,用它可以折磨他的傲气。她若使用得当,他终将会发现她的在场难以忍受而十二分愿意提供资金让她回家。
他们沐浴着明如白昼的月光,荡进那近乎于热带的美丽花园。花园建着房子,周围种满按树,形成了一堵屏风,挡住了远处的建筑物。
“巴迪比阿家族一向是这一庄园的领主。”华安一边走一边开始懒懒地解释,“牛仔们不单只把我们看作是雇主,而且看作是一个大家庭的头。”
“或者是看作远离世界一个小天地的独裁者!”她驳斥道,“你们感到骄傲,工人们不允许挨饿,但你们从不会想到去提高他们的生活标准。我毫不怀疑,牛仔们一生下来就依附于这庄园,而他们当中无论谁都会发现很困难——不,不可能——在他处找到工作,假如他企图离开的。”
他骄傲地挺直身子说:“我们的工人是自由的,他愿意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都行!”
“就象我一样自由吗?”她奚落道,“你十分清楚别处庄园的领主不会雇他们,只有在城市他们才能找到工作。你们巴迪比阿部是暴君,使用起人来只当作木偶而不是血肉之躯,迫使他们违背心愿去按你们的做,就拿这次度假作例子吧,你明知我不愿到海边,尤其不愿意和你一道去!”
“难道与我作伴几天的光景那么吓人?”他说。“你需要休假,你颜容憔悴,需要找个有使人尽情欢快气氛的地方,象维尼亚一德马尔,去轻松轻松。而且除此之外,”他声音绷紧了,“得让我祖父保持好的情绪。成功已几乎在我掌中了,倘若一起度假是取得一个王国的先决条件而不只是假期本身,那么我们就要去度假。在这一点上,你是对的,我将不允许任何东西阻碍我的计划。然而,既然我现在觉得对你要更慈善一点,我保证你对陪我去维尼亚一德马尔不必有疑虑——真的,我要尽力保证你欣赏这一个不会有冲突的假期。因为你的合作,我要使它成为值得纪念——作为对你有能耐服务的奖金。”
他们翌日早上起程了,飞机由华安驾着,象鸟一样飞向蓝天。他穿着敞胸衬衫,样子悠然自得,似乎决心过好这次意料之外的休假,有否他的同伴作陪都关系不大。
他往旁偷看一眼挺坐的苗条身影,她双手搁在膝上,一副表请既有激动又有紧张。
“你喜欢开一下吗?”他的话使她惊愕。
塞林挪一缩。从视野中消失了,“不,谢谢。”她拒绝道,察觉出他的恶作剧。
他按按操纵杆,飞机抬起鼻子,笔直爬往天空。塞林娜感到有股无形的力量把纤细的身子压住椅背。血液涌进她的耳朵,气在喉咙处卡住了,讲不出声来。华安动动杆子,有一秒光景,她轻松了;随后他使飞机急速旋转,载着他们疯狂地直插大地,速度之快使她相信一场灾难是无法避免的了。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准备承受碰撞,这时,就在她的嘴唇无声地祷告之际,她觉得飞机拐了个弯,引擎的尖叫声变为柔和的搏动声。
他睁开眼,看见他咧开嘴的笑面。“傻瓜,”他说,“我们会死了的!”
他大声笑道:“可飞得多痛快!闪光的速度,留下蔑视的余迹。”
她聚集起四散了的机智。“飞吧,你一定要这么飞的话,先生,可得一个人飞。就个人来说。我宁愿悲惨地活着而不愿光荣的牺牲。”
余下的航程,是平静地飞完的。飞机开始失重了。准备降落。下面是瓦尔帕来索。
“你奇怪我们叫它天堂谷吗?”华安向下点点头。
塞林娜伸长脖子往下看,下面的城市象镰刀一样成半月形围着一个港口,港口布满船只,巨大的吊车正装卸着货物。
让她失望的是,华安租来的汽车运直穿过城市而去了,她本来想慢慢欣赏这座分级的、建筑在从海湾拔起的山岩上的城市。“城市建成两级,”他告知她,“分作上下城。下城绕着海湾,是商业区,而上城是住宅区。两部分用缆车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