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的人都知道,“广海盟”有两个。
但在几年前,广海盟却只有一个;在一场械斗中,首领不幸丧生,留下一对妻女和一帮兄弟。
由于丧生的首领正值壮年,根本没指定接班人,为了争夺首领位子,广海盟内闹了大半的人想拱首领的兄弟甘火明接任,但也有一部分人支持首领的遗孀雷若瑾。
拥护甘火明的人,理由很简单: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怎么扛得起一个黑道帮派?!让女人发号施令,有哪个兄弟能信服?
两派人马僵持不下,最后终于走上分裂一途。
大多数人跟著甘火明出走,另行成立的帮派也叫广海盟;而跟随雷若瑾一方的人数较少,且势力范围位于城市东区,所以被称为东广海。数年来,两方为了正名争斗不休,而东广海在一个年轻女人的率领下,始终没有被击垮。
于是,雷若瑾三字,成了一个传奇性的名字。
见过她的人很少,据说她比道上所有女人都美艳,心思比任何女人都细腻,而善于谋略的头脑,则比任何帮派首领更缜密,矫捷的身手无人能及,带头械斗的气魄更胜男人。
一个谁也不敢小看的女首领──东广海一朵带刺的黑玫瑰。
在如此耀眼出色的羽翼之下,她的女儿难免黯淡了些:然而,在父亲过世时才十一岁的女孩──甘纱美,随著年龄增长,也逐渐展现出她傲人的“才华”:不论面对多少人,单挑或是群殴,她永远是最后的胜利者,雷若瑾交代她的任务也绝对会彻底完成。
过世的父亲对她的匿称──阿美子,便逐渐成为道上响亮又教人肃然的名号。
只是,母亲雷若瑾能运筹帷幄之中,也能决战千里之外,她却只能衔命行事。除了干架、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容易冲动的个性更让她和一般叛逆的青少年没什么两样,黑道上的人惊叹她的割悍,背地里也窃笑她的莽撞。
唯有雷若瑾明白,女儿只是欠缺磨练,就像一头羽翼未丰的小鹰,迫不及待地要离巢。她给这头斗志旺盛的小鹰养料,也给她挫折,绊住她太快的脚步,以免急于飞翔的她不小心坠落。
像打造一柄刀剑,反覆锻炼,要它成为无人能及的绝世利器。
她一面耐心地培育,一面铲除障碍,为独生女清理出一片广阔天空,让她有更平坦的未来。
而当王者终于长成,翻翔天际之时,她相信,广海盟统御黑道的日子就会来临!
第一章
放学时刻,悠理女中的学生们踩著夕阳余晖涌出校门。
一个有著暗红短发的女孩慢慢地在学生群中走著,她有一身发亮的小麦色肌肤、极为深刻的五官、稍粗的眉毛虽不够秀美却显得坚毅、湛亮的双眼与直挺的鼻梁带有男孩的帅气,使她充满中性的美感。虽然她右眼角红肿,左颊上有块瘀青,却无损她出色的容貌,加上一双冷漠乖戾的眼,反而添了一股令人畏惧的气息。
因此,尽管较门口人潮拥挤,距她方圆三公尺内硬是连只蚂蚁都没有。
各年级的女学生全部自动清道,不是加快脚步就是落于其后,走在她前面的人不敢回头,走在她后头的人,则用暧昧的眼神打量她高挑的背影,即使指指点点,也不敢有半个字让她听见。
她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面无表情地晃出校门。
一个清秀的少年靠在学校围墙上,见到她出来,开口道:“阿美子,考得怎么样?”
“烂死了。”甘纱美随手爬爬短发,一摸口袋,只摸到已空的烟盒,“小理,有烟吗?”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说得懒洋洋的。
“在学校门口抽烟,不太好吧?”话是这么说,小理还是掏出一个淡绿色烟盒。
十七岁的他和甘纱美同龄,却较为沉静稳重,眉间有股早熟的忧郁,他凝目注视著眼前充满野性美的主子。
“教官要抓,就让他们抓好了。”甘纱美满不在乎地点了烟,斜眼看他收起烟盒,“你才来一个多月就记得我抽什么烟了,很细心嘛。”
“我们广海盟里只有你和老大抽这种烟,很容易注意到。”他不自在地垂眼,不敢与她视线相接。
“等老大看到我的成绩单,八成会把我禁足,关在家里三天。”她嘿嘿一笑,沿学校围墙走去。
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她──甘纱美,堂堂广海盟的未来接班人──竟然还要念高中!
想到这里,她就怨恨死去的老爸,他当年把十七岁的老妈拐上手的时候,怎么没禁止她去考大学?还让她去念硕士!老妈念书念出心得来,现在专整她这个讨厌书本的女儿,可说都是死掉的老爸害的。
“她顶多念你几句而已。”小理走在她右后侧,不和她并肩而行。
“与其被她啰唆,不如被捅几刀。”想到母亲那些长篇大论有如紧箍咒,她就开始头痛,“她实在很烦,明明知道我讨厌念书,又要把我弄进高中,考试考得很烂再来骂我不用功,莫名其妙。”
“老大要你念书,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学校又不教怎么砍人、堵人,也不教怎么谈判,我是要混黑道的,又不是耍念大学,国文英文考满份有个鸟用?唯一有用的是体育课,军训课教官又不让我们打靶……”
“谁敢让你拿枪?”小理轻声道。
甘纱美忍不住笑了,“也对,那些胆小鬼,听到我是广海盟的阿美子,家政课连菜刀都不肯让我碰一下。”难得笑开来的她露出浅浅梨涡,有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味道。
小理将她侧面的笑颜尽览眼底,才缓缓道:“……上礼拜堵我们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谁?”她止住笑意,恢复锐利的眼神。
“天义道之下的东和会。”也是他出身的地方。
“我就知道。”甘纱美冷哼,“除了我叔叔的伪广海盟之外,最爱跟我们作对的就足天义道。老大怎么说?”
“她要我们先不要还击。”
“她每次都这么说。”老妈的顾虑都是有道理的,可她性子急,实在等不到母亲详细评估完情势再作决定,“那我们受伤的兄弟怎么办?阿凯差点断了手怎么办?这笔帐难道要等到大家气消了再来算吗?!那还算个鸟啊?”
小理神色凝重,“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会去跟东和会的人做个了断。”
小理本是天我道底下分支──东和会的一份子,因为不愿帮忙贩毒,多次下来惹恼了会主,决定做掉他。
像他这样跷家的失踪人口,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若非东和会的人在打算把他砍死丢进山区的时候,正好遇到甘纱美带人经过救了他,他早成了幽魂一缕。
这次东和会的偷袭,很明显就是为了报复加恫吓,要广海盟把他交出来。
“了断?凭你?”她倪他一眼,“小理,你已经是我们广海盟的人了,命当然也是我们的,我们的规矩是:没有老大的命令,谁都不能随便行动。就算那是你以前的头子,耍出面的也是我们广海盟,知道吗?”教训的口气虽然严峻,神态却是狂傲的。
“知道了。”他垂下头。
“啃,漂亮美眉耶!”两个满头金发的年轻男人大摇大摆地晃过马路,看见身穿白上衣、牛仔短裤的甘纱美,对那双毫无瑕疵的长腿吹了声轻浮的口哨,“小妹妹,让我们爽一次要多少钱啊?你的脸怎么啦?和哪个男人玩得太激烈吗?”
小理脸色一变,望著甘纱美,只要她指示一下,他立刻动手揍人。
可甘纱美却只淡淡道:“我的价钱,你们付不起。”
她沙哑低沉的声音、冷淡脾倪的眼神,在欲火上脑的男人眼里看来全成了挑逗,两人看她的模样不像一般学生,以为她在装模作样,其中一个伸手就往她胸部抓去──
“咬哟,我们两个一起付就付得起啦!3P怎样?我会让你知道……”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那男人被甘纱美一个右直拳正中鼻梁,顿时鼻血直流,接著,痛号出声,要害也吃了她膝盖一记猛顶,当场倒地不起。
而另一头的小理也是几拳就折倒了对手,两个男人滚成一堆。
“要在这边混,至少该知道我是谁。”甘纱美一脚踩佳对她袭胸的那只手,令对方痛得叽哇乱叫,“再让我看到你们对女人动手动脚,我剌了你们的手做肥料。走了,小理。”
“是。”小理快步跟上她挺拔不群的身影。
虽是孤孑一人,可她张狂的气势却有如睥睨一切的王者,谁也阻挡不了。
这大概就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吧,他就喜欢她如此的强悍绝伦,连她母亲也
及不上她道股锐气。再历练几年,她必会是最强且无人能敌的!
而他什么也不要,只要能永远这样跟在她身后,一辈子保护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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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海盟总部
屋角,二十岁的混血儿纳森正在擦枪,他的黑眼不时瞥向沙发上相对而坐的女人和少女,兴味盎然的模样显然正等著看好戏;刚泡好红茶的小理则在她们的杯子里斟满茶,并切了两小块起司蛋糕端上后,静静退到一旁。
正在看帐本的雷若瑾优雅地轻啜红茶,似不经意地问:“段考考得如何?”细致温婉的嗓音,和她身上的黑色丝裙同样轻柔妩媚,淡妆遮去她眼角的岁月,却掩不住眼底的沧桑。
若非亲见,只怕谁也不相信道上赫赫有名的雷若瑾,竟是位宛如出身上流社会的高贵少妇。
“烂得要死。”甘纱美一口喝干红茶,将修长的腿架在茶几上。
雷若瑾抬起眼,“我记得我们上礼拜‘讨论’过,你该继续上课。”说话不疾不徐,直视对方的黑眸予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我是有上课啊。”甘纱美摸摸脸上“讨论”留下来的痕迹,“可是我不适合读书,所以考试还是考得很烂。反正不会念书,一样会打架,不如不要念算了。”
“不对!一,有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有的东西却只在学校里才能学得到;二,你父亲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要你好好念书,你要他死后还牵挂你吗?”若非生产时痛了一天一夜,雷若瑾真想否认这动辄顶嘴的丫头是自己生的。
“不对、不对!一,要头脑好,我有双芸;二,不要以为抬出死老头,我就会听话──”
“真不孝啊。”纳森小声下了注脚。
甘纱美立即横他一眼,“滚出去!纳森。”
“别人的头脑永远比不上自己的头脑可靠。双芸生活的世界跟我们原本就不同,她有她自己的问题,只是暂时跟在你身边,你最好清醒一点。再说,”雷若瑾凝视著女儿,“我前两天才跟你提过的事,你忘了吗?”
“我没忘。”就是没忘,对母亲一直逼著她念书才格外敏感,“你真的要让我去对付甘火明?”
这阵子母亲逼她逼得很紧,不但不准她跷课,两天前还主动与她商量如何对付她叔叔的伪广海盟,末了更表示这次完全由她去做,和以前禁止她向甘火明生事的态度完全不同,这让她隐隐产生不安的感觉。
“小理应该已经告诉你,天义道在跟我们作对吧?想压到我们头上,天义道还不配,但他们和你叔叔愈走愈近,两边人加起来的势力不小,我们得谨慎应付。这次,我要你给天义道一点警告,不用做得太狠;至于你叔叔,随你怎么对付他。”雷若瑾标了女儿一眼,“你够不够格当个领导者,就看这一次了。”
甘纱美挑眉一问:“你放心把事情都交给我?”
不管母亲要她做什么,她从未迟疑过,因为母亲的决断从不出错,她只负责执行就好;可这回交代下来的责任太大,等于得要独当一面,她不由得迟疑起来。
“你将来总会接下我们广海盟,愈早历练愈好。再说,我不会永远待在你身边。”雷若瑾淡然的口气似乎另有深意,不等诧异的女儿开口,她又道:“除了小理以外,以后我也让纳森和朱哥跟著你,加上双芸,你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筹画这件事。阿美子,”她凝视女儿,“在黑道,什么最重要?”
甘纱美吃了口蛋糕,顺口道出三岁时就知道的答案:“强最重要。”
“没错,强最重要。所有的东西都不长久,唯有‘强’──只要够强,谁也动不了你。真正的强,不只有武力,更重要的是脑袋,唯有结合智慧,你才是王者。所以你以后还是要上学,至少把高中念完。”女儿性子太躁,得多让学校那种封闭的环境磨一磨。
甘纱美脸色一冷,“对付甘火明需要时间计画,我没空去学校。”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逼她上课的老问题!她受够了!一年多前老妈自作主张把她弄进高中,现在她不会再任由老妈摆布!
“这是两回事,而且有双芸协助,你拟定计画不需花太久的时间;还有,我们上档拜‘讨论’过了,结论是你要继续上课,你没忘记吧?”雷若瑾辍了口红茶,看著女儿还有瘀伤的脸,“除非你想翻案,再‘讨论’一次?”
“那就来‘讨论’啊。”甘纱美的身体瞬间绷紧,蓄势待发如一头准备狩猎的豹子,阴沉的黑昨底下燃烧著强悍的斗志,宣示她绝不退缩。
雷若瑾只是靠在沙发里,不愠不火的眼扫过女儿挑衅的姿态,悠闲地喝著红茶。
丈夫为女儿取了个柔性的名字,原是希望她将来成为一个乖巧温柔的孩子,平平安安嫁人生子,永远不要沾上黑道的半点丑恶;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的女儿从小拿子弹当弹珠玩,还没上国中已经在飙车,血液里显然没有半点跟“乖巧温柔”有关的因子,在传来丈夫噩耗的那个夜里,她更清楚明白,今生今世,她的女儿永远无法拥有一般人的生活。
既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就要当最强的那一个;黑道不容许失败,她女儿要学的还很多,首先就得学会克制脾气、多用点脑筋,不随便向无法打败的对手挑战。
雷若瑾取下腕上的发带,扎好长发,“纳森、小理,出去。”
纳森百先往外走去,“这次记得多找几个急救箱。”
“也许应该叫救护车。”小理不安地再看了眼,才带上门。他主子敢说要“讨论”,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话虽如此,他实在很怀疑,主子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或者又是怒火上冲,什么都不顾了?答案恐怕是后者。
老大最善于掌握人的个性,搜寻对方的弱点,再循著弱点摧毁对方,而且下手绝不留情,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一视同仁。而且,正因为是亲生女儿,弱点更是了若指掌他主子太容易冲动,一发火就什么都不管了,老大轻易就占到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