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惊一问:“你妈打你?”对了,初见时她脸上常带著伤,是因为这缘故吗?抬手轻抚过她留有许多疤痕的肌肤,“这也是你妈打出来的?”
“不……”她低喘了下,“我妈不会让我身上见血,疤痕都是和别人干架留下来的。”
“她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要生存。要在黑道活下去就要够强,最基本的就是肉体的锻炼,意志需要身体支撑,身体够坚强,意志才能贯彻到底。”母亲出国两年了,许久未和她“讨论”,还真让她有点怀念。
他眼底泛起怜惜,“受这么多伤,很痛吧?”女人天生体能就逊于男人,他能体会她母亲的用心良苦,也为她曾经历过的艰辛感到心疼。
而他……除了等著让她保护,总该能帮上一点忙吧?
“习惯就好了。反正她打我我也打她,很公平。”知道他抚摩的手是在传递温柔与安慰,可对她初尝情欲的身体而言,却只是无尽的折磨,她咬牙抓开他双腕,粗声道:“我真的要走了。”才刚坐起,又被他反掌扣住手腕。
“不能再多待一下?”
“已经待够久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诧异地回头,见他神色柔和而坚定地问──
“总有什么我能做的吧?”
“那就离我远一点。”见他仿佛被深深刺伤地变了脸色,她立刻补亢:“至少最近尽量别来找我,我对付我叔叔的计画从今晚开始,可不是一般帮派械斗那么简单,你出现在我附近很危险。”
“我真的……只能做到这样?”
“对。”见他脸色又变,她又说道:“别勉强,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帮我一个大忙了。”该死,为何一看到他露出受伤的表情,她就忍不住马上安抚他?
她的情绪早练到收放自如,连面对狡猾惹厌的陆以弘都能谈笑风生,怎么碰到他就老是失控?
沉默几秒,康齐涩然一笑,“我终究只会拖累你。”怎会如此天真,还幻想著有过砚密以后,会有不同?又不是她可以把力量分一点给他,她讲究实际的个性也不会说假话骗哄,他一再进逼,逼得她把实话说了出来,却是让自己又痛苦一次……
痛苦,就到此为止吧。他为这心结挣扎了太久,险些错过她,好不容易抓住她,不要再钻牛角尖吧,若惹她不快而决定永远离弃他,再有多少个两年,恐怕都无法弥补他的憾恨。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去做该做的事吧,我会自己回去。”
感到腕上的手指松开,她却没有下床;他静静躺著,黑发披散枕上以及白玉一般的胸口,淡然的微笑里有一种认命的悲哀……但终究是微笑著的。
“你,是我的弱点。”她叹口气,不由自主地解释,“我所……喜欢的,不管人事物,都会成为敌人可以利用的弱点。只有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我才能全力对付敌人,换句话说,谁掌握了我的弱点,就掌握了输赢的关键。”
他黯然的眼眸因她这番话而被点燃,“我……”有这么重要?
“既然关键在你身上,谁能保护你,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谁就帮了我最大的忙,这样你还认为你一点用都没有吗?”真是,这么恶心的话亏她说得出来,鸡皮疙瘩都爬满身了。感到修长的手指沿著她腰侧往上,将她拉过去,倒上他胸口。
“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我。”他在笑,眉梢眼角都是心满意足的。
“记清楚,我很忙,不一定有时间救你,你最好自己保重。”
“你再忙,救我的时间总是有的。”就像四年前,即使炸药随时会在身边爆炸,她也会留到最后一刻,直到救出他。
“很难讲,我又不是神,不可能每次都来得及。”只要一次赶不及,恐怕就是终身之憾。她脸色严肃起来,“这不是在开玩笑,我和我叔叔最近要把事情做个了断,之前已经打过几场,现在他随时可能突击我这边的人和据点,如果让他发现你又出现在我身边,一定会拿你开刀。”
“要多久才会安全?”他手指圈绕著她暗红色的发丝。
她沉吟著,“大概半个月……”未完的话被他含住,吞咽落喉,再由温软的唇舌还以细腻的深吻,不带欲念,只是一片似水温柔。
“一定要小心,好吗?”他慎重叮嘱,又轻啄她一下。
“我知道。”这情景,真像……小时候看到父亲出门前,母亲不放心地再三叮咛。而长得一脸凶相的父亲总在瞬间化柔了眉目,郑重地向妻子颔首,保证自己的平安……就像现在的她与他一样。
她喜欢父母那时交换的眼眼神,无须言语,一个眼神就交流了关怀、信任与──爱。
关怀、信任与──爱吗?
她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是否有这么深的情感,只知道自己一定会比平常更多几分谨慎,为了能平安回到他身边。
他已经漂流进她的世界、漂流进她的心,她的生活也已经无法再单纯地只需对自己和整个广海盟负责,还要负担一颗悬念她的心。
她喜欢他纯净的气质,但愈是洁白无瑕的东西,愈容易沾染尘埃,浸在一缸混浊的水里,他的纯净能保持多久?是否会像她母亲,由昔日单纯的高中生,变成让人闻风丧胆的黑道分子?
“你身材很好。”康齐双手环胸,欣赏她背对著他穿衣的身形,长期锻炼的身体没有一丝多余赘肉,比起他身边一堆刻意减肥而显得弱不禁风的女同学们,她兼具力量与阴柔的线条美得教他赞叹。
“有比你前任女朋友好吗?”她带酸轻嗤。
“谁都比不上你。”
“你很会哄人嘛。”火拚、械斗的话题聊多了,被这样灌点迷汤,甜甜的滋味还不错。“口才这么好,难怪女朋友换不完。”过去就过去了,她心胸宽大,不予计较,可他以后若敢见一个交一个,她不敢担保自己还能不计较。
“我只要你。”他语气坚定,在她光裸的背脊上印下一吻,帮她拉下毛衣。
她微微一笑,忽而惊觉有异──一直隐约听得见楼下舞厅热闹的声音,这时音乐声不变,人声却骤然沸腾起来,似乎还传来尖叫声。
“怎么了?”康齐察觉她神色微变,问道。
她摇头,“没事。”可能又有喝醉的舞客打架吧,几天总有一次,手下自会处理。“等一下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你待在这里别下楼。”
“真的要等半个月才能再扣你见面?”
“半个月而己,很快就过了。”见他依依不舍,她微笑著撩起他发丝轻吻,“只是不能见面,可以打电话啊。”
“可是……”
此时,一阵枪声响过,打碎了房门的锁,数个男子踹开门冲进来,看见床边两个人影就开枪──
“找到阿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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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著惊呼、尖叫的声音,舞客们个个争先恐后地逃出舞厅大门,加上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凌晨的街头有如遭逢世界末日,一片混乱。
“老大,”望著几辆警车驶到舞厅门口停下,驾驶座上的男子有丝不安,“警察来了,我们该走了吧?”
“再等一下。”甘火明凝视著舞厅门口,苍老的脸上满是煞气,“我要确定她在不在里面。”
几个警察安抚著惊慌的舞客们,另外几人则进入舞厅。
甘火明眯起眼,看见一个手下从人群中挤出,踉跄地跑过来,“老大……”
“阿美子在里面吗?”甘火明无视手下身上全是鲜血,伤得不轻,只想得到想要的笞案。
“她……在。在二楼。”男人喘息著,一手按住还在冒血的肩头,“还有一个人跟她在一起,我们……进去就扫射,她开枪还击……”
“她死了吗?”
“她……妈的那小婊子……明明被打中了,还开枪还击,光哥他们……”今晚是偷袭,阿美子理应没有太多防备,所以他们一开始是占上风,可是那女人快得像妖怪,抽出床头的枪就反击,短短几秒,他们的人已伤亡殆尽……
“她死了没有?!”甘火明怒吼,狠狠揪住手下衣领摇撼。
“她……”老大布满血丝的眼瞠大,教他隐隐感到,阿美子若没有死,这下死的恐怕就会是他自己,他恐惧地吞口口水,“她死了。”
“你看到了?”
他连忙点头,“看到了,她身上都是血,掉下床以后就不动了……”所以没能给他致命一击,他才能在听到警笛声时逃出来。本来他们不见得伤得了她,是她主动挡在当时房内另一个人身前保护,才给了他们大好机会。
“死了吗……”甘火明猛地推开他,喉头发出低沉笑声,终至疯狂大笑,“跟我作对就是这种下场!甘纱美,凭你也想跟我斗,我一伸手就捏死你了!”这贱货不断挡他财路、抢他毒品,还叫警察突袭他的酒店、将脱衣陪酒的公主抓走,甚至帮警方破获他的应召站,他好不容易弄到大批十五、六岁的少女,才接客几个月,一夕之间竟化为流水!
该死的丫头!他当初就反对大哥娶那个一脸清高的婊子,还生下这个贱丫头,两个都处处挡他的路!可惜没能把雷若瑾一起杀了,永绝后患!
“老大,有几个警察过来了。”司机提醒著,带伤的男子已匆匆上车。
“走!”几颗子弹就了结,虽然太便宜那贱丫头,至少除去了最大的绊脚石,只要趁机摧毁她统领的各分堂,最后直捣总部,就算雷若瑾赶回国也来不及了!
在狂笑声中,黑色轿车疾驶而去。
第九章
从凌晨到天明,长达数小时的手术,让医生和护士都累坏了。
“小齐。”康父唤住要尾随病床推往恢复室的儿子。
他一向相信儿子能照顾自己,但这回却再也无法放心了,答应要回家却彻夜不归,反而在自家医院碰面,还带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外头竟还有警察和记者,复杂的情况他有必要了解。
康齐停步,父亲疑虑的眼神正在等他解释,他却只想到甘纱美浴血的可怖模样,担心、恐惧、歉疚……各种情绪塞住了胸口,全化为低哑的一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四年前,你也带她来过。”当时就觉得儿子看那女孩的眼神不太一样,如今女孩己长成女人,儿子看她的眼神只有比当时更专注,而数小时守在手术台边,那仿佛以自己的生命陪她从死神手上挣扎回来的坚决姿态,显然用情己深。
“四年前……”康齐因父亲的话而陷入遥想,苦笑道:“她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现在又是因为我。”欠她的,这辈子大概永远还不完了。
“你和她,怎么会在一起?”他是很感激这女人舍身保护他儿子,可……这女人前阵子才上过报,不是什么黑道帮派的老大吗?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怎攀得──这么复杂的女人?对方又怎么看得上他?
这就说来话长了。康齐往前走去,“现在有人在等,我先去跟他们说明她的情况,细节晚点再跟你谈。”
“小齐,你不会──非她不可吧?”跟如此危险的女人在一起,他儿子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啊。
康齐没有回答,转过走廊就进入恢复室。
恢复室是让麻醉未醒的病人暂时休息的,因为是紧急手术,此刻恢复室内只有甘纱美一个病人。
康齐走到床边,床上的她双眼紧闭,手术服下处处可见大块纱布,肤色因大量失血而显得暗沉,唇色更是白得可怕。他执起她插了软针的手,轻轻一吻。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刚意识到持枪闯入的男人要对他们不利,她已挡在他身前,反手把他推到床下。等骇人的枪声平息,倒入他怀里的她却已血流满身。
为什么要保护他?她该判断得出那些人是冲著她来,不一定会伤他,她身为广海盟首领却绝不能有个万一,为什么还是选择保护他?
他对她而言,竟值得赔上她的命?那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他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但……不是这样啊!不是等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只能在一旁看著,像置身事外一样……
广海盟几位等在手术隔离区外的分堂堂主一见康齐出来,一齐上前。
纳森首先开口:“她怎么样?”
“中弹六颗,幸运的是大都伤在四肢,只有左手粉碎性骨折比较严重,虽然有一颗子弹擦过动脉,大量失血,所幸目前已暂时稳定住了。”
纳森长长舒出口气,“幸好当时你在她身边,做了初步急救,否则就糟了。”
康齐不语,从其他人指责的森然眼神中知道,他们显然不认为他帮上什么──若非为了他,她今晚早该回到总部,甘火明的突袭只会伤了几个人,不会差点要了她的命。
“好,目前阿美子没事了,但是今晚开始的行动她无法参与,我们得靠自己。”朱哥看了默然退开几步的康齐一眼,道:“老三,情况如何?”
一个堂主道:“甘火明的手下到处攻击各堂口,看来是想趁机把我们全都做掉,我们的人大部分避开了,除了几个地方烧掉,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还有,外面己经有风声,说阿美子……死了。”
“一定是甘火明放消息。”另一个堂主厌恶一哼,“他知道那几个小帮派因为被阿美子说服才跟我们联手,如果阿美子死了,那些人盘算好处,一定会靠到他那边。”
“也就是如果我们照计画对甘火明展开攻击,那些人就可能和甘火明联合,这对我们很不利。”朱哥暗暗苦恼,却不敢让忧虑流露出来。
甘纱美不在,广海盟里以他地位最尊,可他擅长的是冲锋陷阵,并不是判断情势、决定策略,众兄弟也是拳头比脑袋发达得多,眼看各堂主大眼瞪小眼,显然想不出任何应变之道,朱哥摸摸鼻子,叹了口气,
“没关系,最多大家辛苦一点,怎么做,阿美子也都讲得很清楚了,我们照她交代的做就没错……”
“只要让那些人知道她没事不就行了?”康齐忍不住插口。他不清楚他们讨论什么,但既然她还活著,至少该让外界知道。
“没用的。”最早发言的堂主冷冷瞪著康齐,“那些小帮派很现实,而且原本就倾向甘火明那边,是阿美子施压,才让他们同意两边都不帮。现在外面说她死了,就算我们澄清她只是受伤,那些人一直想摆脱阿美子的压制,还是会趁机联合甘火明对付我们。”
“那让她出面,应该可以镇住他们吧?”休养两天,出去给那些人看一眼就好,不至于对她伤势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