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错了,是因为我喜欢喝咖啡,柳丁只是陪我去。至于店名,是组里面聊天时开玩笑取的,我和柳丁都没有当真。至于你和她相似,是她的代替品——”费橙希凝视她片刻,摇摇头,“也许某些地方是有些相似,但绝对是不同的。至少她从不会为了我送哪个女孩回家,而对我质问逼供。”
她俏脸霎时转红。听著他有条有理的分析,酒意退去了些,才惊觉自己简直像个胡闹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个从容自信的辛红。捣住脸,歉疚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抱歉。”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费橙希开了灯,辨明方位,提著那几个男人贡献的东西走进厨房。
辛红连忙跟上他,“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还以为都是真的。”
“我没想那么多。”手略停,思索了几秒,“也许对我来说,她只是朋友,才没想到要和你解释吧。”
“但对你而言,我却不只是朋友,因此你对我解释了这么多?”
他淡然一笑,“这还用说吗?”
推论出满意的答案,辛红嫣然笑了,见他忙著把那一大袋宵夜倒进锅子里,才想到自己欠他的解释更多。“呃,那三个人,段先生你已经见过了,另外两个是我以前的男友,送我回来的那个,是在和林副组长他们吃宵夜时遇到的,他已经结婚了,是刚好遇到,因为我喝了点酒。至于那个送宵夜的……”
“我知道他。”
凤眼瞠大,“你知道?”
“有一晚我去Pub等人,正好看到他跟你在谈复合的事。”
似乎有这么一回事。辛红回想了几秒,“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我可以很自恋地想成,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吗?”
他笑了,“随你。”从那句“想当警察想疯了”开始,而后在江家的首次交手、在警局的针锋相对,他就开始专注于她,而以培养人才为出发点的心态,是什么时候变质的,他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真是那句“想当警察想疯了”起的头,触动他不得不离职的遗憾,也触动了他心里从没有人触及的部分……
“这么说,我是你第一个各副其实的情人喽?”
费橙希没想过这问题,怔了怔,“……应该是吧。”
“那我可真幸运。”辛红把装满宵夜的锅子拎到一旁,从冰箱里取出梨子。
“怎么说?”
“第一次总是最难忘的。”她扭开水龙头冲洗梨子,“不论之后经过多少年,爱过多少人,永远都会记得第—次让你动心的那个人。因为那是你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第一次体验到两个人之间彼此强烈吸引的魔力,那对心境的撼动和改变,终其一生,你都不会忘记——我妈是这样说的。”俏皮而妩媚地眨眨眼,“我够让你证明这句话吗?”
“我不知道。”想起来找她的原因,他浓眉锁紧,只是正好转头去捡滚到流理台角落的梨子,没让她瞧见,“不过,你现在就已经让我很难忘了。”
辛红嗤地笑了,“看不出你平常一板一眼的,还真会讲话呢。”让他接手洗水果的动作,自己拿了把水果刀削梨子。
“你的初恋让你很难忘吗?”
辛红险些切到自己手指,发出类似呛到的声音:“呃,还好啦。”
“我不该问吗?”他察觉她神色有些怪。
“不。只是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交往过的男人最多追问上一任,很少追究到那么久以前的情事。
她想了想,“对方是我高中时候认识的,是大学生。说难忘,并不是因为体会到什么魔力,而是那家伙是个混蛋。”嘲弄地哼了声,“才当了一个月的情人,就想哄我上床。当时还是在我家里,我不肯,他趁家里没人,竟然就要硬来。”
他屏息,“结果呢?”
“结果是我妈给的电击棒第一次派上用场,他呕吐了一整天,有一个礼拜左手抖个不停。”她咯咯笑了,“没多久我妈回来,就把他轰出去……”肩头一暖,转头见他伸臂环住自己,脸色凝重。
她微笑道:“别担心,那件事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一个猪头做的坏事,我不会耿耿于怀。而且这件事让我知道,以后该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分辨对方的好意和坏念头。比如说,有人这样做时,是在吃我豆腐——”倚在他怀里,握住他搁在她肩头的大手,轻笑,“或是在安慰我。不过,就算你是趁机在吃我豆腐,我也甘愿。”
反正她也在吃他豆腐,扯平喽。悄悄将背脊更往他身上贴,感受到他衣服底下胸膛的坚实线条,有颜色的思想立刻泡泡般地充满了脑袋。
好想扑倒他啊……
“后来呢?你父母没追究吗?”虽然她说来若无其事,他仍是听得满腔怒火,“我若是你父亲,他别想走出你家门,只能被抬出去。”
他曾协助女警队侦办性侵害的案件,有一回他不小心忘了敲门,而进入受害者正在和女警谈话的房间,那恐惧男人的少女瞬间爆出的凄厉尖叫,在他耳边回荡了将近一个月,他从此对强暴犯深恶痛绝。
辛红转过身,微微仰首,凝视著他,凤眼闪烁著似笑的奇异神色。见他诧异一旺,才又转回身继续切水果,“如果我有父亲,应该就像你这样吧。”
费橙希不免错愕,“‘如果’?”
“我没见过我父亲。我爸当时在念警校,我妈还是高中生,两个人爱得轰轰烈烈,但是双方家长都要他们专心念书,反对他们交往。我妈在毕业以后就放弃升大学,跑去跟我爸同居。后来我外公他们追来,她就逃跑了。逃到南部去,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坚持把我生下来,但不敢回家,也不敢连络任何朋友,怕被我外公发现,会把她抓回去,将我送走。”
“你父亲呢?没试著找你们?”
“他根本不知道我妈怀孕了。直到我四岁那年,我妈请朋友打听消息,才辗转知道,我爸在我两岁时毕业,进入警界服务,但几个月后就殉职了。我妈一直到我十二岁时,才告诉我这件事。”而此刻再提起,她也一如当时被母亲告知这项消息时一般平静。
“这是你选择当警察的原因?”
辛红颔首,又摇摇头,显得迷惘,“我不确定。对一个我根本没见过的男人,即使我身上流著他的血,还是很难有什么具体的感觉。我妈虽然告诉我他的事,我后来也没跟她追问。”轻笑一声,“只是会特别留意警察的新闻,慢慢地,想当警察的念头就越来越强,这可能是他唯一留给我的影响吧。”
感到他刚移开的手臂又往她双肩环绕过来,她缩身闪避,呵呵笑了,“嘿,别以为我在感伤!对我来说,家庭本来就不包括父亲,一个罗唆的老妈和两个妹妹就代表一切了。只有非常无聊的时候,偶尔会幻想一下有个父亲会是什么情况。不过,遇到你之后……”声音渐低,化为唇畔一朵浅笑。
“怎么?”不闻她回答,他追问:“遇到我之后怎么了?”
“也没怎么……啊!”不小心让水果刀切中食指,她轻呼一声,举起手指,伤口不大却极深,血不断涌出。
费橙希火速抓来纸巾包住她伤口,“有急救箱吗?”
“在客厅的柜子,但是……”还没说完就被他拖往客厅,食指像被铁钳夹紧,效果等于在伤口上撒盐,虽然知道得施压才能止血,但怕痛的她还是哀哀叫:“轻一点、轻一点啦……”
费橙希找到急救箱,打开来却只有棉花、纱布和黄药水,还有他上回给她擦颈伤的药油,遍寻不著优碘的踪影。
“但是优碘已经用完了。”辛红补完话,哀叹,“不过你可以把药油拿出来,因为……我好像扭到脖子了。”软软倒进沙发里。
“我弄痛你了?”他懊恼自责,忘了她颈伤还未痊愈,刚才不该拉著她走那么急。略一迟疑,取出纱布往她受伤的手指密密缠上,再拿出那罐药油,将她衣领翻开,准备先为她做简单的推拿。
“我很怕痛的。”辛红咕哝著,任他拉进怀中,理所当然地顺势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上,垂眼就能看到他引人遐思的胸膛。
这算因祸得福吧?
“我会轻一点……”感到她用包扎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划来划去,他喉头微微紧缩,逼自己别胡思乱想,专心为她推拿。
“我小时候受伤就哭,我妈怎么哄我都没用,她没耐心了,就由著我哭,因为哭到没声音,我自己就安静了。后来我二妹出世,那丫头可老成得很,才三、四岁就会摆大人样子安慰我,总是有办法让我不哭。”
“你母亲后来结婚了?”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没有。我妈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不过帮我添了两个妹妹,而我们三个姊妹的父亲都不一样。”她笑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二妹哄我的方法之一,就是在我伤口上轻轻亲一下,告诉我这样痛痛就飞走了。”把包得像特大号棉花棒的食指伸到他唇边,“喏,亲一下吧。”
他挺拔的身躯微僵,“那只是心理安慰。”
“我知道啊,可是心里觉得舒服,伤口就不那么痛了啊。”“棉花棒”沿著他好看的唇描绘,她软声央求:“好啦,亲一下嘛?”
他有些无措,犹豫几秒,才在纱布上轻轻落下一吻。
“还有这里。”得寸进尺地指指自己已经被抹满药油的后颈,像个耍赖的孩子。他淡淡微笑,俯下脸,却被她忽然仰起的红唇接个正著,对他嫣然一粲。
“你别乱动,免得等一下又扭伤了。”大掌把住她颈子,将她压回自己肩头,动作虽仍稍嫌粗鲁,力道却多保留了几分温柔,继续为她按摩颈伤。
“好嘛。”又脸红了呢!她抿唇偷笑。看来他还是不习惯这种属于情人之间的亲昵,她得收敛点。
想是这样想,手掌却忍不住在他紧实的腰际徘徊,伸出两只手指,像旅人的双足,从他平坦的腰腹往上,漫步至低缓的丘陵,忽被一颗突起的石子绊了下,碰痛了她裹著纱布的伤口,手指于是报复地重重按下——
“别乱动!”他本就绷紧的呼吸透出一声压抑的抽息,抓住那只在他胸口捣蛋的手。
“好啦。”她偷笑,将他的手推开,手指又往另一边丘陵溜过去,在感到肌理下传来的稳定搏动时,像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憩息地点,指化为掌,贴在他心口上,默数著他规律的心跳声,颈后徐缓有力的按摩像催眠,加上一天的疲惫,让她昏昏欲睡,也让一直不想说的话不小心溜出口:“其实,有时候我会把你幻想成是我父亲。”
费橙希注视著她困倦的脸庞,并不意外听到这句话,“是吗?”
“你很符合我理想中的父亲样子,严肃、正直、很有责任感,如果你是我父亲,当年一定会找到我妈,不会让她带著我,辛辛苦苦地捱过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去;我妈也不会那么忙,长期兼好几份工作,从没有时间参加学校的母姊会;至少……至少过父亲节的时候,我偶尔想写张卡片,也有对象可以写嘛……”
她声音越来越低,打个呵欠,“啊对了,这些话你十分钟以后全部忘光,就当我从没讲过……”梦呓般含混不清的抱怨,却不经意透露出心底的渴望。
他替她整理好衣物,微侧过身,让她可以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姊,妹妹她们还小,只有我能分担妈的烦恼,如果妈知道我会想这些事,她会难过的……”有些口齿不清了,揪著他衣服要一个保证,“你一定要忘记哦。”
“我会忘记的。”大掌怜惜地抚过她坚强美丽、却包藏著小小脆弱的容颜,“你累了,睡吧。”
“嗯……让我睡半小时,你再叫醒我。”比起二妹送她的那堆填充布偶,还是有在锻链的身体抱起来感觉比较好,结实又有弹性,一抱就会上瘾呢。她满足地叹息一声。
但是,总觉得好像太“结实”了点,好像填塞太多棉花的布偶,随时都会爆开来;就像他心里在想著什么严肃的事,虽然表面始终平静如常,紧绷的身体却泄漏了他的心情……他在想什么呢?忽听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组已掌握了侦办对象的相关情报,将在近期内采取行动,这时你突然得知对方抓走了你的……好朋友,你要怎么做?”
她哀叫一声:“拜托,我想睡啦!”这种时候还来问她问题!分明是故意整人嘛!
“你要怎么做?”他执著地等著她的答案。
“还有怎么做,通通按规定啦!规定是什么你自己知道,不要再问我!”赖皮地用力抱紧他,闭上眼、关上耳朵,拒绝任何不想听到的声音。
他谆谆叮咛:“所谓规定,也只是一些公事公办的规矩,你到现在应该也都弄清楚了,重点只有—个,凡事都要知会你的同事,别在没有长官授权的情况下,任意行动。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考量到你自己的安全,谁都不值得你冒险。”
他每天在会议结束后,硬是拉著她进行一个小时补强教育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个。而现在,他格外需要她记住这一点,奉行不悖……低头看去,那双凤眼已然阖上,似乎睡著了。
他愣了愣,严肃的情绪骤然被打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几秒后,却见她左眼悄悄撑开一条缝,意图窥伺他的动静,在发现他还是盯著自己的时候,再度哀叹
“我真的很累了,求求你今天放过我……”
“好,我不吵你,你睡吧。”他被那可怜的模样逗笑了,让她躺在沙发上,拿了件外套替她盖上,随即起身。
“你要回去了?”
“我去把水果洗完。”
“嗯。”她拉好外套,眯著眼笑,“记得三十分钟以后叫醒我,我们可以一起吃。”
“好好睡吧。”他并没回答,往厨房走去,“记得我说过的话。”
“知道了啦。”她咕哝一声,忍不住埋怨自己:是怎么了?就像二妹说的,她最不喜欢被束缚,为什么会选了他这块大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呢?莫非自由自在的生活过厌了,想找点事来让自己心烦?
可她怎么一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双臂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存在,颈后还残留著他手掌的温热,在他叨念的时候,她还眷恋著他身上那股咖啡香,以及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她可以任意撒娇、耍赖、撒野,他都会包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