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留下谷靛和丁绿尹,一干人离开咖啡店,丁绿尧则搭魏霓远的车。
而辛红站在人行道上,等著黄之动打电话回Pub告假,却始终觉得背后有双视线盯著。她回头看著站在骑楼阴影下的蓝隶,踱到他身边,“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你不怪我?”
“怪你?为什么要怪你?”辛红淡淡一笑,颇有深意地看著他,“你还没找到你妹妹,不是吗?”
蓝隶神色一动,只听她继续说——
“江振达用你妹妹来牵制你,如果他知道你来通风报信,一定会伤害她,但你也不想弃曾经帮助你的人于不顾,所以你还是来找我们。你有你的苦衷,也已经尽力了,我再怪你的话,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蓝隶凝望著她,她也泰然回望他;他的视线有股无形的压力,并不凶狠,也不威吓,只是不见底的空洞——一种没有情绪,令人悚然的空洞。他的眼中没有光,像个盲人,也——像个毫无温度的人。
半晌,蓝隶冷峻的俊颜稍稍松懈,化为似笑的柔和,笑意却未达那双深沉的眼。“听过你刚才和那位丁先生说的话,很难相信你现在会说这些。”除了妹妹和费橙希,她是第一个敢直视他的眼这么久的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你别放心得太早。”她侧过头,半张脸隐进昏暗,一双含笑的凤眼在黑暗中闪著阴森的光亮,“我脾气不是很好,很容易迁怒的,要是救不出他,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他薄唇微勾,“如果你这么想救他,刚才就不该只找那几个人,应该通知警方,不是吗?”
“这我当然知道,还用你提醒?”辛红望著魏霓远的车开过来,鞋尖以烦躁的节奏不断踢著人行道边缘,“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卧底员警已经查到相当的证据,最近就会对江振达那批人采取行动,傍晚我们专案小组开会,时间暂定在三天后。如果今晚调动人手,就会破坏长久以来的布线,所有心血都白费了。”
再者,警方对于这类事件虽有紧急应变措施,但—群人大张旗鼓地去救人,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还是减少人数,悄悄潜入内部营救比较安全。
“反正,也不需要他们。”她迳自走向打完电话的黄之勤,路灯将她自信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有我去,就够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凌晨一点半,夜凉而人声寂静。
由谷靛切断保全系统,一行人摆平守卫后潜入别墅。
“连江振达在内,今晚这里有十七个人。”蓝隶简单解释情况,“江振达应该已经睡了,有四个人在一楼带枪守卫,五个人睡在地下室,其他人在二楼。他就被关在地下室,现在应该有两个人在看守,下楼梯之后的那间就是。”他转身走往起居室,低声道:“我留在一楼把风,你们下去救他。”
辛红点头,“你自己小心。”取枪在手,领头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黄之勤跟著她下去,随后是魏霓远和丁绿尧。
起居室里的四个手下在玩牌,见到蓝隶进来都颔首招呼。
一人间:“你去哪了?老大刚才下楼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很不高兴咧。要你回来以后马上去找他。”
“我出去办点事情。”江振达这时通常该睡了,为何还要找他?
蓝隶不动声色,正要离开起居室,另一人开口:“你要找老大的话,就去地下室。”
蓝隶微怔:“地下室?”
“阿原问了一整天,那个费橙希什么都不肯讲,老大很生气,说要自己去问。他现在应该在关费橙希的房间里……”
辛红右手持枪,慢慢地往地下室走去,不久便看到蓝隶说的房间,而通道右边底端还有另一扇门。
她伸手握住门把,却因上锁而转不开。反手把丁缘尧拖到身前,以唇形无声道:“该你上场了,大神偷。”
“拜托,喇叭锁也要我开?”丁绿尧轻蔑撇唇,也没见他拿出什么工具,随便摸摸门把,一转就开了,接著马上退回楼梯上,准备有危险时可以第一个逃跑。
辛红以眼神示意黄之动等人在外面等,握住门把,默数到三,门甫推开—条缝,枪就先瞄准了屋内。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她连眨了几次眼,约略辨出地上散落了许多东西,角落矮桌旁靠著一人坐在地上,正是费橙希!
她顾不得房间里可能有危险,急冲到他身边。他衣衫凌乱,布满污渍和血迹,衣服被撕破的地方露出伤口和淤青,而双手手臂呈现怪异的扭曲,显然被打断了。
“喂?你……”她试著唤他,紧闭双眼的他全无反应,沾满血污的睑在微弱的灯光下,呈现毫无生气的颜色。
她伸手轻触他脸,肌肤是失去温度的凉冷,教她心脏猛地揪紧——莫非,终究还是……
“你叫辛红吧?”角落突然传来声音。
辛红骤然回头,看见江振达和两个黑衣人站在角落,三个人手上的枪都对准了她。
“把枪丢掉!”江振达冷笑,“我还在想阿隶怎么抓不到你,正好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抬脚往墙壁一踢,吼著叫醒睡在隔壁的手下:“阿原、彻仔,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警察来了!”他抬脚时踢到墙边的东西,碰到墙壁发出“咚”的沉闷声响。
就著微弱的光,辛红发现那是根铁棍,而地上散落的东西全是些棍棒、铁器,全沾满了血……都是他的血。
她怔怔看著他一身可怕的凌乱。这一天一夜里,他吃了多少苦头?
“不管我问什么,他一个字都下讲,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江振达阴冷哼著:“你胆子不小啊,辛红!上次敢装成什么设计师助理,混进我的宴会,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刚毕业的小警察,还挺有手段的!把枪丢掉,手举起来!”
就见她慢慢转身,举起双手,一双凤眼已盈满泪水。
江振达以为她要投降,却听她咬牙切齿道——
“要枪,自己来拿啊!”她猛地将枪丢出,砸中江振达左眼。
他痛叫一声,对辛红扫下扳机。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下室的另一扇门开了,顿时枪声大作。
在掷出枪后,辛红跟著滚倒,抢起一根铁棒,对准江振达一个手下的小腿就是一棒猛挥,细微的“喀啦”一声,那人小腿已经骨折,惨叫著跌倒。
她跳起身来,一棒打在江振达脸上,将他打昏过去,同时抢过他的枪,对准剩下的一个男人,吼道:“跪下!”
对方被突来的变故吓呆了,乖乖地双膝落地,她膝盖往前一挺,正中那人下巴,他立时晕厥;而那小腿骨折的男人在地上翻滚著惨叫,她一脚踹去,于是也没了声息。
一切在瞬间结束。房间外枪声仍响个不停,还夹杂著男人的吼叫声。
辛红呆呆站著。
房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房外的混乱与她死寂的心全然无关。她想回过身,又不敢看身后的费橙希那可怖凄厉的模样,震撼过度,她浑身发冷,握著沉重铁棒的手颤抖不已……忽而,听闻背后传来微弱嘶哑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
辛红愕然转头,看见原以为挂了的人,正睁著一双比平常更生气勃勃的大眼,恶狠狠地瞪著她,粗声质问——
“你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啊!”她几乎是尖叫出来,铁棒“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还活著?他还活著!
她腿一软,几乎虚脱地坐倒在地。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没有慌、没有乱,旁人只见她谈笑自若,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她不能慌,因为能救他的,只有她!她再自负自己的能力,但少了经验的磨练,实在没把握能成功。见到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她几乎以为自己只赶得及给他……收尸……
“说啊!”费橙希吼著,神情凶狠,“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一个一脸濒死状的男人来说,他除了声音沙哑,中气实在足得和他的脸色不符。
辛红愣了愣,“来救你啊!”不然来观光的啊?
“来……来救我?”费橙希咳了几声,喘息著,“其他警察在哪里?”
“警察?哪有警察?”她脱口而出就知不妙,果然听他吼声直盖过外头的枪声和混乱——
“你又擅自行动?!”
“不擅自行动,怎么来得及救你?”辛红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受伤,解开他衣物检查,除了淤青,他肋骨断了好几根,胃部隐隐青肿,唇边还有干涸的褐色血迹。她倒抽口气,“天哪,你胃出血了!得快点到医院……”
“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来救!”他大吼,又是一阵猛咳。
“你宁愿死?”辛红火气直冒,双手揪住他衣领猛摇晃,“被我救有这么痛苦吗?你宁愿死?!我偏偏不让你死!你想当我历来最短命的男友,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你——”他被抖得骨头快散了,无力再吼,沉声道:“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冒这种险,你懂不懂?”
“只要能让我活得好好的,你宁愿死?”她该感动的,但此时却只想狠狠甩他一耳光,“费橙希,你对我的心意只有这样而已?!你竟然不想为了跟我在一起而多活几年?!”惊觉他喘息急促,显得很痛苦,连忙松手,泪水却跟著涌出了眼眶。
她抹去泪水,“要先把你弄出这里……”从地上找到一些木棒,想先固定他手臂,递寻房间内却没有可以绑的东西,心里越急,泪水掉得越多。
“用我的衣服绑吧。”费橙希开口道,凝视著她脸上泪痕。
“嗯。”辛红吸口气镇定,将木棍放在他手臂旁,正要将他几乎全破成布条的衣服撕下时,却不慎让木棍掉下,直接砸到他被打断的肋骨。
他闷哼一声。
“对、对不起……”辛红连忙把木棍扔到一旁,想继续撕布条,又怕碰痛了他,手忙脚乱之间,泪水又开始滑落,滴在他伤口上……忽觉唇上一暖,尝到熟悉的咖啡香。
她愣愣抬头,看著他极缓地退开,额上冒著冷汗,显然这个吻花了他不少力气。
而他苍白的脸色在她呆愣的注视下,不自在地转红,别开视线,“你说过,如果你说‘对不起’,就……继续我们那时候在做的事,不是吗?”
她一怔,破涕为笑了,“嗯。”是因为他看出她的忧心和恐慌,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这样做的吧?确实比深呼吸有用,神奇地让她停不了的泪水止住了。
她抹了抹脸,再度拿起木棒、撕下布条,小心固定好他的伤处。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蓝隶和神偷他们已经控制住情况了。
“但是,你别以为这样就算了。”被一个吻打发过去好像太简单了,她瞪著伤重的他,“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算这笔帐。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冒这种险’,这种话听了就让我想揍你。”
他凝视著她,“我只是……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
保护不了最好的朋友,至少要保护生平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啊。
辛红哼声,“如果我放著你在江振达手里等死,我就不能算是你重要的人。”
这时,房门忽然被踹开,丁绿尧直冲进来,一见辛红就咆哮:“你这女人!为什么没有警察支援?!老子差点没命!”
辛红不耐地瞪他一眼,“谁跟你说有警察支援?”
丁绿尧一愣,暴跳如雷,“你!你这女人又骗我!……”
“找到他了吗?”魏霓远跟著要进来,但看到阴暗诡异的光线时,脚步忽停,走在他后面的黄之勤险些撞上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接著直奔辛红想帮忙。
“蓝隶呢?”不见引他们进来的人,辛红问。
黄之勤摇头,“他一直在一楼没下来,我只听到楼上有打斗的声音……”
话未说完,蓝隶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外。
他气息一如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平稳,一手握著染血的短刀,目光一扫,看见地上的江振达,伸脚踢去。
江振达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蓝隶一把将他抓起,“她在哪里?”
“你……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告诉你。”想以此为要胁,面对那双森冷的黑眼,江振达却无法控制声音不发抖。他见过这个杀手怎么拷问人,想到那些手段就要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心惊胆战。
“我什么也不会答应你。”短刀贴住老头子喉咙,他一如平时面无表情,俊颜在幽微的光线下阴森慑人,宛如死神的形象。“这别墅里,你的手下已经全都死了,没有人会来救你。我再问一次,她在哪里?”
“阿隶,把刀放下。”费橙希靠辛红的搀扶站起,喘息著,“你就是不想再杀人,才来找我的,不是吗?不要在事情好不容易要解决的时候,犯下不能挽回的错误……”
“你要做什么?”黄之勤诧异地看著魏霓远,他正把墙角的木桌搬开。
魏霓远不答,把桌子拖到旁边,摸到墙边一个极小的隐藏扳手,一扳之下,墙角一块瓷砖缓缓下降,出现一个漆黑的洞口。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黄之勤惊异极了,往洞口一瞧,里面黑沉沉的没有光亮,只有底部蜷缩著一团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人……
“阿隶,没必要杀他。”辛红也劝道:“我们警方会帮你找人,他犯的罪足够把他关到死,但如果你现在杀他,你也会受审!想清楚!”
蓝隶对一切置若罔闻,刀刀开始往江振达喉管陷入,“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她在哪里?”身边忽然伸过一只枯瘦苍白的手,轻轻握住他手腕。
他一怔,侧眼看到一张雪白的少女容颜,顿时愣住了。
即使骨瘦如柴,少女仍是惊人地美丽;猫一般静谧缥缈的神情,在这阴暗的房间中,一身白衣的她像个发著光的天使,幽谷般深黑的双眸,凝视著眼前已有一年不见的男子容颜。
“哥,”她的声音细微得像耳语:“放了他吧。”
尾声
医院的急诊室中,首次在急诊室值大夜班的菜鸟医师挂掉电话,叫道:“B栋的手术房准备好了!现在马上把人送过去!”
“知道了!”护士们忙成一团,安静而迅速地量血压、写单子,与急诊室外的阵阵喧哗声形成强烈对比。
菜鸟医师抹了抹额上汗水,看著病床上任人摆布的大男孩……男人,小心地问:“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需要止痛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