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好香的味道,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会香吗?我也不确定,大概──」
「为什么到处都是?」
她安静了好半晌,脸上出现某种类似愧疚的神色。「我不知道。」
「现在是隆冬,玫瑰是不在冬天开花的,我不是个傻子。妳是想藉变出它们来取悦我吗?」
「但我没有呀!至少,不是故意的。它们就那么自个儿出现了。」她将头转向一边并深深吸口气。「我没法完全控制我的法力,这是梅氏家族的诅咒。」他听得出她沉静的语气中的羞愧。「我很抱歉。」
他望着她与她自己心中的魔鬼挣扎着,感到有种别于性以外的牵绊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轻抚过她的发线,这是他此生从未对任何女人做过的事。他抽下她发间的发针,以他的手指梳理着她浓密、纠结的棕色长发,取下其中黏附着的花瓣,许久许久之后才将之摊在他身旁,它长得落至床垫外。
她注视着它,彷佛深深为他的动作所迷住了。
「它好长,小苏格兰,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头发。」他用手惦着它的重量,然后看向她奇异的小脸与那双看待世界跟他有天渊之别的深绿色眸子。
她看见钻石,他却看见冰;她看见神话,他却看见死亡;她爱生命,他则鄙视它。
他闭上双眼摒除所有的困惑──至少是暂时的。再度张开眼睛,他发觉她雪白的肌肤上有着一处处他的胡髭留下的粉红色痕迹,从她的下巴、嘴唇到胸脯。他的嘴顺着那些痕迹往下吻着,它们都是他的印记,她再也不能声称她不是他的妻子。只是此刻令他血脉加速的并非占有的力量,而是骄傲。
而那一刻间,他完全不在乎什么巫术或其它的一切,因为他又感到鼠蹊间那欲望的紧绷。他抱着她翻过身,掀起一阵花瓣雨,她因这突然的动作而倒抽口气。
如今在他上面的她对他投以一个纯真好奇的表情;那种专属于她的表情。他亲吻她,一手梳穿她沾了花瓣的秀发使之披散在他们四周。他吻得愈深,她愈有反应,而他的欲望亦愈益紧绷。她一动,她的长发落至他们之间,轻轻扫掠过他最敏感的部位。
他将舌埋入她温暖的口中品尝他的妻子。她娇小丰盈的身子在他上面移动着,为他更张开嘴。她学得很快。他攫住她的臀,手中连带地也抓了几片天鹅绒般的玫瑰花瓣。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最性感的经验。
她在他身上磨蹭着,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起来,缓缓接近她的中心。
她往后退,双眼担忧地睁得大大的。他试着再吻她,但她却不为所动。「亚力。」
他停止了尝试并望向她担忧的小脸。「哪里不对劲了吗?」
「你不能稍微缩小一些些吗?」
他将嘴凑向她耳际以藏住他的微笑。「别担心,小苏格兰,我保证绝对刚刚好。」而他做到了。
第十三章
充满幸福的两天过去,这期间喜儿一直为亚力对他的身体操控自如的能力惊叹不已,而她也这么告诉了他。他的反应是又笑了起来,自此她便将那粗嘎奇特的声音妥贴地收藏在心底。
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们谈了好几小时的话,他告诉她伦敦是什么样子,但她却无法相信它有他说的那么可怕──毕竟,这个男人连雪的美丽都看不出来呢。他也一再告诉她她应该有的举止,而其中绝大部分都与不得使用法术有关。
不过他倒是在他洗完澡、为她梳开长发时,承认了他对皮箱内的东西估计错误。刚开始她对身为堂堂公爵的他愿意扮演女仆颇感意外,但从他的表情她明白了他并不将之视为苦差事。他似乎对她的头发有着某种迷恋,而这差事也很快便染上激情的色彩。
之后,他提到能在那箱里找到梳子和刮胡工具算是意外的收获,他不知道的是这两样他们需要的东西──连同许多没用的「废物」──都是她变出来的。
她想亚力既不知道便没什么关系了。
此刻她人在厨房里,正用凡人的方式在准备晚餐,因为他绝不会允许她使用法术。她看看门,纳闷着出去搬木柴和喂牛的他多久才会回来。想想看,贝尔摩公爵喂牛,她不禁微笑起来。
这几天下来他的态度已不那么严厉,那么执着于贝尔摩的家声。他的声音不再那么紧绷,说的话也不那么像命令。他显得比较可亲,而他们相处时也不再剑拔弩张。感觉上几乎像是他认为娶女巫毕竟不是那么糟的一件事。
喜儿喜欢那样的他,因为她可以看见她在他眼中感觉过的、被隐藏起来那一部分的他,那亟待填补的空虚及未经碰触的心,即令他尚未察知其存在,她却在每次他抱着她、爱她时感觉到了。
她会找到某种方法使他了解的。她已为了爱给予他她的心与肉体,而喜儿是绝不放弃她所爱的人的,即使那人是个顽固的英格兰公爵。
她叹口气,这使得她的喉咙发干,她连忙吞咽一下,灼热的疼痛使她不禁畏缩一下。她决定借着忙碌来忘记这些小病痛,于是动手开始搅拌奶油,中间不时停下来抹抹流个不停的鼻水。
这活儿的新鲜感只持续几分钟,接着她的手臂便开始酸疼,心思也开始漫游八方去了。她的鬓角出现汗珠,她继续工作着,做奶油要不少时间的。她咬着唇、眼中闪着决心地继续推转搅拌器,然后停下来检查成果,什么也没有。
雨水般的汗自她的发际淌下,她奋力搅拌半天后又检查了一下,仍是原状。她将疼痛的双臂往上举,接着双手握拳插在腰间蹙起眉来。只消一点小小的法术她就能省了这些蠢事,而亚力就是不肯。但话说回来,她也并不特别欣赏他的方式。她揉揉酸疼的手臂。
她所需要的是某种妥协,她看看搅拌器再看看窗口,没有亚力的踪影。一个有趣的主意使她眼睛一亮,她微笑起来。何不两者都来呢?
轻弹一下手指,她让搅拌器自行转动。然后随着它的节奏轻点着头,她穿过房间去看面包凉了没。轻哼着盖尔小曲,她踏着旋转的舞步进行下一个工作,结果钩住东西的裙襬使她停下来。放在壁炉旁的正是那叠从谷仓拿进来的书。她一直没有时间看,因为这几天来她每一分钟都花在亚力身上了。她微笑地回想着在他怀中的分分秒秒,回想着他的乐于接受玫瑰花香成为他们做爱的一部分。
喜儿打了个喷嚏。她抹抹鼻子、清清刺痛的喉咙,蹙起眉瞪着眼前的工作。另一方面,她的视线老转向「卑劣的公爵」那本书上。她命令自己要专心作饭,只是意志力并非她的长处所在,而且她真的好想知道那吉普赛女孩会有什么遭遇。于是下一秒钟,她已满怀期待地打开了书。「那黑发美人蜷缩在他大床上的帘幕间,吉普赛的绿眸闪烁珠宝般的光芒。他缓缓朝她走去,恶魔般漆黑的眼中辐射而出的力量将他钉在原地。他看得出来她想跑,她已经吓得失去理智了。上帝,他就是要她那样!」
喜儿呼出一口气。「噢,我的天。」她略带罪恶感看看四周,炉上正咕噜噜响着等人搅拌,工作抬上芜青也还没剥皮,但喜儿却「需要」看那本书。
她举起一只手动动手指,汤锅里的汤匙自动像个舞者般搅拌起来。接下来是芜青。她下了个简单的命令。「噢,真实的刀,为我剥去芜青的皮吧。」
她扮个鬼脸。这咒语真是不怎么优美,不过还算有效。看着芜青和刀子分别浮起来后,喜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用力揩一下鼻水,打开书继续往下看。「公爵大步走向床上的女孩。他走得愈近她的眼睛也睁得愈大,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笑了起来,那正是恶魔的微笑。他期待的正是恐惧、屈服。她顽抗地扬起下巴,嫣红的双唇有若夏日玫瑰」
喜儿翻到下一页同时呼口气。她又深呼吸一次,用手帕揩揩鼻子继续往下看
「天杀的!」
喜儿啪的合上书并跳起来,直望向她丈夫及他紫色的脖子。
X X X X X
「妳究竟在搞什么鬼?」他的视线落在正兀自转动的奶油搅拌器上,抬起眼睛看着搅动汤的汤匙,接着是浮在半空中的芜青和追着它跑的飞刀。
他摇摇头闭上眼睛,再睁开后他看一眼他妻子充满罪恶感的脸,两大步便穿过房间抓住她的肩膀。「妳保证过不再使用不再用」他的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寻找着那该死的词。
「巫术。」她低喃道。
「就是它!该死的,女人!」他轻晃她一下,比他实际上想做的要轻得多。「妳不能做这种事的,尤其是在伦敦。」他望入她脸上。「妳明不明白?」
她仰望着他,眼中交战着愧疚与害怕。「我很抱歉。」
使他软化的是害怕那部分。他作了三次深呼吸,放开她的肩并转开,一手扒过头发,边踱步试图思考。他得让她明白她不能做这件事。
他们必须到伦敦去,不论下不下雪,女巫不女巫,公爵或不是公爵。王子说怎样就得怎样。他转向她,却又突然停下来。
悬在他鼻尖前方的芜青令他陡地后退一步。他又深呼吸一次,在他心中寻找着那不存在的耐性。
他低头避开芜青和刀子,失去了他最后的一丝控制。「上帝,看看这个!」他指向奶油搅拌器,然后是那根汤匙。「看!这不是英格兰,我是在一个天杀的天杀的──」他看向窗外搜索着他需要的词汇。「妖精王国。」
喜儿说了什么。
「什么?」亚力冒火地转过身去。
「没事。」
「我要知道妳刚才说了什么。」
她叹口气,而那使他想扭她的脖子。
控制,他需要控制。他伸直背脊并将双臂交叠在胸前,俯视着她。「我在等着。」
她没说话,因此他又上前一步。
「我说妖精不会在屋内,他们只住在户外有绿色的地方──亚力,我想你最好坐下来,你的脸好红哩。」
他举起一只手──一个此刻她不该碰他的信号,并且一面数数一面深呼吸。
「我我很抱歉。」她喃喃说道,盯着她起绉的皮鞋鞋尖。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接着,仰头专注搜寻他的脸庞,彷佛能藉此看穿他的思绪似的。「你在数数吗?」
「是的,该死!」
「我就知道。」她叹口气喃喃说道,把凳子挪过来坐下,用手支着下巴。「等你数到一百再告诉我一声。」
另一个芜青飘过他身旁。「弄走那些芜青。还有!那把飞刀、汤匙,还有还有──」
「奶油搅拌器。」她为他说完,走过去喃喃念着什么并挥动双手,然后突然停下来打喷嚏。
一颗芜青打中他的后脑。「老婆!」
「噢,对不起。」她收起手帕,闭上眼睛并一弹手指。
一眨眼间一切又变回正常──如果他的生活还能称为正常。他揉揉后脑。
「它打伤你了吗?」她走向窄梯。
「没有!」
「噢。」她等了一会儿,手忙碌地抚弄栏杆柱,然后以一种无助于化解他的怒气的、充满希望的语气说道:「我们总可以看光明的一面嘛。」
「没有所谓光明的一面。」
「当然有。」
「我简直等不及听这个苏格兰童话了。」
「事情可能更糟的。」
「不可能。」
「打中你的可能是刀子。」
他愕然望着她的脸,他居然娶了个精神错乱的女人。闭上眼睛片刻,他除了她不听从他的警告将使他们面对的严重后果外,什么都无法想。
她喃喃念着什么缺少幽默感,笑话根本不能叫做笑话。
「这不是笑话。」他愤怒而挫折地朝她走近,深为她无法了解他们处境的严重性苦恼。
她的目光未曾离开过他,但她表情丰富的眼中闪过什么,接着她的下巴便戏剧化地昂起来。
亚力停下来望着她,一脸茫然──他婚后常有的状态。
她给他的表情是十足的反抗。
「那表情是啥意思?」
她把下巴抬得更高,皱皱鼻子咕哝着什么吉普赛人,然后打了两个喷嚏。
「天杀的!」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支马鞭。他无法置信地瞪着它好半晌,然后抬头看她,然后看回他的手,又看回她。
「噢,我的天。」
他缓缓举起手,马鞭躺在他张开的手掌上。他直望着她惊讶的脸。「解释。」
她畏缩地抽抽鼻子。
他作了个深呼吸,一手揉着他阵阵作痛的前额,抬头预期会看见她成了个泪人儿。她的眼睛湿湿的,她又拭了一下鼻子,但并没有在哭。她掏出亚麻手帕掩住口鼻打了个大喷嚏。
一大瓶鲜红的玫瑰在她身后出现。
「玫瑰」是他唯一说得出来的字眼,他用马鞭指着它们。
她转过身去,双手压在颊上。「噢,不,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他吼道并缓缓经过她,自问何以她的话与疟疾对他的胃有同样的效果。他停下脚步,望入大厅,桌上、椅子上、吧台,到处都是红玫瑰。一丛玫瑰彷佛已站在那儿多年似地偎在壁炉旁边。他抬起头,连该死的灯罩上也绽放着玫瑰。
以比整个伦敦社交季中他所使用过更多的自制力,他缓缓转向她,试着理解这一切。这已不再是他所认识、可以控制的世界。
「我得了感冒。」手帕依旧掩着她的口鼻。
他无法说话、无法移动,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吸。
「我」她又用手帕掩住鼻子。「我没有我打喷嚏!」她倒抽一口气,终究还是又打了个喷嚏。
亚力突然抱了满怀的玫瑰──和一支手鼓。这辈子贝尔摩公爵第一次地恐慌起来。他像是玫瑰会灼人似地丢下它们,手鼓落在地上,清脆的铃声彷佛象征着他条理井然的世界的终结。他彻底茫然地站在那儿,接着缓缓转向他的妻子。「妳每次感冒打喷嚏就会出现玫瑰吗?」
她摇头。
「妳说不是什么意思?这里到处是玫瑰,而且妳每打一次喷嚏就变得更多!」
「我一打喷嚏,我脑筋里想的就会跑出来。」
「全能的上帝」
在有手帕掩住她的鼻子的情况下,他只看得见她担忧、无助的绿眸。
一幕幕影像──说是梦魇更恰当──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温莎堡塔楼的钟上指针跑得比赌场里的轮盘还快;海德公园里那些希腊罗马雕像在五点整开始跳起舞来;摄政王在空中飘浮,看着他的仆从们人人怀中捧着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