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本不干妳的事。」
「我不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种残酷的事,亚力。」
「伦敦正是偏好残酷的事。」
「那女孩不该得到那种待遇。至于那男人,他该觉得幸运了。」她凶狠地说道。「结果可能更糟的。」
「我看不出来怎么会。」
「我本来可能使他吐出癞虾蟆的。」
他突然止步转向她,脸色铁青。他攫住她的肩膀,表情混合着怒气与惊慌。「如果妳敢使任何人吐癞虾蟆出来,我会我会──」
「他太残忍了,亚力。」
他只是怒视着她,彷佛无法相信她会与他争论,彷佛从来没人与他争论过似的。
「有时候言语会比肉体的打击造成更大的伤害。」她悄然而严肃地说道。
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两人都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残酷的话。她原以为他会不悦地绷起脸,但她错了,他只是瞇起眼,而且不是因为生气。他眼中有种遥远的神色,似乎他正回想起久远以前的事。他的神情中有着一丝脆弱,这是她从没想过会在贝尔摩公爵身上看见的。
然后他回过神来搜寻着她的脸,他眼中有着近乎绝望的挫败──现在,这她就了解了。这便是她一开始在他身上看见的:隐藏在冷淡的贵族外表下那脆弱的一面。原来她与亚力都各自受一种挫败感折磨,只是应付的方式不同罢了。她接受它,他却没有;她试着弥补,他则是以强烈得嵌入他整个生命中的意志力在对抗。
她真希望能用她的魔法击败他的恶魔,但她甚至无法击败她自己的。他拥有她的心和一部分的灵魂,她则拥有他的姓氏和保护。然而她宁愿放弃她的法力──虽然它弱得可怜──只求能换得这男人带着爱意的微笑。
「贝尔摩!我忘了哪个房间是天杀的音乐室了。」
亚力又看着她一会儿,才眨一下眼睛说道:「右边第四扇门。」他放松了对她的箝握,沉默地领她上楼。
两小时后,在亚力弹钢琴伴奏下,喜儿前后与子爵及伯爵跳苏格兰利尔舞。在轻盈的旋转及笑声中结束舞曲后,她跌坐在一张双人椅上说道:「你让我累坏了,爵爷。」
「我的荣幸,夫人阁下。」伯爵轻吻她的手并握着它比必要的稍微久了点。
「我说,我们已经教了她所有的乡村舞、小步舞和对舞,这样应该够了。」
「除了华尔滋以外。」伯爵说道。
「你认为会跳得到那个吗?」尼尔问道。「你知道摄政王在他的上一次舞会里禁止华尔滋的。」
「我们的摄政王是见风转舵的能手。谣传说上回珍夫人家的舞会因为她敢让乐队奏一整晚的华尔滋而获得空前的成功,我猜这次王子也不会落人后的。而我很高兴有机会教喜儿华尔滋的美妙。」
「喂,多恩,上一支舞是你,这回该我吧。」
「停止!」钢琴键盘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我来教她。」
喜儿看向像尊愤怒的神祇般站起来的亚力。
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但她认为她看见伯爵脸上闪过一抹愉快的神色。
「你来弹琴。」亚力对伯爵说道,后者施施然走到钢琴前坐下,显然被他朋友的冲动之举逗得很乐。
喜儿仰望着她那僵直地站在她面前的丈夫,将手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中。他的皮肤好热,她不禁瞥一眼他们相握着的手。自他们进音乐室以来,他就一直好奇怪。她认为他还在生气而且不想和她跳舞。
「把妳的手放在我的上臂。」他温暖的手滑向她腰间。「靠近些。」他说着将她往前拉,直到她近得不能再近。「这种舞是三拍子的,就和阿拉曼得舞一样。记得吗?」
她点头。
伯爵开始弹起她所听过最可爱的曲子,她惊讶地转头看着他以她所听过最富感情的方式弹琴。「他弹得真棒。」
「的确是,这是少数他仍然愿意严肃待之的事物之一。」此刻她丈夫眼中同情的神色若是被伯爵看到,只怕又要引起另一场烂醉。亚力的手捏捏她腰间。「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脑中响起了美妙的乐声。神奇的片刻后,她已在她的爱人强壮的臂弯中旋转于大理石地板上。
「嘿!妳学得挺快的嘛!」尼尔喊道。
甜美的音乐继续演奏着,音符轻柔地飘在空中。她仰头看着他寻求肯定,但他的表情却是岩石般的严肃,他眼中的光芒显示他正在打一场沉默的战争──而且输了。如果是在梦中,她会希望他是在和他的心挣扎,但这并不是梦,而他挣扎的对象当然是他的怒气,或者是对他所选的妻子的羞耻。「我很抱歉。」她静静地说道。
从他脸上的表情,她知道她的话使他一头雾水。
「这对你一定很没面子。」她解释道。
「妳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得教我在你的朋友面前应该怎么做。」
「上流社会那些人并非我的朋友,小苏格兰。」
「哦。」她笨拙地说道,接着惊讶地发觉他又将她拉得更近,直到她的胸脯在每一次旋转时便轻擦过他的胸膛。他放在她背后的手一吋吋地往下移到低得不象话的地方,然后停在那里。他温暖的手指握紧了她,呼出的鼻息轻掠过她额前。
她盯着他衬衫上的钮扣,想抬起头却又做不到。他那令人迷醉的气息、几乎炙人的手热、音乐的声音及他的呼吸拂过她发间的感觉,它们充满了她所有的感官,直到这房里除了他们两人,其它的一切不复存在。她终于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并且看见了令她的心卡在喉间的需要。
在吊灯的光线下,他的银发有若月光一般;呈现出阴影的胡青则使她忆起它在她皮肤上那粗糙而性感的触感。他扶着她腰间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不禁缓缓合上双眼,沉醉于天地间只有亲密地结合的他们两人的时刻的回忆中。
他再度拉近她并旋转,然后停了下来,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热烈地注视着她的嘴。她也望着他的,忆起他的唇与舌的触感和滋味。
吻我,她想道,吻我并结束这种渴望。
彷佛愿望成真般,他缓缓低下头,嘴轻轻地、开玩笑似地轻掠过她的。她意外地张开嘴,因为她期待的是他眼中承诺的那种激情。
他无声地问着她是否还要更多,而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于是下一秒他火热的唇已翩然落在她唇上,并且将她整个人拉靠在他身上,这中间甚至没跳错或跳漏任何一个拍子。
他们的旋转变快,音乐的节奏加快。每一旋转,他的舌便轻掠过她的唇。然后乐声旋律一变,逐渐攀向热烈的高峰。
这是一生难得的吻,但却在片刻后便消失。
音乐结束。
「小苏格兰。」他恳求似地唤着她的名字。
喜儿张开眼睛。
亚力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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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疹!不可能──」亚力骄傲地在床上撑坐起来。「我不能得麻疹。」
喜儿坐在她丈夫床边的软椅上。她心中像是一块大石落了地,但她丈夫尖锐的语调和大皱其眉、发红的脸却告诉她他对医生的诊断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还有把这天杀的蜡烛拿开,我快被它照瞎了。」
「光会使阁下不适吗?」
亚力瞇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医生。「怎么?」
医生微微摇一下头,移开蜡烛并指指他的病人的胸腹。「那些小点就是麻疹。等它扩散之后,阁下的烧就会退了。」他把蜡烛放到床畔的小桌上并拿起他的医药包。
「这辈子我从没生过一天的病。」亚力对着房间说道,彷佛这样疾病就会逃走了似的。
「如果阁下小时候得过麻疹,现在就不会得了。」医生以无限的耐性说道。「从高烧和出疹的情况看来,我得说这是相当严重的病例。」他合上医药箱。「保持温暖,在咳嗽缓和之前不要下床。」
「我没有咳嗽。」亚力好战的口气使喜儿不禁畏缩一下。
「你会的,而且你的眼睛会停止流泪,鼻子也会停止流鼻涕。大约再一天左右就会开始复原。」他转向喜儿说道:「在这段期间务必使他保持温暖,夫人。」
她站起来。「我会的,谢谢你。我们会好好照顾他。」她没理她丈夫丝毫不见贵族风范的哼声,随医生走进客厅。「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
「没有了。正如我方才所说,保暖是最重要的。」他同情地看她一眼。「我猜他不会是个太合作的病人。」
「我一定会确定他的保暖。」她朝他一笑希望能弥补亚力欠佳的礼貌,并在韩森领他出去时再度谢谢他。
她踅回卧室。虽然生病的人要摆出傲慢的姿态在她想来实在不可能,但亚力却设法办到了。他端坐在一床的枕头之间,下巴昂起,交叠在胸前的双臂彷佛在说:「我是公爵,因此我没生病。」至于他的表情,最保守的说法是不大高兴。
她在床沿坐下。「我很遗憾你不舒服。」
他只是瞪着她。
她再试一次。「我真的吓坏了,你知道。前一刻你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下一刻你却倒了下来。」
沉默。
「我想大概是发烧的缘故。」
阴郁的沉默。
「你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
她叹口气并朝唤人铃伸出手。「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水?汤?你饿不饿?」
他哼了一声、两声,然后试着阻止第三声。
「亚力,你的确是得了麻疹。」
他闷哼一声。「我知道,该死的!」
「你够暖和吗?」
「不。」
她摊开一条毛毯覆在床上那一叠的上面。「好了,这样好些了吗?」
他咕哝了一句她假定是「是」的回答。
她站在那儿一分钟,然后摇摇头放弃了。「嗯,既然你已不需要我──」
「别走。」
她惊讶地停下来并转过身。
「念书给我听。」他指着桌上的一本书。
她拿起书看看书名:选择与培育优秀马种指南。「是这本吗?」
「是的,作了记号的那一页。」他倚向蓬松的枕头,期待地等着。
她打开作了记号的那一页并开始念起来。半小时后,喜儿已知道马匹的四肢及脚趾会有些什么毛病,斜臀表示牠的后肢无力,直臀则表示牠在跳跃方面无力,甚至有些马匹的病名听起来就像是某些女巫的黑巫术似的。
「我在想,」亚力打断她的朗读。「我明白我对妳的妳的问题态度一直很顽固。」
「我的问题?」
「是的。」
现在他又要提在冰上市集的那档事了,她想道,决定即使他那么做她也不会拿伯斯送来的毛毯打他。
「我明白妳无法改变妳,就如同我无法改变我自己一样。」
她点点头并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如果妳的法术能带来好处,那么妳偶尔使用它倒还可以接受。」
她赶忙闭上她大张的嘴。
「当然不是在公开场合,而是私底下只有妳我的时候。」他期待地看着她。「比如现在。」
「我不明白。」她说道。
「我允许妳将麻疹变走。」
她花了一秒钟确定她听对了,然后噗哧笑了起来。「噢,亚力!」她格格笑倒在一张椅子上。
「有时候你真是个假道学。」
「我?」
她忍住笑。「是的,你。」
她睨视着她,然后缩一下并抓抓胸膛。「我在等着。」他说道。
「我不能。」
「妳不能是什么意思?」
「女巫不能把疾病变走。」
「到底为什么不能?」,
「这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
「天杀的。」他喃喃地倒回枕头上。
啊,夫君,她想道,你或许从不是孩子,但你今天的表现可真像呢。她强迫自己不笑出来并问道:「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要。」他咆哮道,头往后仰并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下一章念到一半他便已沉沉睡去,喜儿兴致勃勃地翻到看来挺有趣的一章:如何选择一匹优秀的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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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的脸在公爵发热的梦中盘桓不去。
亚力几乎感觉得到她的抚触,当她在兴奋时拉扯他头发的方式。她的手指轻触他的耳朵,打着羽毛般柔软的圈圈。他感觉得到她温暖的气息,感觉她的嘴磨赠着他的耳背。
「小苏格兰。」他呻吟着转向她。
她嘶嘶叫起来。
他浑身一僵,充血的双眼陡地睁开。
两只珠子似的棕眼回望着他。
「上帝我的头发!」他按着头弹坐起来,想起韩森脑后那块粉红色的无毛之地。他像着魔似地冲下床,直跑到他穿衣间的镜子前才停下来。他以因高烧而颤抖的双手摸索到打火石点燃灯,凑到镜子前把头转来转去。虽然睡得乱七八糟,他的头发似乎都还在。他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后脑,片刻后才松口气地倚在梳妆桌旁。
怒气凌驾于病痛之上之余,他大步走回他的房间,把他妻子的宠物从他的枕头上拎起来,打开相连的门,穿过小客厅走进喜儿的房间。躺在他臂弯里的鼬鼠那双滴溜溜的圆眼从他脸上打量到他的头发,然后彷佛知道公爵的心思似地伸出舌头舔舔嘴。
「连想都别想。」
那动物嘶叫起来,接着牠的嘴弯成亚力认为是奸笑的角度。他强捺住丢下牠的冲动,将那天杀的鼬鼠放回牠的篮子里并转身,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房内很暗,窗幔深垂,但床边的帏幕却松松地系在雕刻的床柱上,床边小桌上的灯发出摇曳昏黄的光。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熟睡着,她淡棕色的秀发垂向一边并落至床沿下。如往常一般,它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说也奇怪,他竟会注意到她的一些他从未对其他女人多加注意的部分。在他眼中,女人只有美丑之别。他从未注意过任何女人的眼睛或鼻子、微噘的唇、显示决心的下巴或是小巧细致的耳朵。但这些他全在小苏格兰身上注意到了,而且还不只这些;他也注意到她手的各种动作,甚至连她手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而对施茱莉眼睛的颜色他却老是只能用猜的。
他闭上双眼,发现自己渴望着喜儿进入他的生活之前那些熟悉的旧时光。以前的他到哪儿去了?只不过几星期之前,一切都是简单、可预测而规律的,那时候他的生活没有惊奇也不复杂。一切都如此单纯。
望向他酣睡的妻,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单纯的,而且他不确定自己对此有什么感觉。他只得自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要小苏格兰。是的,他要她,以一种强烈得他每每必须抗拒的需要。
然而事实提醒他他受她吸引的程度,就彷佛她施了一个将他们俩链在一起的咒语一般。他不想承认,但它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它不是单纯的肉欲,将他和她绑在一起的是种无以名之也无法控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