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妳已经有了一个家、财富和贝尔摩家的保护这些重要的东西,妳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爱。」
「爱不包括在这里面。这是真实的婚姻,不是一出戏。我从不作任何有关爱的承诺,以后也不会。」他转身背对她,彷佛看着她很难似的。
「我想要你的心的一部分。」她的声音低得她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
「妳们这些傻女成天都是在想这个吗?爱?」他的口气彷佛那个字是种诅咒似的。「女人老是在说什么一半的婚姻、心灵的一部分。妳那些想法是从这里来的吗?」他攫起小几上她的书。「从这些该死的书上来的?」他拿它在她面前摇着,见她不回答,他突然转身把它丢进火里。
喜儿愕然惊喘一声,火焰忽地窜高,吞噬了那本书并哔啪作响。然后,室内只剩紧绷的沉默。她望着黄蓝色的火焰,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彷佛无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事。然后他看向火。「上帝,」他双手扒过头发,表情困惑而挫折。「是我疯了还是妳?」
「我疯了吗?」她瞇眼盯着他,接着慢慢扬起下巴。「是的,我疯了,非常疯。」她举起一只手。「亚力,起!」
升向天花板的他吼道:「天杀的!」
她停止手的动作,他刚好就停在镀金饰板下方。
他震惊的脸逐渐发白。
「瞧?」她说道,让他浅尝些许女巫的愤怒。「我把魔法用在了你身上,而且我敢打赌你一定知道吧。」
他看着她的样子彷佛无法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似的。脸上的颜色也由粉红变为红再变成紫色。「放我下去!」
「不。」
「我说放我下去!」
她双臂抱胸并摇头。
「我是妳丈夫,妳必须服从我。现在。」
听腻了他傲慢的命令,她一摆手,他往旁边飞去。
「天杀的!」
她将他降低几呎,听见他喃喃道:「我需要喝一杯。」
她不怀好意地对他笑笑,用另一手将那杯白兰地送上去离他的手几吋的地方。
「你的酒。」她无辜地说道。
他怀疑地看着那个杯子。
「自己来吧。」她告诉他并看着他慢慢朝杯子伸出手,然后动动手指让他拿不到。
「我不觉得这种事有趣,老婆。放我下去。」
「我以为你要喝一杯呢。」
「我警告妳」
「谁──妻子的我,还是女巫的我?」
他瞇起眼睛。
「这是妻子」她使那杯子缓缓朝他面前移动,然后往上往上,直到它在他的头顶上。「而这个」她弹一下中指,杯子在他头上翻转。「则是」
「女巫!」他嘶声说道,白兰地酒从他发间淌下他胀红的双颊。
「是的,我正是,而现在你也得到你的白兰地啦。」她动动右手的手指。「你想吐癞虾蟆还是长疣呢?」
他一脸湿淋淋的表情在说着:「妳不敢的。」
她对他报以最甜蜜的微笑。「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
「我要知道就好了!」
「我认为你完全知道你为什么娶我,是你那顽固的英格兰自尊不让你承认罢了。」
「放我下去。」
她摇头。
「现在,老婆。」
「说出来,亚力,只要说出来就好!」
「放我下去。」
她要求知道事实,心里却想要他说他在乎。她感到泪水在灼烧她的眼睛,感觉空虚的黑洞开始在吞没她。挫败地叹息着,她缓缓放下手臂直到他在她前方数呎站定。
「该死,女人!我是贝尔摩公爵──」
「噢,这我会不知道吗?没有任何认识你的人会怀疑你是谁或你的身分。」
「那见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对它下了许多工夫,亚力。相信我,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贝尔摩公爵的。」
他转身要走开。
「懦夫。」她低声道。
他打住脚步并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是一张发红、愤怒的面具。「妳要知道我为什么娶妳吗?好,我告诉妳。是因为茱莉私奔了,该死!她愚弄了我!而我拒绝被任何人愚弄。」他大步迈向门口,转身直视着她。「我娶妳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妻子,而妳正好在场,乐意而且方便。」
她好一会儿才找到她的声音。「亚力!」
他在门口停住并转身,脸色就和他的心一样硬如顽石。
「你拒绝被愚弄,但你却愚弄了我。你明知故犯地利用我,对不对?」
罪恶感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关上了门。她已得到她的答案。
第二十一章
贝尔摩庄园的屋顶上,一阵风拍打着喜儿的裙襬,她走向南边的角落。上剧院不过是一星期前的事,然而感觉却像是过了一个月。看戏后第二天早晨在罕见的二月阳光中到来,波莉拿着一个早餐餐盘、一瓶头痛药粉和公爵阁下命令她看早报的消息来唤醒她。报纸上被圈起来的是,一篇有关前一夜「马克白」剧中令人叹为观止的舞台特殊效果的报导。似乎是没人承认此一惊喜乃出自其手笔,直到王子宣布要奖赏那个如此富创意的人。结果至少有十五个人出现领赏。
她折好报纸、喝下头痛药,并且无精打采地任波莉为她穿上旅行装。大约一小时后,他们离开了伦敦──喜儿、波莉和「西宝」坐马车,公爵则骑新购自艾爵士的骏马。舞会之前,亚力曾答应要带傅比和约翰回贝尔摩庄园,在那里有很多工作可做,傅比自然可以做比较不会惹出麻烦的事。
话说回来,喜儿倒挺想有个麻烦来打破她丈夫冰冷的藩篱。他只在必要时开口说话,通常是下一个毋需回答──他也不等人回答──的命令。到家后,除了隔着六十呎的长桌遥望的晚餐时间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他离家两天到狩猎小屋去加入理查与尼尔,无事可做的她只得独自在花园里或屋顶上消磨时光。
她倚着栏柱往下眺望,记起了华太太接纳那两个奇怪的仆人的情景。她根本谈不上欢迎他们,但话说回来,她也没欢迎喜儿来到贝尔摩庄园。不过亚力一表明要为他们两人安排工作,管家便明智地收敛了不喜欢他们的态度。但是她对喜儿的轻视则一如往常。
约翰低沉的声音自底下厨房后面的小径飘了上来。他站在一小群仆人中间,正在指挥扩建一个菜园。
她的视线转向其前仆人。两个厨房女仆正随着加勒比小曲拎起裙襬沿着一排新翻的土跳舞,其它人则按着节拍锄草。厨房门在诅咒声中砰然开了又关,喜儿瞥见一抹白影。「西宝」跑过后院,直接朝牠最近的猎物──一条长长的黑辫子──跑去。约翰八成是感觉到了牠的出现,因为他将歌词改成有关鼬鼠炖肉的描述。「西宝」立即转个大弯追马厩里的猫儿去了,每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约翰又唱起一支新曲子,她不禁渴望地望着下面进行的活动。她在这上面看着他们挖土、聊天、大笑并享受这晴朗的好天气,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觉得自己就像个被迫在一个上锁的窗外看着色彩缤纷的圣诞树的孩子一样。
奇怪──但也哀伤──的是,她竟在她的仆人身上得到比她丈夫更多的友谊。她双臂搁在栏杆上并叹口气,心想不知要多久她才会停止爱那个男人,显然是要比爱上他久得多了。为了不发疯起见,她决定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征服她愚蠢的心,既然她无法征服亚力的。
她真希望她的法术能治疗破碎的心,要是她的手指一弹便能对一切都不在乎就好了。但她的法力尚不足以使出爱的咒语,要使一颗心还原那就更别提了。昨天她试了一下,结果却是使音乐室里的丘比特大理石雕像裂了一条缝。那个她还没想到补救的办法,不过她终究设法把当时在房内飘浮着的数百颗鲜红的、破碎的心弄走了。
于是今天──像其它天一样──她又一个人躲到屋顶上来。身为位尊权高的贝尔摩公爵夫人,她却必须在应该是她的家的地方躲起来。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她叹息着,以手支颐地站在那里许久。约翰美妙低沉的歌声渐渐地使她的头开始摇摆,手指也跟着打拍子。温暖的阳光与仆人们的笑语使她思考着她的处境,并且作了一个决定。从这一刻起她不再试著作公爵夫人,因为她并不喜欢自己这种样子,她要作她自己,只是喜儿。
她望着下面并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带着新的决心下楼。十分钟后,她已经蹲在新翻过的土间种着防风草,并且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开怀地笑着。
在泥土与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欢声笑语中度过两小时后,她站起来,手插在后臀审视着菜园。望着一拢拢播好各种蔬菜籽的菜圃,她不禁微笑起来。大自然也是有魔法的。气息芬郁的泥土滋养万物,温煦的阳光普照大地。辛勤工作的感觉真好,她想道,拂开流着汗的脸上一绺发丝。
在脏污、发绉的裙襬摆上抹抹手,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绕过一个角落,但是一部隆隆驶来、由两头公牛拉着的马车使她慢下脚步。作渔人打扮的驾车者将车沿着车道驶到她附近停下。
「这里是贝尔摩庄园吗?」
她点点头,再次用沾了泥土的手拨开头发。
「我有件东西要交给贝尔摩公爵。」他用拇指指向马车后面。
「我相信送货是在后门那边。」她微笑地解释道。
「这个可不行,是给他本人的。」
「公爵不在,但我就是公爵夫人。」
他头往后缩睨视着她,然后嘲弄似地说道:「那我就是乔治国王陛下。」
喜儿低头看看她沾了泥块的衣裳和鞋,明白这人怀疑她的身分是有原因的。
她笑起来。「我可没说我看起来像呢,我刚在菜园里忙完。来,请跟我来吧。」她大步走上前门台阶,驾车人狐疑地跟在她后面。大门打开,开门的韩森朝她行个礼。「夫人。」
她听见老人惊讶的抽气声,然后叨念着什么奇怪的一代跟着她走进画室,他的帽子突然尊敬地握在手中。她迅速地在衣服上擦擦手后坐下来。「现在,你带了什么要给我丈夫?」
站着的他愕然瞪着这华丽的房间好半晌,目光自一只金花瓶、钻石窗框移向天花板上的壁画,嘴大张着。这么说来,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她清清喉咙,这才回过神的他慌忙从外套口袋摸出一个发绉的信封并交给她。
她拆了信并阅读。她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他。「这上面说明了我丈夫在甘洛尼先生故世后,将成为这个叫提文的人的监护人。」
「正是,他是两天前死的。」
她沉吟好一会儿,说道:「我丈夫已离家数日,不过我可以派人请他回来。现在是谁在照顾提文?」
那人指指他自己。「他就在车上。」
喜儿跳了起来,因听说一个可怜的孩子被留在一辆载满破家具和其它杂物的木板车上面而惊骇不已。「我们把一个孩子单独留在那外面?」她一面往外冲,一面回头说道,不一会儿便提着裙襬跑下前门台阶到车边了。
看见渔人的帮手──一个年约二十来岁、驼背而高大的年轻人──时,她不禁一阵释然。他坐在一张柳条椅上,旁边是一些箱子,最上面绑着一张摇椅。他的在场意味着孩子不是一个人。她踮起脚尖打量着车内各角落,心想那孩子一定吓坏了。「提文人呢?」
那帮手没回答,她看向他。他正偏着大大的头,以那种生就脑筋有问题的人孩子般的眼睛打量着她,而且其中有着恐惧。她微笑并试着更慢更平静地再问一次:「提文在哪里?」
他没说话。
「小家伙?」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道。「小男孩?」
「夫人,」渔人上前一步,一手指着那帮手。「他就是提文。」
X X X X X
亚力骑着种马疾驰,心中第几百次地纳闷着庄园里会发生什么紧急事故。他妻子捎来的信足以使他一路快马加鞭,只是他不确定是要往家的方向,还是逃离它愈远愈好。他想象着各种可能正在等着他的灾难──跳舞的雕像、满天飞的各种东西、坏了又自己修好的钟等等,心里更形恐慌起来。天杀的,万一她打喷嚏打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来呢?万一她真的使某人口吐青蛙了呢?他的前额冒出汗珠,他骑得更快了。
他诅咒那使他借故到桑莫山区打猎逃避的愚蠢及软弱。人是不能逃开责任的。他没多久便明白他无法躲避命定的事实:他娶了一个能用魔法控制他的女人,而他完全无法保护自己。她随时可以像在伦敦最后一晚那样生气,手一挥他便会在天杀的房间里四处飞。他,贝尔摩公爵,已失去了控制权。彻底地。
他想扭断她的颈子,真的;他想要时光倒流并改变一切;他想命令她表现出她该有而非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
他对这念头沉吟片刻。她是个苏格兰女巫,这是任何人都很难加以改变的事实。是的,她或许不能改变,但他可以教她如何控制。要说有什么是他专精的,那就是控制了,而且若没学会控制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快乐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但他将之逐开。或许他是在缘木求鱼,希望她改变并符合他的要求。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真要她是那个样子。她无法改变她是她,正如他无法改变自己对她的感觉一样,而其实这才是真正困扰着他的。他,一个训练自己不要有任何感觉并引以为傲的男人,竟然对她有某种强烈的感觉。
一个影像突然掠过他的脑海:喜儿仰头崇拜地望着他,彷佛他才刚将天空中的星星全摘给她似的。有那么疯狂的剎那,他彷佛听见了她嘶声在呼唤他,她的亚力。他体内某处纠紧了,彷佛她刚触及他的心──他没有的那一个,直到现在。天杀的。
X X X X X
「我好怕。」花园内的石凳上,提文坐在喜儿身旁。
她看着他低垂的头问道:「对什么呢?」
他扭绞着他因工作而结茧的大手,并未抬起头来。「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了。」
他用力摇头。「不,不,这不是家,我不住这里。我住在海边,和洛尼一起。」
「但洛尼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有一只狗也是这样。牠是我的朋友,牠会舔我的脸,牠也不觉得我丑,但牠也死了。」
「牠叫什么名字?」
「狗狗。」
她微微一笑,告诉他:「我有一只鼬鼠。」
他看着她。「真的吗?」
她点点头。「牠的名字叫「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