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忙过去把她的伴从自那可怜的男人身上「剥」下来,韩森的辫子已经又是乱糟糟的了,只不过这回还多了一条撕碎了的金色缎带。她看看躺在她怀里快乐地嚼着的「西宝」,一段金缎带像胡须似地由牠的嘴角露出来。
「谢谢你,韩森。」她抓住缎带试着扯出「西宝」口中,但一番拉锯战后,她终于不得不放弃地放牠下来。牠摇摇晃晃地走向一张玫瑰色天鹅绒长椅,爬上去,咀嚼、咀嚼又咀嚼,终于把那段缎带吞了下去。然后牠将牠有斑点的口鼻搁在前爪上,抬起头打了两个嗝,棕色的小眼逐渐沉重,下一秒钟牠已开始打鼾了。
「夫人的女仆。」韩森站到一旁,双手抱满东西的波莉紧张地走进来。她试着收起笑容并行礼,却不怎么成功,东西纷纷地掉到地板上,韩森告退并关上门。
「华太太说在夫人雇到更合适的人之前,由我来担任夫人的女仆。」波莉拾起掉在地上的几件衣服放在长椅上,然后转身面对喜儿,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张地微微颤抖着。
喜儿望着波莉低垂的头。「妳以前担任过贴身女仆的工作吗?」
女孩抬起头来,不再微笑,显然正努力要扮出和华太太一样严肃的表情。「贝尔摩庄园有宾客时我曾做过,而我姑妈则是公爵阁下的母亲的贴身女仆,阁下。」
「我想请妳为我做件事,波莉。」
「是的,阁下?」波莉担忧地咬着下唇。
「妳可以停止叫我「阁下」吗?至少在我们独处的时候?」
灿烂的微笑立即又出现了。「是,夫人。」
喜儿也回以一笑。「谢谢妳。我并不需要更有经验的人,妳已经比我更有经验了──我从来没有过贴身女仆呢。」
「从没有?」波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但妳是公爵夫人呀!」
喜儿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一个公爵夫人,波莉,以前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个。」
「那么,我倒是可以教教妳,夫人。」波莉突然站直了些。「一个公爵夫人永远站得笔直,」她拍拍她的下巴,说道。「头抬得老高,自她的鼻尖看人。」波莉试着示范,却成了斗鸡眼。
喜儿笑起来。
波莉恢复正常后也对喜儿报以灿烂的笑容,然后又突然把它收回去。
「请别那么做。」喜儿说道。
「什么,夫人?」
「把妳的微笑藏起来。」
波莉轻松地吁口气。「噢,夫人,谢谢妳。华太太老爱挑剔我微笑这事,说我笑得像村里的白痴,好象我的大脑去贝兹度假了似的。」
喜儿又笑了起来。
「她说几百年来贝尔摩庄园的仆人都是──」波莉像华太太那样骄傲地昂起下巴,而且声音变得短捷而权威?「威严的,她说我该以我姑妈为榜样。」
「妳姑妈也都不微笑的吗?」
「不,夫人,她不笑的,但并不是为了礼节什么的。她十二岁时碰掉了她的门牙,此后便没再微笑过了。」波莉对她露齿一笑。
「这不怪她,不是吗?」
「对呀,夫人。」波莉说着格格笑了一阵,接着记起自己正和什么人在一起而收敛下来。「您想洗个澡吗?我可以把您的衣服拿去洗洗。公爵阁下告诉华太太说您的东西被偷了,真可怕哪,夫人,是强盗吗?」
喜儿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不。」
「噢,那我就放心了,夫人。我看过一本书里描写一群强盗如何假装要帮忙一位可怜的淑女,却抢了她所有的东西、绑架她要求赎金,还有那些他们想对她做的事,噢好可怕呢。后来强盗的首领骑着大黑马出现并将她纳入他的保护之下,然后他们便恋爱和结婚了,因为他其实是个被误以为杀父凶手的伯爵。这部分真是好浪漫呢。」
「这是什么书?」
「厨子在看的书。」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是啊!」波莉有些不安地左右瞧瞧,然后凑在喜儿耳畔低声道:「它是一本浪漫小说。」
「哦,我懂了。」喜儿顿了一下又问道:「那很不好吗?」
「噢,当然不是!有些人说它们都是些无病呻吟,但我倒认为他们从没看过也不知所云,夫人。那些故事比比」女仆绞尽脑汁,然后眼睛一亮。「比鲜奶油和草莓更吸引人。」
「我想看看那本书,它还在厨子那儿吗?」
「我想是吧,夫人。我会想办法拿来给您,如果不行,我也还有其它三本,厨子现在正在看的就是一本有关公爵的故事。」
「我想我会喜欢那一本。」喜儿露齿一笑,波莉也是,然后两人一块儿笑出来。
片刻后,波莉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裁缝明天会来,但华太太要我先把这些拿来给您?她正在为您找晚餐穿的衣服。」
喜儿心想「制造」一件象样的衣服自然不成问题,但要解释可就麻烦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如果妳能及时清理干净,我就穿它去吃晚餐好了。」
「噢,不行的,夫人。晚餐向来都是很正式的,而且储藏室里的衣裳多得够整个郡内的人穿了。此外今晚是您的新婚夜」波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便溜进穿衣间里去了。
喜儿也跟着走进去,心思集中在女仆的话上。之前她完全没想到今晚的事,只一心担心着如何扮演公爵夫人的角色。她心不在焉地脱下衣服,套上轻便的袍子。今晚是她和亚力的新婚夜,这念头令她不觉一阵哆嗦,在心里纳闷着新婚夜究竟要做些什么。接着她突然领悟到亚力很可能会想再吻她,不禁笑着闭上双眼,脑海里清楚浮现再度亲吻她的丈夫、拥在他怀里感觉他的唇轻掠过她的肌肤,在她耳畔耳语道:「嫁给我,小苏格兰嫁给我」
而现在他们已经结了婚,是丈夫和妻子、公爵和公爵夫人、领主与贵妇。她作梦似的双眼倏地睁开。如果她姑妈在她十二岁那年对她说的是真的,结过婚的夫妇做的可不只是亲吻而已。喜儿的双颊变得火热,他会和池做爱。
做爱,好个奇怪的词汇,它代表有行为就有情感存在吗?希望是如此,她想被爱,想使亚力对她也有每回她接近他时的感觉。她渴望对他有某种意义,使他充满不必隐藏的魔法、爱与欢笑。
波莉走回房间。「我为您准备好洗澡水了,夫人。」
「噢,好。」
「我这就去洗衣服并拿您晚餐要穿的礼服。」波莉拾起喜儿的衣服。「您还需要什么吗?」
「不了,谢谢妳。」
波莉走后,喜儿解开袍子任之落至大理石地上,踏入深陷的浴池中,舒服的温水使人感觉有如置身天堂。池边墙上嵌着两个海豚状的铜把手与一个相配的龙头,她转动其中一个,海豚嘴里流出冷水,另一个则是热水。把两个把手调整到合适的水温后,她把发针取下,让水流过她头上。
即使在最疯狂的幻想中,她也不曾想象过如此了不起的东西。尽情玩了几分钟水后,她完全放松地躺回去,闭上眼睛任水冲过她的太阳穴、下巴,想象那是亚力的唇。两分钟的放松后,她突然睁开双眼,想起今晚某件她必须做的事。
今晚将是她的关键时刻,而它与亲吻、爱或任何亲密都没有关系。她必须告诉他她是个女巫,而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诅咒更教她害怕。今晚是她的新婚夜──所有女孩一生中最兴奋、美妙的时光,但是对喜儿它也是揭开谜底的时刻。尽管害怕,她仍知道自己必须在他们更亲密之前告诉亚力她的身分。她必须给他一条退路,而且衷心盼望他不会真的打退堂鼓。
她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她想成为他的妻子、为他所爱,填满他内心的空虚。他极度需要她,而他自己却不明白。但她仍必须对他坦诚,她不能以谎言来开始这桩婚姻。
她拿起一块有贝尔摩徽章的香皂使劲地搓洗着,彷佛这样便能洗去她的身分,不必面对眼前的任务再次失败的可能。
第七章
喜儿迟到了。她跑过另一道永无止境的长廊,听到某处的钟敲响了九点一刻。她不管到了哪里,都只找到一扇又一扇的金门和一条又一条高雅的长廊。根据波莉的说法,餐厅是在一楼,而她只要右转三次、左转一次再右转一次就会看见楼梯。但喜儿一定在哪里转错了弯,而今尽管她试着找到正确的路,终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
「这地方起码有一百个仆人,而我竟然一个也碰不到。」她对着一幅表情严肃的柯氏祖先肖像画说道。「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她绕过转角,瞪着另一条空无一人的长廊。
另一个残酷的钟当当响起来,现在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她撩起精致的衣裳裙襬冲到下一条长廊,朝两边看看,左转右輚其实都无差,反正都是一样的长廊。
「公爵阁下喜欢准时晚餐,」华太太是这样说的。「九点正。这是贝尔摩传统之一。」
「噢,我的天,」她双手攫紧衣襬. 「怎么会有人喜欢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她可以看见亚力,接着画面变成双臂抱胸、脚不耐地打着地板、垂眼瞪着喜儿的华太太。她迟到了,而且喜儿确信那相当于窃取贝尔摩庄园的银器。
但更重要的是,迟到并非开始她婚姻生活的好方法,尤其她又必须对她丈夫「自白」,更得先把路铺好。她瞪着钟,它的指针一秒也没停。铺路的时机早就过了,她不禁咬着下唇。
时钟指针?喜儿脑中有个主意在成形。她集中精神闭上眼睛整整一分钟,深吸一口气对时钟念道:「噢,请听我说,将我的家里所有的钟时间倒转!」她缓缓移动伸出的手指,指针也跟着缓缓回到差两分九点处。她微微一笑,有效了!为自己倍感骄傲之余,她看看两边的走廊,决定可以再施点魔法。
她抬高下巴与双手,闭上双眼试着想象一间餐厅。由于无法想象贝尔摩的餐厅会是什么模样,于是她改而想象各式精致可口的美食,想得她的胃都咕噜噜作响起来。「噢,魔法出现将我带走,」她念道。「去到贝尔摩的食物摆的地方!」
然后她张开双眼,她的头顶上挂满了各式用盐包裹起来的兽肉和拔了毛的鸟。
这里不是餐厅。
一阵冰冷的空气袭向她,她颤抖着一手抵着墙,这才明白自己在冰窖内,所有的墙都是一块块冰堆起来的。她缓缓摸索到几呎外的大木门。某种东西勾住了她的头发,她抬头一看,恶心地伸手拍走一个倒挂的鸡头,赶忙打开门。
她走进另一个黑漆漆又潮湿的房间,随即被一大袋洋葱绊倒,落在马铃薯小山上。在七手八脚地试着爬起来时,她不知打哪儿抓到一把芦笋。把芦笋丢开后,她又试着爬出来,却发现自己正望着成堆的菜蔬后面,一罐罐排列直到天花板、数量足可喂饱全世界的人的各式腌渍食物与果酱。整个房间充满了鲜鱼与带土蔬菜的气味。
现在她人是在食品室里。
不过,她想道,至少我来对楼了。
微开的门使她能听见门后的厨房忙碌的声响──食物烹煮的滋滋声、锅腕瓢盆的铿铿声和一大队仆人努力工作的声音。难怪找不到任何人,她想道,听起来他们全都集合在这里。
喜儿挣扎着站起来拍拍手,心想总算找到人问清楚方向了。她跨过几堆蔬果和盐渍鱼,走进厨房并停下脚步。
真是迷人的香味。加了大蒜、薄荷等香料的炖肉香直袭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肚子开始为它的空虚而抗议起来。喜儿完全没被注意到地看着用食品室里那些不吸引人的材料创造出如此美食的神奇过程。
大约五呎外,一个女人正在大桌上揉面团。
「打扰一下。」喜儿说道。
女人回过头来,霎时整个僵住了。她捧着面团旋过身深深行了个礼。「阁下!」
三秒钟内整个房间除了正在炖肉的锅外,一片鸦雀无声。每一双震惊的眼睛都直盯着喜儿。
「我似乎有点迷路了,我──」
偌大的双扇门大开并撞上墙,向来沉着的韩森慌乱地冲进厨房。「出大乱子了!」他大嚷道。「新公爵夫人不见了!」他发现每个仆人都看着同一个地方,也跟着望了过去。
喜儿抬手试探、不好意思地朝他摆一下手。
「阁下!」
喜儿发现自己正瞪着他低垂的头。「恐怕我是迷路了,请你带路到餐厅好吗?」
他直起身子,再度成为英格兰仆人的典范:双肩挺直、下颚高抬、声音控制得宜。「当然,请阁下随我来」
喜儿随他穿过安静的厨房,感觉每一双眼睛都随着她在移动。大约一分钟后,在一条长廊尽头,韩森推开另一道双扇门宣布道:「贝尔摩公爵夫人阁下驾到。」
她吸口气振作自己,下巴抬得像华太太一样高并走进去。房内一群正在跟公爵说话的仆人、汤生及华太太都沉默下来转向她,脸上全都带着相同的、不赞同的神情。
他们像红海般一分为二。除了领巾外一身黑色衣饰的他看来英俊无比,看在她渴极了的双眼中就像珍贵的水。然后她犯了看他的脸的错误,因为他的表情是严厉而不以为然的。
喜儿第三次感到她的心沉到脚底。
就在这时,时钟敲了九响,亚力蹙起眉恼怒地瞥一眼壁炉架上的金色时钟。「钟坏了,拿去修好。」
「是的,阁下。」华太太取过钟走向门口。
公爵转向喜儿。「妳迟到了。」
「我迷路了。」
华太太经过她身边时仍不停地摇头,而且喜儿觉得似乎听见她叨念着什么亵渎贝尔摩的传统。
亚力走向她,伸出一只僵硬的胳臂给她,但她却情愿为一个安慰的微笑付出一切。「以后我会派韩森为妳带路。」在她能感觉他低头注视着她的一分钟后,他放柔声音说道:「我猜对妳来说,这地方大概像个古老的洞穴吧。」
他为她找到了台阶,于是她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并抬头朝他粲然一笑。她被原谅了。
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有些迷惘,彷佛从来没人对他微笑过,而他也不知如何反应似的。他转开去,表情再度变得严肃,眼睛看着所有的地方就只不看她。转回来,她想道,转回来好让我击倒那堵冰墙。但他却没那么做。
「不久妳就会认得路的。」他领她走向桌子。「我希望是在短时间内。」
另一个命令,对此她只能哀伤地点点头,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他在一张大得似乎足可容纳庄园内每一个仆人的玫瑰木餐桌尽头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她坐下并以为他会坐在她旁边,当他走到另一头时她简直藏不住她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