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这份手谕只适合挂在门上避邪,鬼画符似的,谁知道在写些什么?所以他随手把竹简扔在书房里,还是出门赴宴去了。
他将酒杯靠近唇边,却没喝,露出了一个算计的笑容。
“你干吗呀!一个晚上阴阳怪气的,瞧你笑得我浑身发寒。”夏光至问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天理循环,报应昭彰。”仰头喝下那杯酒,他想他或许不该冷落他的娘子太久。
“啊?”他一脸迷茫,怎么他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美人在对他送秋波,他或许有机会与她共度春宵,这种美事怎么会跟报应扯上了关系?
“没什么。”宋雪宜笑,“是家务事。”的确是家务事。君君嫁给他了,不是吗?他虽然不能打她一顿出气,但是至少能教教她什么叫作三从四德、丈夫是天的美德吧。
或许他还能顺便教她,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很脆弱,但报复心却是相当强劲的。
带着一些报复的快意,他发现这桩婚事,其实并不怎么令人难以接受。
“真羡慕呀!”不明就里的夏光至欣羡的说:“早知道君君公主是个大美人,就算打破头我也要跟你抢。”
想必宋雪宜面对着娇滴滴的老婆,一定是夜夜春宵,难怪他会对花魁无动于衷。这也难怪,跟君君公主一比,凌小小也只能算是普通货色而已。
“突然之间我成为你羡慕的对象了?这种转变还真是大。”不过数天前,他还是众人嘲笑的对象,而现在,他居然变成人人欣羡的幸运儿?
看夏光至提到君君时的色样,他相信昨天早上君君在街上上演的撒泼记还没有传开,倒是比他预期中还要慢一点。
女人麻烦,尤其是泼辣刁蛮的女人更麻烦,而君君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错失娇妻,多少人痛心疾首,你没听见这几天到处都有人在惨叫吗?”夏光至捧着心口,一副心痛难当的模样。
早知道,实在不该让宋雪宜捡走这个大便宜。
“如果能让我抱上一抱、亲上一亲,那该有多好呀!”他无限神往的说,而这是他们这群错失良机的男人的真心话。
不过只有他有那个胆子当着宋雪宜的面前说,其他人只能想不敢说。
“我只听见夏大将军在觊觑我的妻子。”虽然他对君君不屑到了极点,甚至想恶整她,但是听到别人垂涎他的妻子,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些不痛快。
“警告你还有其他人。”他相当认真的说:“离她远一点。”
“大伙想跟大嫂多亲近一点,不行吗?”夏光至遗憾的喊道:“连朱刚那个猪头都能有香吻一个,身为你好兄弟的我,连一点甜头都不给,实在太……”
他话还没讲完,宋雪宜拳飞来,差点打中了他的脸。
“别提那件事。”没错,连朱刚都可以有香吻一个,而他明明是她货真价实的丈夫,得到的居然是嫌弃。
看样子她或许认为嫁给朱刚比嫁给他来得强。他可是个自负的男人,怎么能容忍这种莫名其妙的惨败!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没有女人缘、已经四十多岁了还娶不到老婆的朱刚?
“你的占有欲真强,我只是开玩笑的。”夏光至没想到宋雪宜居然会气到想打他,还好他闪得快,不然一张俊脸要是肿了一边,或是掉了几颗牙,那还能看吗?
“我怎么会轻薄你娘子呢?”想也知道是闹着好玩,随口说说的而已。
宋雪宜瞄了他一眼,他不是在跟他生这个气,他只是不愿意他提到朱刚和那个吻而已。
他不会输给他的!天都有可能会塌下来,但是他宋雪宜绝对不可能输给朱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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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带着一脸困意的侍卫,强逼那两个巡夜的小厮带他们到依山傍水楼。
大月氏王一共给了她十二名侍卫,除掉昨天那四个办事不力的笨蛋之外,其余八个人都被她拉来了。
“公主,就是这了。”小厮愁眉苦脸的说:“不过,你恐怕无法进去。”这里是娼楼,是给男人寻欢作乐的,她们怎么可能让公主进去抓人?
“天底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依山傍水楼……嗯,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看来,可能是个看风景的地方。宋雪宜不但是个病鬼,而且脑袋还有问题,一定是因为快死了所以糊涂了!
哪有人三更半夜在看风景的?
他们这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华丽的厅门,马上就有一群莺莺燕燕看准了目标,一个个黏到男人身上去。
“大爷!你好久没来啦!这可想死奴家了!”
这些只是习惯招呼语,侍卫们可是第一次来呢!
从来没见过这种媚功的纯朴汉子,个个涨红了脸,害羞得不得了,那柔软的身躯缠了上来,想推开又怕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几名粗壮的汉子居然给女人缠得不知如何是好,任由她们又拉又推的簇拥着往里面走。
“喂。”君君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带来的人个个满脸通红而手足无措,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这些女人一定都是武功高手,随随便便就把她的人给缠住了,而且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呆愣愣的就跟她们走。
“还不还手!”她追了上去大喊,“去把宋雪宜找出来呀!”
“谁在这吵闹?”老鸨在她面前一拦,“姑娘,我们这不招待女客的。”
“滚开!”君君生气的说:“我是来找人的。”她推了推老鸨发福的身躯,凶巴巴的说:“再不让开要你好看!”
“你是存心来闹的是不是?”老鸨挥了挥手巾,“来人!把她赶出去!”
吃醋上她依山傍水楼来撒泼的女人她见多喽!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抓相公回去的,要是让她把财神爷带走了,那她不就要喝西北风?
护院的大汉粗声粗气的道:“快出去吧!你家相公爽了就会回家。”说完,他们便一左一右的架住君君,将她往外拖。
“放开我!”君君双脚乱踹,一头秀发也扯散了下来。
他们将她拖出门外,轻轻一推就让她跌了个四脚朝天,摔得屁股生疼!她气得七窍生烟,站起来又冲进去。
护院的大汉自然要去拦她,谁知道君君的侍卫们看见公主吃了亏,哪还管什么佳人在抱,连忙来救驾。
于是十来个大男人动起手来,乒乒乓乓的打起来。
君君气坏了,也不管什么入境随俗要说汉语,叽里呱啦的就用大月氏话骂人,抓起一旁摆饰的盆栽就摔。“统统都让开。”
老鸨心痛的大喊,“好哇!原来是来砸场子的!王二,多叫些人手来,给这群王八蛋好看!”
她对着君君扑去,嘴里还骂着,“敢来我这闹事,嬷嬷我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呢!”
君君往旁边一躲,抓起桌上的杯盘、筷子……只要拿到东西就扔过去。
顿时杯盘满天飞,甚至还有一只吃了一半的烤鸡砸中老鸨的头!客人和姑娘们闪的闪,躲的躲,全部乱成一团。
又要忙着闪避打架的大汉随时会飞来的拳头,又要防备漫天飞舞的杯盘和菜肴,大家又奔又逃的,不是撞在一起就是跌在一起。
一阵混乱间,桌椅柜子倒了一地,酒瓶杯盘乒乒乓乓的全打破,吓坏了的客人和姑娘们全都躲到一旁发抖。
老鸨气得脸上肥肉不断抖动,心疼得要命,这个鬼吼鬼叫的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居然带着工夫这么好的打手来砸她的场子,破坏她的生意。
厅里打得正是热闹,而桃花阁里的酒宴也散了,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走出来,一看见惊天动地的打斗场面,全都愣住了而停步不前。
宋雪宜难以置信的看着君君和老鸨纠缠着,又踢又打的,他脑海马上浮起几个大字番女大闹娼楼,精彩可期……
不久之后这出戏码一定会热热闹闹的被搬上戏台演出,他身为她的相公,只怕又要大大的出名了。
她的壮举或许会连续三个月成为长安人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
他得阻止她,他不愿意再度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
“君君!给我住手——”
君君一听见有人喊她,自然而然的分神去看,才一分心而已,老鸨马上扬起拳头,对着她的脸就是狠命的一击!
“啊……”她惨叫一声,痛得摇住了脸,眼泪无法克制的流了下来。
偏偏老鸨不放过她,趁胜追击的拉过她的手,转个身子就将她给摔出去。
君君轻巧的身子越过众人的头上,朝着一堵墙飞去。
“公主……小心!”
夏光至惊喊出声,连忙飞身去救,突然屁股上一痛,有人在他臀上踹了一脚,借力跃出去,伸手抱住从天而降的美人,悠然的落了地。
君君被宋雪宜横抱在怀里,想到的居然是,原来没有粗壮的胳臂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抱住她呀。“你死定了。”他低低地说,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那股寒意和怒气却很明显。
她眨了眨眼睛,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她对他露出了扶微笑,那笑像是冰雪初融,又像是春花初绽,是那么样的珍贵而美丽。
他想,他大概愣住了,而他愣住的表情一向不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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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小小坐在半开的窗子前,拿着梳子正缓缓的梳理着她的长发。
静谧的夜里,只有微风掠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一个黑影直扑而下,一只苍鹰昂着头敛着翅,落到了窗台之上。
她轻轻的抚摸着苍鹰的丰羽,从它的足上取下一个竹筒,她稍微旋了一旋,取出一张极薄的羊皮纸。
杀君君公主,嫁祸宋雪宜。
她将羊皮纸搁在烛台上,看着火花逐渐将它吞噬。
真是可惜了一个上好的男人呀!她小巧的舌轻轻舔过丰润的唇,勾起一丝冷笑。
她本来还打算诱惑宋雪宜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像他那种外表冷硬但内心柔软的男人,一定相当具有挑战性,一旦动了情就像是燎原的野火,是无法收拾的。不过看样子是没有办法了。
身为匈奴派来潜伏在长安的细作,她自有慰劳自己的方法,那就是玩弄那些为她着迷的男人。或许,她可以在除掉他之前,先跟他玩一玩,只要不妨碍任务,风花雪月是无妨。
两年前宋雪宜领兵远征匈奴,沉重的打击了匈奴的势力,致使匈奴王带领四万部属降汉。这惨败一役对匈奴而言是个严重的挫败,他是个非除掉不可的人物,谁叫他是个威胁呢?
只是他一向小心,警觉性又高,几次的暗杀行动都失败,而他又是不能被收买的对象,总之,宋雪宜是令匈奴相当头痛的一号人物。
花魁是她掩饰的身份,她利用这个身份收集汉人高官在酒席中透露的机密,也利用这个身份来观察这些武将们的弱点和致命伤。
当下次战事再起时,他们就不会再战败了。
狡猾的汉人皇帝联合了塞外的小国,想要孤立他们匈奴,尤其是和大月氏的联姻关系更加牢不可破,他们一直在想办法要破坏这份和谐的关系。
现在他们有了这个机会。
如果大月氏王最钟爱的女儿有了不测,而凶手是宋雪宜,那结果一定很有意思。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既破了两国的关系,又除掉宋雪宜这个心腹大患,实在是个完美的计划。
她需要一些帮手,而且得小心谨慎的行事,绝对不能失败。
第四章
夜相当深了,月亮都已经高升到正中央,已经是丑时了,寂静无人的街上出现了两个拉扯的身影和女子的怒叫声。
“放开我!不许拉着我!”君君用力的去扳他紧箍住自己右腕的手,“我自己会走。”
宋雪宜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闲嘴!丢丑丢得还不够吗?”
“我听不懂啦!你再不放开我就咬你。”她对他露出了一口白牙,威胁道。
他用力的捏住她的两颊,痛得她哇哇大叫,“你咬呀!我看你怎么咬!”又不是没被她咬过,十年前他就领教过她的一口利牙和利爪。
“痛……”这个死病鬼居然这么有力气……呜呜好痛喔!她的侍卫们不是应该要来保护她的吗?为什么被他一瞪就乖乖的先走了?
君君不知道宋雪宜名声响亮,尤其是与匈奴王一战成名后,更是那些侍卫们崇敬的对象。只有她以貌取人,无知到了极点还浑然不觉。
宋雪宜听她喊痛才放开她,“别以为我有很多耐心跟你耗。”他特意放慢了说话速度,免得这个番女又搬出听不懂的那一套来。“你以为砸了人家的生意不用负责呜?”要不是这事可以用银子摆平,她只怕又要再吃一次牢饭。
“是你自己不好。”君君不甘心的道:“全部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他给她下马威,故意不来赴她的约,她没跟他道歉就不能跟姑姑一起出门,她也不会生气的去找他,然后弄坏别人的家呀!
“你四处撒泼胡闹,居然还怪到我身上来?”对,是他不好,他就是没办法长得像座黑塔,不符合她心中的丈夫形象,让她心有不甘大发脾气的四处找麻烦,害他再度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
但她以为她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妻子典型吗?不,差得可远了,那差距只能用天和地来形容。
既然这件婚事大家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又无法拒绝,那何不将就一点,互相迁就一下,好好过日子便罢。
他都还没因为十年前的旧恨找她麻烦,她居然迫不及待的让他出糗,到处受人议论和指点,这番女实在太过分了。
“本来就是你不对,”君君强硬的说:“都是你!都是你!”
“还嘴硬!错了还不认?!”没关系,他就不相信他治不了她。从现在开始,他绝对盯紧她,不让她有出门作乱的机会。
“我没错,是你不对,你害姑姑不理我了。”一想到在这里惟一的亲人不理她,君君又觉得委屈又觉得难过。
“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别说君代不理你,迟早众叛亲离,没人理你。”他一说完,才想到君君连普通话的意思都要琢磨琢磨了,怎么可能听得懂众叛亲离这种成语?
不过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叫作众叛亲离,但没人理这句话她却是懂的。
“不会的,我爹是大月氏王,大家都尊敬他,不会有人不理他的女儿。”
他有些残酷的逼她正视现实,“偏偏你爹就是第一个不理你的人,否则你为什么会嫁到这里来?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刁蛮任性、胆大妄为,恶名昭彰、臭名远扬,讨人厌到了极点!能摆脱你这个祸害,你爹连做梦都会笑醒。”
“才不是呢!”她一点都不任性妄为,为什么宋雪宜要这么说她?难道她的所作所为这么惹人反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