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仇家的千金小姐,是所有人捧在手心中呵疼的掌上明珠,可此刻,却成了家破人亡、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真是太可怜了。”云飞忍不住再叹道。
或许是对于恐惧的事后发泄,自尊心极强的仇泠指着寒无极,冲着大人们尖锐的叫道:“谁希罕你们的可怜了?我们有求你们来救我们吗?要不是这个死老头多事,我与哥哥早在黄泉路上和亲人相逢,我们仇家人就算非死不可,也不需要别人假惺惺的同情,更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她像一只受惊的野猫般锐声的叫嚷,圆睁的眸子里仍然没有蓄着半滴泪水,只有气愤难解的怨怒与排拒。
仇煌搂住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妹妹,对众长辈不卑不亢的说道:“请各位世伯原谅她的无礼,她是因为受到莫大的惊吓,才会口不择言,我们兄妹若不是寒老夫子及时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对于这份再造恩情,我们兄妹必定铭记在心,永世示忘。”他的神态成熟得犹如一个小大人。
此番话语令寒无极等人更加觉得唏嘘不已。
皇甫玄此时才开口提议道:“依我之见,不如由我们两家分别秘密收养他们兄妹两人,煌来我皇甫家,泠则至云家,各位意下如何?”
云飞附议赞成,寒无极沉思不语。
”我不要和哥哥分开!”仇泠又嚷道。
“各位世伯,如舍妹所说,请不要将我们兄妹俩分开。”仇煌毅然的要求道,神情比妹妹镇定许多。
闻言,三人再相互征询讨论,云飞与寒无极没有意见,但皇甫玄却执意想收养仇煌。
突然,仇煌拉着仇泠跪在寒无极的身前,“煌斗胆,恳请寒老夫子收我兄妹为学生。”
“哥哥!”仇泠震惊不已,企图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可却被牢牢的钳住,动弹不得,只能气愤地咬牙切齿
她讨厌这些大人,觉得他们都好虚伪,在她看来,他们根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三人为他突来的恳求不禁小吃了一惊。
“不瞒各位,先前老夫已有收他们兄妹俩为学生的想法,两位以为如何?”寒无极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我才不要当这个臭老头的学生!”仇泠奋力扭动着娇小的身子抗拒。
“泠,住口,不得无礼!”仇煌以少有的严厉嗓音斥道。
她畏缩了一下,但还是很有骨气的继续道:“哥哥,若我们同心协力,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自立更生,何必可怜兮兮的寄人篱下?”
他无奈的看着她,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话,她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
他明白,他们必须找一个安全无虞的倚靠,光凭他一人单薄的力量,养活自己也许勉强可以,但他绝不会让仇泠吃任何一丁点的苦头。
其实,他是希望能被皇甫玄收养的,不知为何,他总是对皇甫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皇甫玄今天虽不多话,可仇煌却好想和他说说话。
“既然如此,他们兄妹两人就烦劳寒夫子费心了。”云飞想来想去,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朝廷对寒无极有一份特殊的敬重,仇家余子在寒氏学府中必能保全。
皇甫玄沉思了一会儿,才略为不甘心的点头同意。
寒无极满意的抚须,转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训勉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寒氏门生,往后务必循规蹈矩,切勿荒于嬉戏,以勤为本,努力习文练武,断不可挂记前尘往事。”他是暗喻仇氏兄妹应忘却仇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学生遵命。”仇煌硬拉着仇泠向寒无极叩首。
“你们快起来吧!”云飞扶他们兄妹俩起来,“记住,一定要好好听夫子的话,知道吗?”
“是。”仇煌恭敬应道。
纵有千般不从、万般不愿,但仇泠毫无抗辩余地,任由哥哥拖着她成为寒无极的学生。
此事底定,三人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皇甫世伯。”仇煌上前主动与皇甫玄说话。
皇甫玄的双目亮了起来,态度十足的慈蔼可亲,“如有任何事都可来找,世伯商量,世伯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多谢皇甫世伯。”仇煌既感动又感激。
仇泠默默的站在一旁,眼角冷冷的瞟向眼前的众长辈。
能成为众所景仰的寒老夫子的学生,应该是三生有幸,也可以说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好运气,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升起又厌又恨的心情。
说她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图报都好,她就是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她真的好讨厌他们!
尤其是皇甫玄,她看得出来哥哥很喜欢他,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他喜欢皇甫玄吏甚于她。
这是她万万无法忍受的事,除了失去的那些亲人之外,她希望,也要仇煌只喜欢她一个!
她太喜欢哥哥了,喜欢到无法容忍他的眼里还有别人的存在。
第二章
“爷爷,你们都谈好了吗?”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走入内室。
“灵月,过来见见你的师弟、师妹。”寒无极说。
寒灵月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然后对仇煌、和仇泠温婉的一笑,“煌师弟、泠师妹,你们好。”
“灵月师姐,你好,日后我兄妹两人要烦请师姐多关照了。”仇煌恭身回礼。“别这么客气,我们不是外人。”寒灵月亲切的说,转向沉默的仇泠关心地问道:“泠,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身子仍不舒坦?”
“没有。”仇泠垂下头,不想也不敢直视寒灵月的灵性与柔美,仿似能透视一切般。
在寒灵月的注视下,仇泠竟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是肮脏的,她宛如沾染到整身的污秽般,再也无所遁形。
蓦地,一名年纪约小仇煌与仇泠一、两岁的女孩跑进来,“爹爹!”
“绫儿,快瞧瞧谁在这儿?”云飞说。
云华绫看见仇煌和仇泠,快乐地拉住他们的手,“煌哥哥、泠姐姐,好久不见,华绫好想你们喔!”
仇泠将手抽回,留在手上的滑嫩触感令她生厌作恶,她向来不喜欢华绫。
“女孩子家这么不害躁,拼命拉着男孩子的手。”云飞调侃道,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我看你干脆现在就嫁给煌,好让你爱怎么拉,就怎么拉。”
“爹爹,你胡说什么!”华绫轻喊,羞红了满脸。
“我可没胡说,以前你不是常说要嫁给煌哥哥吗?”云飞嬉笑道,继而问仇煌,“煌,你不会嫌弃我们家绫儿吧?”
仇煌微红了脸,“云世伯说笑了。”
“不说笑,我可是跟你讲真的,以前我曾与你父亲讨论过此事,我们都非常赞成。”云飞兴致勃勃的说道。
一提到仇烈,仇煌与仇泠的神情在刹那间变得黯然,仇泠的眼中甚至浮起浓烈的恨意。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云飞赶忙以轻快的语调掩饰他的失言道:“煌,待你长大后,愿不愿意娶我家绫儿为妻?”
“云世伯……”仇煌支吾着显得有些无措,毕竟,他的年纪尚轻,着实对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得体,好像说愿意不是,说不愿意也不是。
“爹爹,不要说了啦!你再说,绫儿就不理你了!”华绫羞得直跺脚,小手兀自拉着仇煌。
仇泠犀冷的眸子射出了如冰似焰的锋芒,来来回回地看着,最后,直落在华绫揪着仇煌的手上。
她想做什么?她好想拿刀砍断华绫那只白皙细嫩的手,让她远离她最爱的哥哥。
她有预感,这只手很可能由她的手中抢走仇煌,夺去她的唯一、破坏她的所有、粉碎她的一切。
仇泠无法再忍受一分半毫,她突地大力拉开华绫和仇煌交握着的手,占有地勾住仇煌的手臂,“哥哥,我累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突如其来的激烈动作使得华绫心中一阵错愕,不知为何,仇泠森锐如锋的眼神竟教她感到不寒而栗。
“泠,你不能再与哥哥同房了。”寒灵月说。
“我不要和哥哥分开!”仇泠又像身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的猫。
“你们不用分开,也没有人会将你们分开,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亲兄妹也不该同房。”
“我和哥哥以前就常睡在一块儿,昨晚你不也让我们同房吗?”仇泠反驳。
“昨晚的情况例外。”寒灵月不愠不火的回道:“爷爷,我带他们回去他们的房间休息可好?”
“去吧!想必他们也都累了。”寒无极应允。
“煌、泠,来!我带你们到你们的房间去。”她引领仇家兄妹步出大厅,往内宅走去。
天真单纯的华绫没有多想,也跟了去凑热闹。
仇泠无法反抗,只是沉着脸不再说话,她明白现下她只有任凭别人摆弄的份。
她就是喜欢和哥哥同床共枕,她才不理会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礼教的束缚,况且,昨晚她若不是睡在仇煌的怀里,她根本无法入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噩梦连连。
梦里头,全是血迹斑斑、少头缺四肢的家人们,他们各个都在向她呼恨寻仇,尖锐地嘶吼道:“报仇!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爹、娘、奶妈、管家、丫鬟、长工,还有大哥仇弃——所有惨遭杀害的飘岚山庄的人们,他们提着自己的头从左边来、从右边来、从前方来、从后方来、从上面来、从下面来……
他们似乎无所不在,在她的身子周围围成一个圆圈,他们愈靠愈近,圈子愈拢愈小,直到淹没她。
她总是尖叫着吓醒,冒了.一身冷汗,噩梦的残影在她的眼前翻动,久久不散,她的耳际回响着的都是“报仇!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是的,她一定要报仇!
她讨厌这里装模作样的人及他们刻意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哼!没让她跟家人一起死在飘岚山庄,将是—大错误吧?她满怀仇恨的想,并不感激寒无极的救助与收容,她猜测他这么做一定是有所目的。
“泠,在想什么?”寒灵月忽然问道,像是看穿了她的内心。
仇泠回过神,漠然的答道:“没有。”她将心封闭起来,不想让人窥探。
寒灵月知道她在说谎,可她并不揭穿,只是淡淡的说道:“人的眼睛之所以长在前面,是因为必须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
仇泠不语,心里明白寒灵月话中的含义,可她绝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忘记灭门的深仇大恨,在她血管里流的是仇家的血,仇家的血海深仇她若不报,由谁来报?
当然,还有仇煌。
她的眼光凝注在哥哥的身上,虽然不明白他有何想法,但她认为,他想的必定与她相同。
因为,他也姓仇,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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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夜幕低垂,寒无极悠然漫步在竹林小径,他扬首眺望天际,但见一勾淡淡的弦月悄然爬上树梢。
不经意地,他的视线落在十年前新升的那两颗星辰上,他发现在两星的旁边闪着数颗星子。
在盛满灿烂的银河中,相依的星子们开始照照发光了,不知它们将是长挂天际,抑或是再次坠落?他凝神注目,久久不能自己。
“爷爷,夜寒露重,小心着凉。”寒灵月近身,持外褂披在他的肩上。
寒无极慈爱的拍拍她的手,爷孙俩一同观赏星象。
对于今日之事,寒灵月的心里稍有疑问与不解,爷爷一直以怕误人子弟为由,已经好久不再收学生了,怎这次却说收就收呢?
寒无极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不想主动开口解释,他自有打算。
终于,寒灵月还是按捺不住了,首先打破沉寂说道:“爷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何替那两个孩子分别取名煌、泠?要知道,水火不相容,而如今您又为何突然收他们为学生?由云家和皇甫家收养不是更为恰当?”
“灵月,你忘了十年前你观得的两颗新星吗?”寒无极的视线仍放在星辰之上,老眼中深藏着愧色。
聪敏如她仍然察觉到,但她不语,只是忆及久远前的回忆,霍地了然于心,“原来天命注定如此。”
停了一下,他再问:“你相信天数能改变吗?”
她微颦柳眉,不甚赞同的反问:“爷爷想改变天数吗?”
“我何德何能,能改变既定的天数?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很愚蠢?”
“不!爷爷是世上最睿智的人。”
“可惜!无论再聪明的人也有愚昧的时候,而我偏偏愚昧的时候特别多。”寒无极不住的自嘲。
天数,他的一生便是在无数的天数定则中度过,他总是预知在先,却无能为力,除了无奈,只剩下叹息。
“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感慨万千的叹道。
虽然了解天命难违,但他却总想不加畏惧地面对,甚至加以更动,可现在他老了、累了,抢救下那两个孩子,更令他因违逆天道而元神遽耗。
牺牲为何?保全为何?他已无法正确测知,只想弥补令他落泪得无法自持的缺憾,就在目睹如炼狱般的飘岚山庄时。
若非他,若非那句话,飘岚山庄的人们也不至于落入那般的惨境啊!
寒灵月沉默凝思,深刻的体会爷爷的话语,无论爷爷再如何能知天测地,但到头来,终究只是个温血肉身的凡人啊!
“不过,咱们既然已投身为人,总也得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你说是不?”他转而呵呵笑着自我安慰。
“是啊!”她豁然开朗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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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寒氏学府中的日子并不轻松,繁重的文武课业背负在小小的臂膀上,令仇煌与仇泠忙碌得几乎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间,更遑论是想为飘岚山庄的族人复仇。
仇恨,是寒无极最不愿向孩子们提起的字眼。
他倾全力教导他们要宽容坦荡、清心寡欲,特别是仇泠,他无时无刻不提醒她这两点,仿佛企图将宽恕的精神深植于她的脑海里,阅历无数的他看得出来,她有一颗被残酷的毒侵蚀,充满了仇恨的心。
不!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任由仇恨之火吞噬,只因为,他不愿意见到水火相依的星辰损落啊!
“夫子、夫子。”
处于深思状态的寒无极,将目光由身前视而未见的经书,移向正呼唤他的仇煌,“都背诵好了吗?”
“都背诵好了。”仇煌回答,见他恍惚地瞧着自己,担心的问:“夫子,您身子不舒坦吗?我去请师姐过来。”
“不,不用。”寒无极眨眨酸涩的老眼,拉回心神,“我没事,只是有些疲累,休息一会儿便好。”
“可是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