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楚天魂因不愿成亲而提出的一句戏言,如今深植在柳月山庄每一个人心中,没人敢坏了他的「修行」,劝他早日娶进美娇娘,为楚家开枝散叶。
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和尚」不能与女子接近吧!更遑论有肌肤的碰触,那他和佛祖的缘份该如何了结?
「姓楚的,你耍够杯弓蛇影了吗?信不信我偷光你一庄的财物?」只要游龙、西凤不在,她有自信一夕搬光他的家产。
不过要先备好十数辆板车,看他的家大业大很难运送,得把家里看守宝物的阿牛擦来。
「叫声楚二哥不为难吧!看你瞧上敝庄何物,二哥我拱手奉上。」包括他的人在内。
「你……」瞧他笑得满脸惬意,她忽然看见大姊的叠影。「楚二哥。」
这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径,当老大的总有一股慑人的威信在,让人恼怒之余忽然又如烟轻泄,少了壮阔山澜的杀气。
虽然他排行老二,看来像是来自酆都的子民,可是虚长了几岁总是有用处,起码狡诈运用得恰到好处,没在人前露出马脚。
「乖,二哥惜你。」笑著握起柔纤玉手,他作势帮她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路赶来风尘仆仆,难免沾染些细砂微尘,不清理清理她又要抱怨了,真是一位不好伺候的姑娘。
罗菊衣气得牙痒痒地压低声音说道:「你别玩得太过火,我随时可以掉头走人。」
都怪她心肠软好说话,看他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而倒下,她当下心揪了一下,狠不下心来弃他於不顾,立场一变的换她伺候汤药。
但她早该记住大姊的一句话:商场无诚信,最奸莫商人。没有一个商运亨通的商人不使诈。
枉她费尽心思的将皇宫内院搜括来的丹药全往他腹里塞,连二姊想要一颗试试成效她都考虑再三,结果他压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早膳忘了进食而气虚。
当下她一翻两瞪眼准备先将他洗劫一空再洒脱离去,谁知他竟不知从何处得来她在打探快活林的消息,以此为饵引她入瓮。
可惜她少了大姊洞烛先机的敏慧,没料到他会带她回柳月山庄,沿途上她还以为他们正朝快活林而行,暗自窃喜能解开血玉蟾蜍的谜。
他拐了她,而且拐得她心甘情愿,一脸傻气,不辨忠奸误信他的「顺路」。
「本来我想指点你一条捷径好走得顺畅,现在看来是没此必要了。」如果她能走得掉的话,他真要感到惋惜了。
不会武不代表他没法留人,身子不强健只好多点心眼,摸清她贪玩又爱往险境冲的脾性。
「哎呀!楚二哥人好又善解人意,德惠广泽耀武扬威,应该不会和不长进的小妹一般见识才是。」她这人很好商量的。
一听到有捷径,她马上换了个人似的堆满笑,左脚踏出右脚缩,以极快的身形飞至他身侧,让人连眨眼的时间都省略,只觉一阵风掠过眼前。
罗菊衣生性像一只未驯化的貂,速度快却漠视潜在的危险,不怕猎户和容易受骗,丢颗果子她便拾起一啃,不担心其中是否有毒。
有著野性却温驯,过於老实老忘了罗大姑娘传授的心机,一与人接触就会被人骗得团团转。
这也是罗梅衣不许她随意出千枫林的原因,只准她夜里去踩别人家的屋檐,她太明白自家妹子的软心肠,此乃盗贼的一大忌。
怜悯被偷的人家怎么当贼?还不如铺桥造路去当大善人,省得被同行笑拙。
「善解人意和耀武扬威不是这用法吧!」他好笑的点点她上扬的眉,笑意盈眸的加以纠正。
「小妹自幼家贫不识丁文,四处为家三餐不济,实难请得起夫子指点文墨。」教得动她们的夫子尚未出世。
唇角上扬的楚天魂露出一抹吊诡的笑,「原来菊妹子的幼时如此贫脊,二哥我怎好让你浪迹天涯,过著不知圣贤的日子。」
「你……你想干什么?」轻颤的嗓音里有著一丝不安,像她不慎走入人家布好的陷阱当中。
「二哥没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把柳月山庄当自己的家,别当是外人的住下。」有羊脂白玉为凭,她已是柳月山庄半个主人。
「然後呢?」为什么她的眼皮直跳,似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孔孟老庄你想先学哪一种?」他笑眯了眼,等著她发现自掘了坟墓。
「什么孔孟老庄,这是一道谜语吗?」挺怪的,不好解透。
「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我想你先由孔老夫子的论语学起,庄生的思想不适合你爱胡思乱想的脑子。」只会教坏她。
「嗄?!」她是不是听错了,要她学老迂腐的文章?
「你们底下的人听著,以後菊姑娘就是我们柳月山庄的主子,你们要敬她如敬我,不可有半点怠慢。」
呆若木鸡的仆佣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失神的张大嘴错愕万分,柳月山庄的主子也能这么冒出来的吗?
头有点昏,全都迷糊了。
第六章
「哟!谁这么大的派头让你钦点为本庄的主子,你好歹问过我这位大嫂一声,别自作主张的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庄,辱没咱们老祖宗的规矩。」
浓香先至,後见婀娜身影翩然而至,足踏三寸金莲摇曳生姿,南锦湘绣裁成衣,不见容貌美丑先见一身华服,刻薄语句令人拢眉。
虽然江南多美女,可也有美到俗气的娇娇女,眉细眼佻带著桃色,唇艳肤白多了股匠气,看得出她多么努力维持己身不变的娇媚。
已是寡妇的秋染香并未如一般守节的妇女一身素净,反而偏爱桃红,艳紫的颜色做为衣裳,衣著暴露以薄纱遮掩诱人的香肩。
以礼教甚严的汉人民族来说,她此举已严重的破坏善良风俗,不守妇道放浪形骸,按律法当游街示众,受百姓唾弃,
但是她是柳月山庄的大少奶奶,在楚府她的地位算是最高,连管事的沈玉娘都得看她的脸色,礼让三分不与计较。
毕竟妾与正室夫人是有所差别的,要不是楚天遥早逝,再加上沈玉娘是秋染香的婆婆,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早被她得到手。
「呃!楚二哥,这是你大嫂吗?」好惊人的「美」,大姊、二姊都该甘败下风。
笑意有点冷的楚天魂轻拍她一下。「我兄长的遗孀,论礼,你该唤她一声楚大嫂。」
如果她还想坐稳长嫂的位置,他一定会代兄好生的照料她的衣食起居,使其无所匮乏。
「这个……呃!你确定吗?是不是别人假扮的?」罗菊衣有些犹豫的问道。
楚天魂不解的扬起眉,「她确实是敝庄的大少奶奶,我大哥三媒六礼娶进门的元配妻子。」
「她不是万花楼的姑娘,或是浣花院的花娘?」那身打扮真像正要接客的模样。
「什么万花楼……花娘?!」忽地一怔,他的表情转为深沉难测。
「你瞧嘛!有哪个妇道人家会用俗蔑的布料做衣服,还满头金呀银的钗饰到处招摇,想摆阔也不是这种摆法,她以为满地嫖客呀!红袖一招入帏帐。」
罗菊衣说得很轻,怕人听见会难为情,她悄悄地靠向楚天魂耳旁低语细言,不受先前秋梁香说出尖酸所左右,一副不吐不快的神色。
「嗯!说得有道理,回头我会把你这番忠告转告给她。」她倒是见解独特,一语道破迷思。
以往他只觉得她穿著过於华丽,想是个人喜好的缘故,他也不好多做批评的眼不见为净,免得她误会他对她还有「旧情」。
「楚、二、哥,你是存心让我丢脸是吧!你要是敢说我一定翻脸。」她发狠的拧他的腰肉,不让他有机会戏耍她。
「啧!好痛的威胁,妹子的要求二哥怎敢不照做。」下手真狠,他身上铁定多一处淤痕。
唉!他这大男人的威信全然扫地,敌不过小女子的刁蛮。
楚天魂怜惜的望著那张气鼓鼓的小脸,笑意留在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像在笑却一脸正经,看不出半点异样。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中的取笑,你明明就认为我说得十分可笑。」她一副想缝了他一张坏嘴的模样,只差手上没针线。
「不,你的见地深得我心,以前我一直想不起像什么,经你一点醒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轻咳了两声掩饰笑意。
「你没骗我吧!我才不信你没去过那种地方。」哪个男人不寻花问柳,尝尝百花的滋味。
当然,她爹和外公除外,他们不贪花好色,一个是老贼、一个是酒仙,各有所好的窃玉寻酒,不会多看妻子以外的女子一眼。
良人当如是,有点小嗜好无妨,只要尊妻如菩萨,照三餐供奉,衣食无缺,怜惜人心不生三心二意。
眉眼一挑,他倒闻出一丝酸味,「凭我的破烂身子,我有能力招惹哪里的姑娘?」
「想想也对,你的烂身子的确禁不起折腾……」咦!等等,她好像又被他拐了。「没能力不表示没去过,沾沾胭脂总有吧!」
她现在的神情就像醋劲大发的小娘子,捉奸在床容不得他狡辩。
「欵!你真瞧得起我。」楚天魂故意叹了一口气,佯装脚下虚浮地往她一靠。「我连多走几步路都撑不住了,哪有心思闻水粉味。」
倒是她一身的幽香闻来沁心,叫他酒不醉人人自醉,未饮先醺。
「喂!你真虚假虚?要不要叫那个冷面来扶?」反正他闲著也是闲著,不如来做点事。
罗菊衣对生性冷沉的游龙没啥好脸色,他冷她也淡,最好别打照面各走各的路,她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不用了,我靠一靠便没事。」真让他过来就没戏唱了。
「真的?」她十分怀疑地看著他有些倦意的脸,心口泛起一阵忧地软了语气。
风清云淡,绿橙挂满青果,仆佣成群像不用处理手边事似的杵著,面容呆滞不知所措,眼大如碗的盯著他们主子爷,不太肯定他是否真的回庄了。
眼前的主子过於随和、轻佻,举手投足间散发率性的轻快,不若以往笑不及眼,恍如肩上压著千斤担,连扬唇一笑也显得无心。
他们真是看傻了眼,久久不能回神,就像榕柏入地动不了,根节盘杂无法抽身。
反观无事一身轻的西凤和做壁上观的游龙已司空见惯,由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习惯主子的转变,早练就金钢不坏之身,不论主子做出何种怪异的举止都不足为奇,他中了一种名为「情」的剧毒,无药可解。
「我说小叔呀!你没见我这么个人站在这里吗?低头窃语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你让我这做大嫂的相当痛心。」她有那么难入他的眼吗?
不甘心遭人忽视的秋染香故意介入两人之间,不著痕迹的推开菊三小姐,细腕轻浮地往小叔的胸口一搭,看似瞧瞧他瘦了没,实则行挑逗之意。
死了丈夫的女人最需要慰藉了,没个男人在身旁偎暖真的很寂寞……
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天魂真是糊涂了,居然没先招呼嫂子一声,望你海涵。」他眼底的厌色让轻笑声遮住,身一闪避开她涂上寇丹的十指。
这一次他可狡猾了,乾脆一脸虚弱的抱住他的小菊儿,胸前不得空的避免惹出闲言闲语。
「呵……呵……你要真糊涂我可就烦心了,偌大的柳月山庄没人撑著可不行,我的後半生只能倚靠你了。」她呵呵的如母鸡笑声,语带令人想歪的联想。
不过楚天魂毕竟不是省油的灯,笑语如珠地破解她设下的陷阱。
「长嫂如母当然要好好奉养,要是有一个怠慢,九泉之下的兄长怕也不能饶我,半夜由地府回转找我秉烛长谈。」人伦不可乱。
一提起已逝的楚天遥,秋染香的脸色为之一变。
「别提那没良心的人,抛下如花似玉的妻子自个风流去,也不想想我未来的日子怎么过。」她一脸哀怨的诉苦,眼尾挑媚地不像死了丈夫的寡妇。
其实她当年该嫁的夫婿是楚家二少,可是那时他病恹恹的离不开床榻,一副气若游丝快断气的模样,她自然多有迟疑。
适时得知他另有一名未娶亲的长兄,嫁入柳月山庄意念强烈的她索性以兄代弟的行了一计移花接木,先是以探病为由住进庄里。
起先大家以为她真是贞烈娴淑的女子,未来夫婿缠绵病榻肯来探望,不以为忤地坚守烈女不二嫁的美德。
谁知那么一天衣衫不整的在楚天遥房里醒来,两人身上都有过欢爱过的痕迹,被褥上有著象徵处子之身的血渍,木已成舟难再回头。
虽然大家都认为这件事有阴谋成份存在,个性务实的楚家大少不可能强夺其弟的未婚妻,更做不出毁人清白的卑劣行为,他一夜睡到天亮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但是攸关到女子的名节,再加上她哭哭啼啼的寻死寻活说要退婚,她没脸见重病在床的未婚夫,因此众人心中有疑也不好点破,由著事情发展到退弟婚嫁兄长的荒谬情事。
只是一嫁入柳月山庄没多久她就後悔了,原来百般算计的丈夫并非谪长子,经由高人调理已能下床走动的楚天魂才是元配所出,她一子算错全盘皆输,悔时已晚。
「嫂子莫道人之过,说不定大哥一听见你的埋怨会不忍,夜里与你再续夫妻缘。」人死为大,万般过错一笔抹销。
「呸!呸!呸!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子最小了,不要拿你大哥来磨我的胆。」一段孽缘早该结束了,谁还牵牵盼盼。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鬼来敲门心不惊,自己的夫婿有什么好怕,他又不是你害死的。」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胆战心惊。
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秋染香恼怒地一喝,「你在指责我没顾好他吗?让他半夜急症死去却浑然不知。」
没人愿意身边睡了个死人长达一夜,七孔流血满目狰狞,仿佛恶鬼撕身的捉破自己的脸,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
「嫂子言重了,我是说鬼并不可怕,有时活著的人比鬼更令人畏惧。」人心才是可怕的狂兽,永远不懂何谓饱足的吞食。
「是不是言重你心里有数,你大哥不在了,我一个无人依靠的妇道人家若是受了委屈能找谁出头?」别想叫她认命。
命是捉在自己手上的,运也不是不能改,只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会时来运转。
她不让别人受委屈就是菩萨有眼了。楚天魂在心里冷笑著。「嫂子是嫌食糟,还是衣著太单薄呢?」
手一扬,他命人取来外衫强为她披上,不让她以撩人之姿故做受尽欺凌的弃妇。
楚家的名声还是得维护,他不能任人笑话柳月山庄出荡妇,勾引小叔淫乱人伦,衣不敝体地让下人看尽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