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俞骥回到饭店,他的脑海还闪着芙影与素练的神情。
“俞骥,你跑到哪儿去了?!?!大清早就见不着人影!”林薰修匆匆忙忙地来到俞骥的车前。
“什么事?!”俞骥没什么兴致似地懒懒问着。
“俞伯伯有要紧事找你呀!”
“他?会有什么事。”俞骥跳下车,无可奈何地说着。
走进大厅,俞骥按了第十二楼的电梯,心里正猜测着俞振荣又要给他什么样的难题。
“爸,你找我?”俞骥口气冷漠。
“你一大早上哪儿去啦?”俞振荣的态度也是威严有余却力道不足。毕竟俞骥是他的儿子,他们再生疏也还有亲情的牵绊在里面。
“运动。”俞骥对俞振荣一向不愿多说什么。
“哼!想骗我呀!有人说看见你的车子里有一位女孩,而且不是我替你规划的那些女孩。”
“你跟踪我?!”俞骥火气上来了。
“我哪有闲工夫跟踪你,是我的秘书早上从镇上办事回来时看见的,他说你车上的女孩看起来土土的,根本不是有资格攀上咱们俞家的众家美女。”
“对我而言,她的美是无人可以比拟的——”俞骥有些动气地脱口而出。
俞振荣瞄了俞骥一眼,点了根雪茄塞到嘴里,“记住,你只能娶对我们俞家有利益的女人,其他的,只能玩玩而已。”吐着白雾茫茫的烟圈中,有着俞振荣冥顽不灵的自私。
“就像你娶了我妈,又逼死她的绝情?!”俞骥牵扯的嘴角中有着巨大的恨意。
当年俞骥的母亲是家中的独生女,有着家族自上海迁来台湾的几大箱金银家当,而他父亲看上的就仅仅是这些财富,于是千方百计地把花样年华的母亲娶进俞家。几年光景下来,俞家凭着那几大箱的财产建立了属于俞家自己的纺织厂,而就在此时,俞振荣以青年才俊之姿让当时国内纺织界笼头徐荣富看上,不但要把自己的么女许配给俞振荣,还要与他计画扩展海外市场。
就为这样,俞振荣硬是要休了毫无利用价值的发妻,以建立起他强盛企图心下的纺织王朝,而俞骥的母亲就是这样病死的——不,该说是伤心而死的。
但,俞振荣没有悔意,他一直为自己“一步登天”的手段沾沾自喜,连俞骥也是他用来满足虚荣、野心的棋子而已,他从来没有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来关心他唯一的儿子,在他的眼里,有什么比得过财富、权力?!?!
“别再拿陈年往事来考验我的耐心——”俞振荣重重拍了下桌子,怒目看着俞骥。俞骥冷着眼,面无表情地打算转身离去。
“那片农场你到底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这其实才是俞振荣今天找俞骥来的主因,“再不积极一点,恐怕华旸就要捷足先登了。”
“你不必担心,”俞骥口气淡如清水,“华旸绝对讨不到便宜的。”
“是吗?莫非你又有新的进展了?”
俞骥若有所思地笑着,以复杂而又难解的眼光瞄了俞振荣一眼,说:“我的进展就是——取消这次的收购计画。”
“为什么?!?!”俞振荣大为愕然。
“因为——我高兴!”丢下这句话,俞骥大力地甩上门走出去,因高兴而笑着大步离去。
舍得、舍得,在舍下利益之后得来的满足,是俞骥三十六年来第一次的体验,“有舍必有得”是素练让他看见的真理。
第九章
今夜的“郁金香传奇”又掀起了另一波浪漫的高亢情绪。
素练每一场的创意巧思都让这些都会人士眼睛一亮,啧啧称奇,因为素练的设计不是庸俗富贵型的华丽,而是根据不同花型来做情境上的分析,或以色泽的分类来雕塑深浅不同的气氛,因此,不管再世侩、再没敏感度的人一来到素练精心营造的天地里,总会有片刻恍入仙境的飘然享受,唯一的遗憾便是始终没看过这花艺界奇才的庐山真面目。
因为,素练通常会在晚会前的一个半小时前就离去,即使偶尔会来参观一下派对进行的情况,她都是小心翼翼、安静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就连俞骥,她都尽量回避。
“素练,电话。”程妈对着甫回家门的素练喊着。
“来了——”她加紧脚步走上木屋,开了门进去。
“喂,疏素练——”
“素练啊!我是舅妈——呜——”电话的那头有呜咽声。
“什么事?!”素练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你一定要救救你舅舅啊!他的工厂一时周转不灵,就要被一家财团吞并了,素练,这次只有你能救救我们一家子的命哪!呜——”
又来了!上一回编的谎是欠了赌债无力偿还,这次就是工厂倒闭断了生机,素练无可奈何地叹了气,说:“舅妈,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出卖这片土地的,所以你们的困难,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素练真不明白,当年舅舅所分得的遗产是母亲的三倍有余,怎么才一眨眼,就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只剩一、两家工厂维持运作,但,这也够了,他们一家人也是住洋房、开宾士,生活水准算是中上程度,实在犯不着成天盯着她的农场虎视眈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肠哪!舅舅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竟如此狠心置之不理——”电话的那头竟责怪起来了。
“素练、素练——”接过电话的是素练的舅舅傅炳贤。
“我只有一句抱歉了,舅舅。”
“傻孩子,自己家人说什么抱歉,别听你舅妈的疯言疯语,那农场是你的财产,舅舅就算再潦倒也不会打你的主意。”傅炳贤这话说得漂亮又感人,让素练的心防也顿时瓦解。
“舅舅——”素练轻轻地喊了一声。
“舅舅真是愧对你外公的付托,不但没把傅家的事业发扬光大,连唯一糊口的小工厂都保不了。”傅炳贤哽咽地说着,“其实,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等货款的票子一收到,便可以渡过难关,但,对方就是不肯,说我没有任何可以让人信赖的保证。”“房子、车子不够吗?”素练虽然少在社会中走动,但有些事情她还是心里有数的。“我是打算把房子抵押,但对方——对方要的是那块地——”
还是这样!素练暗自叹着气。
“我的农场也不能当作抵押品。”
“对呀!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对方误会我是地主,硬是拿这问题来为难我,所以,所以舅舅希望你能来台北一趟,当面证明你的立场,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接受我用其他不动产来做质押。”
这倒是个办法!素练也想藉着这一次彻底斩断所有想打她农场主意的人的念头。她决定明天一早就上台北去!“这样好吗?”程妈不放心地说,“该不会又是个陷阱吧!”
“不会啦!他毕竟是我舅舅,不会太离谱的。”素练从冰箱拿出一瓶她自行调制的花茶饮料。
“这又是什么?!”程妈指着她手中的玻璃瓶。
“这是给俞骥解酒用的,顺便告诉他明天我不去运动了。”说罢,便一溜烟地跑向热闹滚滚的饭店里去了。
“看来,咱们芙蓉坊要办喜事啰!”看着素练幸福洋溢的神情,连木讷的程爸也察觉了个中奇妙。
当然,观察力敏锐的林薰修一定也早就看见素练舆俞骥间的感情进展,只是,看得愈清楚愈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心系对方,但为何又故作无妨?
看来“爱情”这玩意,超出了他那盖世头脑所能推算分析的范围。林薰修无聊地靠在人声沸腾外的门边。
“林薰修——”这时候,林薰修听见了有人唤着他的名,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你呀!”
素练一身朴素地站在电梯前,满脸笑意。
“怎么不进去?”素练好奇地问道。
“又不是我要找老婆——”此话一出,薰修就知道不对劲了,连忙转个话题说:“今晚的郁金香真是令人惊喜。”
“谢谢!”笑容中有着无法忽略的忧郁,但没消多久,素练又恢复原来的神采奕奕,说:“俞骥在里面吧!我有事想告诉他。”
“俞骥啊引这老兄刚刚还在呀!但我才一个转身又没看见他人影了,八成是回房间睡觉了,哎!要是他老爸来个突击检查,那我这个保镖就完蛋了。”
在薰修指示下,素练走出这楝主建筑,往右后方的露天游泳池走去,再穿过一座欧式花园,来到了这度假村的独楝木屋群附近。
“哪一楝是海啸楼啊?”素练逐户找着这三个字。
“俞骥,你的期限快到了,该有个决定吧!”邢雪莉风情万种地坐在海啸楼前的一座玻璃凉”凉亭里面。
“你约我出来就是讨论这件事情?”俞骥不想让她进去屋内纠缠不休,只得委屈自己来到外面打发她走。
“骥,”邢雪莉站起身,娇嗔地把自己贴着俞骥,“我虽然没有汪燕妮的家世背景,但凭我的人际关系与公关皇后的手腕,一定会对你的事业大有助益的——”
“那满屋子的女人,谁对我没有助益呢?!”俞骥挑了挑眉,不耐烦地浇了她一头冷水。
“可是——可是我才是你的绝配呀!”
“哦?!”俞骥打了一记呵欠。
“你要的是利益相称的婚姻,而我要的也只是光鲜耀眼的地位权势,在这段婚姻中我们各取所需,没有任何夫妻该有的约束舆要求,你还是做你的俞骥,更何况,我也不会吝啬我在床上的热情——”说着说着,邢雪莉献上了她的唇火辣辣地印在俞骥的嘴上边。
“不要啦——”俞骥将她推开。
“拒绝我?!?!难不成你要的是汪燕妮那个蠢货!”邢雪莉有点老羞成怒。
“雪莉,你的建议我会考虑,可是我现在困了,想回房歇息了。”俞骥想用安抚把邢雪莉早早赶回去。
“真的?!?!”她眼中闪着惊喜。
“嗯——”俞骥又忍下一记呵欠。
“我不信,除非给我一个又长又深的吻别,才能让我安心回去。”邢雪莉闪起眼,仰着头,等待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的素练,就看见了玻璃亭中的两个人影。
一个是邢雪莉——她曾见过的;一个是——俞骥¨这女人真难缠!直要打发她走,还不能敷衍一下就行了。认了吧!为了讨个安宁。于是,俞骥低下头就用力地吻住邢雪莉,而邢雪莉也不甘尔弱地回应着,两人顿时交缠得不见缝隙。
如同嚼蜡!俞骥心里抱怨着。
想不透自己前一阵子还同这女人交往过,原来,我的品味真是有问题!“哦!亲爱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呵!”满足的邢雪莉像只小乌般快乐地离去。“什么东西嘛——”俞骥摸着被邢雪莉咬啮的唇,眉头一紧地自凉亭中走出——“是谁?!”他看见树丛旁有个人影。
来不及躲避的素练,只好硬着头皮缓缓步出——“是你?!?!”俞骥大为一惊。
“我——我只是想拿这瓶解酒茶来给你的——”素练话说得不甚自然。
“谢谢!”俞骥自己也心里有数,方才凉亭里的那一幕她一定是看见了。
“早点休息,再见。”递给俞骥那瓶饮料后,素练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素练——”
“嗯?!”
“没事——再见——”硬是吞下向她解释的话语,任凭着素练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样也好!反正他和她能有的也只是这份友谊而已!他又何必焦头烂额地解释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误会也好、无所谓也罢,反正事情一完毕他就要回台北去了,甚至是美国纽约。中部的阳光一到北部就躲得没影了,而展臂欢迎的就只剩肝肠寸断的绵绵细雨。刚好符合著素练此刻的心情。
昨晚不小心撞见的那幕亲密,让她恍惚得如同被人朝头敲了一记,顿时昏昏沉沉,连回家的那段路都漫长得让人有想哭的疲倦。
这样不好吗?那表示俞骥已经找到可以替代“芙影”的知己,身为朋友的她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但——她却痛得快要窒息。
或许是我越了界线!把每天的晨间运动看成是约会,把他对我的好看做是特别,把那一晚他的拥吻当成他情不自禁的表现……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想起,只把素练逼向更难堪的境地。
原来她真的很渺小,渺小到她全力的振翅也飞不进俞骥眼力可及的地方,更遑论抚慰他的心、呵护他的灵魂。
开着车的素练,不知道她的心早已迷失方向。
来到位于中和舅舅的家中,已是接近中午时分了。
“素练,来,先吃饭吧!”舅妈早备好一桌子的丰盛了。
“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舅舅和颜悦色地与她交谈着。
“应该的,对了,舅舅说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素练想先了解对方的底,好有个应对。
“是国内拥有许多关系企业的华旸机构。”
“华旸?!?!”素练略有耳闻,“可是——这没道理呀!照理说这么大的一家企业办事都有一定程序,不会为了一、两闾小工厂这么大费周章啊!除非——除非他们别有用心!”这一分析,不由得教素练心生疑惑。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舅舅吞吞吐吐。
这一场龙门宴是设在台北东区一家五星级的大饭店内,但在赴宴之前,素练就在半推半就下穿上了舅妈特地选购的服饰佩件。
“干嘛要穿成这样?!”素练不喜欢这件黑色连身的小礼服,尤其是那两条细细长长的肩带,看起来太性感又太不安全。
“这样看起来才有派头嘛!对方会比较相信你是可以作主的人。”素练的舅妈还特地请了美容师来家里帮素练化妆、卷头发,摆明了就是赶鸭子上架。
算了,由她吧!反正这一切就到此为止了。素练这么一想,也不再坚持了,任由美容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连镜子都懒得照,素练便拿着资料一头塞进舅舅的宾士车里,一路朝基隆路方向驶去。原以为对方会有多大的排场,没想到只派来一位年约三十六、七岁的青年坐在那里。“董先生,你久等了,这是我那外甥女疏素练。”
“疏小姐——”这个人眼光暧昧,教素练心里头不由得打了一记冷颤。
“素练,舅舅和舅妈还有要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才刚吃完饭,素练的舅舅和舅妈便借故离开。
“不行啊——舅——”素练话还没说完,人却早已消失无踪了。
这事有点不对劲!素练起了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