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应验骆维彦的话一样,他话声甫落,原本静止的电梯,立刻恢复了正常。
骆维彦就着回复的明亮,看见怀里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冷汗的冷冰心。
「没事了。」他抹着她的额头,望进她那仍闪着惶怕的瞳眸低语。
「嗯。」冷冰心想回话,可她觉得好累,只低低应了声,便阖上眼睫。
她刚刚在迷蒙中听见的叫唤声,是骆维彦吗?
「维彦,冷小姐……没事吧?」突见冷冰心虚弱的倚在骆维彦怀里,连以瑄不明就里的问。
连以瑄话才问完,电梯「当」的一声,已到达B1的停车场,她抱着有些受到惊吓的小凯,按住电梯门的开关。
「我想她没事了,至少这次她没不省人事。」骆维彦放心的说,抱起显得疲累的冷冰心,走出电梯。
「小凯,刚刚是电梯有问题,现在好了,不必怕,知道吗?」骆维彦对着小凯软声说道,小家伙方才可能也吓到了。
小凯圈着他母亲的脖子,点点头。
原来……电梯和玩具一样,也会坏啊?
「那小凯和妈妈回家吧,干爹也要送冰心阿姨回家,拜拜。」骆维彦再和连以瑄点个头后,转身朝他的座车走。
看着怀里大概已睡着的冷冰心,骆维彦不禁在心底低喃:这家伙,还是这么麻烦,唉……
连以瑄怔看骆维彦抱着冷冰心离去的背影良久,直到小凯叫她开车,她才回过神走向她的轿车。
她到底是谁?为何能够让骆维彦对她呵护备至?
第三章
假日的清晨,冷冰心像往常一样早起,然后便兜晃到骆家庭院里,那满园的花花草草,她着实喜爱。
「那家伙独处时,态度显得从容多了。」刚下楼的骆维彦,不经意的瞥见落地窗外冷冰心的身影,他走近窗前探看,喃念出口。
「而且比起她刚来骆家时,感觉上,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在厅里的骆维俊也跟着趋近窗前,随即再加了句:「难怪你要冰心摘下眼镜,解开绑缚的头发,她这样美极了。」
冷冰心过肩的柔亮长发披泄着,没有黑框眼镜压遮得小脸秀秀气气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有没有办法根治她的幽闭恐惧症?」骆维彦询问他大哥,仍停驻在冷冰心脸上的视线,无言的附和他大哥的赞美--那家伙确实是很美。
「除非冰心能去除潜藏在她心中的恐惧记忆,否则就只有让时间慢慢抚平她心灵的创伤,才有可能根治得彻底。」骆维俊简单的分析,他听过维彦提起冷冰心的发病情况。
「她最近搭电梯似乎已不会那么紧张,不过我还没要她一个人搭乘看看。」
骆维彦想转身到厨房,却出其不意的捕捉到蹲在花圃前的冷冰心,唇畔绽出一朵娇甜的笑靥,教他一时又顿住脚步。
那样眩惑人的笑容,是为了她眼前那一株迎风摇曳的紫玫瑰而绽放的吗?
「冰心上回不是才在电梯中被吓到,你还逼她搭电梯?」骆维俊指指窗外的冷冰心,责问维彦。
「我在训练她的胆子。」骆维彦不以为忤的答,「对了,那家伙吃早点没?」
「她说她喝了一杯牛奶。」
骆维彦的眉头立即皱起。
一杯牛奶?她的早餐?
这家伙!没人盯着她,她居然连早餐也偷懒!
骆维彦二话不说,便走近另一扇敞开的窗子朝外喊:「冰心,回来吃早点!」
在庭院中的冷冰心蓦地呆楞住,是骆维彦在喊她?
她微一转头,骆维彦那张蹙着眉的俊逸脸庞,立即映入她眼中,她明白的是,她最好依他的话进屋去,否则他等会儿会吼得更大声。
「厨房里有稀饭也有包子,看你要吃哪样。」骆维彦双手抱胸,板着脸朝进门的家伙说道。
冷冰心向骆维俊觑看一眼,她跟骆大哥说过她吃过啦。
「维彦很不满意你只喝了一杯牛奶。」骆维俊微笑的说,像大哥哥般拍拍冷冰心的头顶。
「我……」冷冰心偷眼瞧看骆维彦,到口的话骤地打住,这句话对他起不了作用的。
「别告诉我你不饿,我……」
「我管你饿不饿,反正你就是得『负责』吃一样就对了。」冷冰心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替骆维彦道出他想说的话。
骆维彦教她低低出口的话,大大的错愕住,这家伙……原来也会反驳别人。
「你的台词被冰心抢走了。」骆维俊轻笑出声,戏谑的向维彦挑挑眉,有些意外冷冰心会这么接腔。
被骆维俊一说,冷冰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顿感局促,再偷偷看一眼表情有些古怪的骆维彦,赶忙往厨房走。
她还是选一样早餐吃好了,以免有人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等一下,」骆维彦开口叫住冷冰心,在她带着仓皇神色转首时,纳闷的问:「为什么最近我喊你时,老觉得你似乎很讶异又很迷惑的样子?」
冷冰心把头稍稍一低,小声的说:「因为……你曾说过……你讨厌我的名字。」
「我有这样说?」骆维彦反问道,却见冷冰心眼神一黯,转身落坐餐桌前。
「是有个笨蛋说过。」骆维俊嘀咕一句,也不理维彦有何反应,径自看他的报纸去。
「什么?笨蛋?」骆维彦不满的含糊咕哝。
就算他曾经这么说,他现在不讨厌冷冰心的名字了,不行吗?
*****
闷热的午后,毫无预警的下起滂沱大雨,冷冰心在屋内看着看着,慢慢的走向雨中,然后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
像在美国时一样。
以前,每遇上下大雨,她总会奔入无人的雨中,因为只有在这种大雨落得劈里啪啦的时候,她才能将心中积淤许久的不痛快,借着放声大哭,尽情的驱逐而出,不会吵嚷到她的母亲,不会又挨一顿刮……
冷冰心蹲下身子,任由雨水兜头淋下。
想起以前,她的心,还是会痛、还是会冷。
可是,今天的她,不会想哭。
是因为这里是台湾?是因为母亲不在了吗?
冷冰心得不到解答,只是那样恍惚的淋着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冰心突感一阵寒栗,她暗呼不妙。
她的身子骨向来就弱,她记得她每淋一次大雨,好像就要卧病一场的。糟糕!这个说不透什么原因的毛病,连在台湾,也一样吗?
冷冰心瑟缩着站起身,她想,赶快泡个热水澡,应该就没事了吧?
同一时刻,刚由公司回来的骆维彦,才将车驶入骆家庭院,就瞧见浑身淋得像落汤鸡的冷冰心。
「老天!这家伙在干嘛?玩水吗?」
莫名的气焰突地窜入胸中,骆维彦匆匆停好车跑往屋檐下,刚好接扶住那因脚步踉跄,往前滑跌的湿漉漉身子。
「该死!好端端的你干嘛跑出来淋雨?」他稳住她的身子,蓦然瞧见她泛紫的嘴唇,劈头又是一吼:「你这家伙,到底淋了多久的雨?」
「我好冷……我想上楼泡澡。」冷冰心抑不住的打着冷颤,连声音都颤抖着。
「该死!」骆维彦随口低咒,想也没想的拦腰抱起浑身打着哆嗦的她进屋,快步往楼上走。
这家伙怎么老出状况?
他临时想到有一件紧急的合作计划书没处理,才会在假日的午后到公司待了会儿,怎知才多久的时间,这家伙就淋成一身冷冰冰的!
早知道就该要他大哥带这家伙一起去机场,接今天从美国回来的父母才是。
「赶快用热水温热身子,然后出来把头发吹干,听到没?」骆维彦直把冷冰心抱回她房里的浴室,才放她下来。
「好。」冷冰心扶着他的手臂,悄声的回应,只觉冷得连头都隐隐抽痛着。
「浴室门别锁,知道吗?」骆维彦为她关上浴室门前,不禁又叮咛了句。
不知为何,骆维彦就是突然有种她随时会倒下的感觉。
也因为这样,原本要离开她房间的他,走到门边,又拐弯回来,依他看,他在她房间先等等看再说。
而在浴室内的冷冰心一边往浴缸注水,一边打开莲蓬头冲洗头发,等浴缸的水注入得差不多时,她赶忙跨入,将冷飕飕的身体浸入冒着热气的温水中,才终于觉得全身舒适了些。
只是奇怪的是,她的头疼好像丝毫末减,变得有点儿昏昏重重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冷冰心房里等候的骆维彦,从浴室内的哗啦注水声歇止时,便暗暗计时,十分钟后,他认为冷冰心应该起身了才是。
于是,他挪步到门边,准备一听到浴室的开门声,就离开她的房间,以免造成她的不便。
怎奈他移站门边好一会儿,就是听不到该有的声响。
「该死!这家伙准备浸泡多久?」
压不下心底无端升起的不安,骆维彦踱到浴室前,敲门问道:「冰心,你洗好没?」
浴室内一片悄然无声。
「冰心……」骆维彦捺住气再敲喊一声,回应他的,仍旧是诡异的静默。
「拜托,现在是大白天,也没停电,她该不会昏倒了吧?」
骆维彦喃喃低念,在仍得不到冷冰心回话的情况下,他浮躁不安的旋开门把,随即瞧见低头趴扶在浴缸边缘,一动也不动的人影,胸口顿时揪成一团。
「老天!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骆维彦疾步走近,急忙扳扶起她的小脸,拍唤道:「冰心,冰心,醒醒,冰心……」
冷冰心连眼皮都没眨动半下。
骆维彦下意识的摸向她的额头,立即被那滚烫的热度惊得缩回手。
「我就知道!也不想想自己单薄得可以的身躯,没事淋什么雨!」骆维彦边拉下挂勾上的浴巾,边责怪那发高烧昏迷的家伙。
就当他要将她赤裸的身子用浴巾包覆起来时,猛然入眼的景象,教他惊骇得顿住手上的动作。
「我的天!她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拂开她背上沾附的长发,那白晰的背上赫然是一条条交错的鞭痕。
骆维彦不由自主的伸手拂抚上那教人震慑的伤痕,心底紧紧抽痛着。
是怎样反复的伤害,才能让这些伤痕顽强的烙印在她纤弱的背上?她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生活?
骆维彦重叹一声,将浴巾由她身后裹向前,不意又瞧见她心窝口处的一道狭长伤疤,教他猛地又是一震。
「这……」
骆维彦无法出声,感觉心里头很不舒服,只能紧抱起昏迷的冷冰心走出浴室。 他得找老妈谈谈这个家伙,好好的谈谈……
*****
骆维彦等母亲探视完仍然昏睡着的冷冰心后,便将母亲请回他的卧房,谁知他都还没开口,母亲的数落已当头罩下。
「你这孩子怎么照顾冰心的?亏你大哥还跟我们称赞你很关照冰心,怎知我们才从机场回到家,就见冰心发烧成那样?」何文媛不客气的叨念着,眼带苛责的睨向儿子。
「拜托,我是去公司处理点事,我怎么知道那家伙会突然跑去淋雨,还一淋就马上出问题?真是的!难不成要我二十四小时看守着她?」
骆维彦愈说愈气闷的踱到窗边。
依他看,那个让人料想不到下一秒会出什么问题的家伙,还真该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盯着她。
「冰心那孩子身子向来就弱的,唉……」何文媛低叹口气,在沙发坐下,「你要妈到你房里,有什么事?」
骆维彦脑海倏地又浮现那教人不忍的伤痕。
「冰心……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她母亲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家人呢?为何她会独自来台湾?」骆维彦落坐在他母亲对面,一连串的问。
何文媛有些讶异的望着儿子,「儿子呀,你怎么突然想问妈这些事?」
「冰心的个性太封闭、太退缩了,她刚到骆家时,根本不敢抬头和人对视……总之,那家伙问题一大堆,每次提到她母亲时,她的眼神便哀戚得可以,她在美国也是这个样吗?」骆维彦是打定主意,探问到底了。
何文媛沉吟半晌,叹息说道:「其实冰心是个私生子。当年她母亲不顾家人的劝阻,硬是爱上从美国来台经商的花心华裔,不在乎对方已有家室,不在乎对方的虚情假意,天真的想以孩子绑住对方。」
「结果人家根本无动于衷,还死不认帐?」骆维彦替她母亲接口,明白那样盲目的想用孩子当手段束缚他人的人,不可能多懂得母爱的。
何文媛感慨的点点头。
「但冰心的母亲不死心,她什么都不管,只要和那个华裔在一起就好。我记得我和你父亲去看才出生不久的小冰心时,那粉粉嫩嫩的娃儿也许知道自己不受父母的期待喜爱,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看人。」
骆维彦突觉心口窒塞的牵抽着,那家伙……
「冰心的父亲既然不承认她,为何冰心后来会到美国呢?」骆维彦困惑的睇看他母亲。
「因为冰心的外婆家看不过去她母亲仍执迷不悟的和对方纠缠,愤而与冰心的母亲断绝关系,所以当冰心的父亲回国后……」
「不会吧!冰心的母亲就这样带冰心追到美国?这个为爱疯狂的女人,哪有余力在异地好好照顾冰心?」骆维彦圆睁双眼的大嚷,可以预见冰心的成长路,必走得坎坷无比。
「事实就是这样。后来我间断的得知,冰心的父亲为她母亲取得绿卡,就连冰心的居留权,也是她那个依然不认她的父亲靠关系弄来的,但一切就只到这里……」
「什么叫『一切就只到这里』?」骆维彦急急的又截下他母亲的话。
何文媛略微皱眉的摇头,「之后我就联络不到冰心的母亲,只从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中,依稀知道冰心的父亲会寄些钱给冰心的母亲,但很少理睬冰心的母亲了。」
「那冰心为何现在会在我们家?」骆维彦情急之下的问话有些语无伦次,他想问的是,他母亲为何又会碰上冷冰心他们。
何文媛会意的说:「前年吧,我和你父亲到美国,突然接到冰心母亲的来电,要我去医院帮她照顾冰心。」
「医院?」骆维彦琥珀浅蓝的瞳眸一闪,捕捉到他母亲眼底的悲伤。
「那孩子的背部……整个皮开肉绽哪!唉.....」何文媛重重叹息出声,微闭的双眼仿佛历历浮现那一条条鲜红的血痕。
骆维彦倒抽口气,那家伙背上的伤痕,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吗?
「怎么伤的?」骆维彦抑住心底的起荡,低声的问。
何文媛定定地盯望她儿子良久,伤感的叹道:「冰心的母亲用皮带、藤条鞭打成伤的。」
房里的空气突地降到谷底。
骆维彦倒抽着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老妈刚才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