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原来你在这儿。」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外头的人也不等应答,就径自推门而入。
「不去接待你的客人,找我干啥?」她已经让贝栗儿折腾得浑身乏力了。
来者是凤儿,她瞥瞥贝栗儿,然后对鸨嬷嬷轻笑道:「我听丫头说,你起了个清早准备琴架和舞绳等东西,要让贝姑娘练习,正巧我闲得发慌,所以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鸨嬷嬷当然知道她没有这么好心,可是贝栗儿实在让她头痛得很,也许凤儿会有办法,于是她说:「关在房里一天,她啥也没学成,我累了,不如换你来教教她,我去歇会儿。」
「好啊!」怎么不好?有机会让她整治贝栗儿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她是求之不得。
「不过,你的罩子也得放亮些!她如今是何等身分,你心里清楚,甭碰坏了她!」凤儿的小心眼儿,哪里逃得过鸨嬷嬷雪亮的眼,但……她又想,多少让贝栗儿吃点苦头也好,反正凤儿在这方面的分寸倒拿捏得很好。
「知了,妳就放心吧!」凤儿挂着笑的脸,在鸨嬷嬷一离开后,瞬间转为丑恶。「贝栗儿,幸会了。」
「我不识得你。」这句「幸会」饱含仇恨的味道,浓得让贝栗儿很难不察觉。
「那也没关系,我识得你就成了。」还未见着贝栗儿,凤儿就已在心中诅
咒她不下千万次,现在亲眼目睹她无与伦比的清丽,凤儿一双美眸更是嫉妒得发红。
这两年,宇文觉再怎么宠她、疼她,都不曾如此花费心思,而且,每回只要一提起贝栗儿,她的身价立即被贬得一文不值,这窝囊她受够了!
所以恨宇文觉的偏心,更恨贝栗儿的存在!
对方的不友善表现得十分明显,贝栗儿微拧着眉心,并不说话。
昨夜睡得极浅,今天她又几乎没得休息,身心俱疲之下,贝栗儿实在没有气力猜测她的敌意为何,就等她自己说明吧!
「瞧你没胸欠臀的,真不晓得宇文公文要你作啥!还不如和一根木头欢快去!」暗捏了她腰侧一记,凤儿吐出的话句句毒辣。
这年头,所谓美人讲求的是丰润肥美,像贝栗儿这种好比赵飞燕般,得以掌上舞的身段,压根儿不受用!
可她这个全身上下没长几两肉的女人,却拥有-张倾国倾城的美颜,是以才更令凤儿既不屑又不甘。
「你--无聊!」凤儿的手在她身上摸上摸下,万分恶心,若不是贝栗儿没吃什么东西,肯定会吐得一地。
「哈,怕吗?男人就爱这么摸你、捏你!少装纯洁扮圣女了,红云楼不兴这一套!」
「我要回房。」听不下她露骨的浪声淫语,贝栗儿转身欲走--
「站住!我都还没开始正式授课,你走什么走!」出手拦住她,凤儿留得尖细的指甲,深深戳进她的臂膀,唇边还勾着阴笑。
「你讨厌我。」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妳知道最好!」转移了阵地,凤儿改拽住她的长发。「我想要的,红云楼里没人敢抢:而我不要的,你也得先问问我的意思才能捡!男人的承诺你还信吗?别傻了,我就等着看宇文觉能宠你多久!」
凤儿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气恼?贝栗儿忍不住笑她的愚蠢!凤儿何必与她争这不必要的风、吃这没意义的醋?她从来不在乎宇文觉啊!
「我不会和你抢他。」
「谁还管他!」凤儿忽地笑得甜蜜,「现下我有黑公子了,宇文觉算得了什么!」
「黑旭?」心脏有些抽紧,贝栗儿的语气微微不稳。
他……喜欢凤儿?他喜欢的女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黑旭的亲吻,至今犹然令她感觉温热,但,他爱的人却是凤儿,而不是她。
淡淡的愁绪仿佛尘埃漫天掩覆,贝栗儿道不出心头泛滥的那股情绪,能够名之为何。
「妳也知道他?」
「见过。」
「哼,那你就应该晓得,他有多么出色!此起宇文觉,我可比你幸福得多!」凤儿极力炫耀着,眉飞色舞的神色显露无遗。
而贝栗儿却只是笑--讽刺地笑。爱上黑旭或者被黑旭爱上,是幸运?凤儿实在太不了解他了!
如果黑旭真能爱人,势必能用等同的力量毁灭一个人!贝栗儿感觉得到--他性格中的火,和他表现出来的冰,实际完美地同时存在。
「不准妳笑!」无论贝栗儿在笑什么,凤儿都决定讨厌她的笑!
「该说的,我想你都明白告诉我了,我可以走了吗?」凤儿根本不是来教她的。
而一提起黑旭,许许多多问号便浮仁心头,贝栗儿已无法再去负荷。
「我也懒得教你,可是公开露脸的那一天,你若出了大糗,可别怨我没事先警告你。」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只需要服侍宇文觉吗?
「啊?你这正主儿还不知情呀?」她夸张大笑,尖酸刻薄地说:「嬷嬷早昭告京城,你即将于十五门开始在红云楼接客,到时候,包准你被玩得半死!」故意不把实情全盘说出,凤儿存心让贝栗儿惊吓。
成为宇文觉的禁脔,是难堪,但更屈辱的是做一名人尽可夫的娼妓!
贝栗儿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诓骗她!
「慢慢等着吧!恕我不奉陪了。」扬着胜利的笑容,凤儿从容离去。
笨死了!这贝栗儿没带脑袋出门吗?宇文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处心积虑要得到她,怎么可能把她就此拱手让人嘛!真是笨死了!凤儿不屑地想着。
但贝栗儿没想到这么多--跌坐在地上,她的眼神空洞而无神,然而,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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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
双梁金漆木,十丈玉珊瑚,飞龙在左,鸣凤在右。宰相府邸的正厅内,奢豪贵气的布置令人瞠目。
宇文」这个姓氏,虽本非中土所有,然大唐开国已久,五胡融合的程度十分紧密,对于人种的歧视几乎完全消弭。是以,宇文一氏亦能对官授爵,倍享尊荣。
而宇文觉就是出生在此等世家大族,因此才养成他嚣张狂傲的坏性子。
「少爷,红云楼派人前来通报,您交代的事儿都已完成了。」
「哦?」太师椅里,宇文觉从一侍妾的胸脯中抬头,「也该差不多了。」
再过一天,贝栗儿就会和此刻身边的女人一样,和他在这儿缠绵欢快了。
这真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乐事呀!
「还有,少爷,您准备邀请哪些贵客同去?与宴名单是不是要让咱们先去张罗?」宇文觉把明日之事视为慎重,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太轻忽,免得出了状况,他们可全都要遭殃。
而且宰相大人不在,宇文觉更是明目张胆的胡来,他们想要保住小命,最好守紧嘴巴,别惹怒了他。
「张大人、王公子、林副使……」宇文觉随口就念了一长串平日与他交游的「同好」,显然又是一次铺张浪费的酒宴了。
仆役一一仔细记录下来后,又问:「那……黑大人呢?」
宇文觉持杯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对下人的这个提醒感到几分错愕--对呀,他怎么遗漏了黑旭呢?
「他嘛……」
黑旭在,他就当不成老大;当不成老大,贝栗儿说不定就看扁他了--宇文觉可不想在佳人面前威风尽失!但……不下帖子给黑旭,这样可好?一旦他听闻到消息,贝栗儿可能更容易被恶意的抢走……真是左右为难啊!
「少爷?」
「去去,去请吧!」左思右想之后,宇文觉还是不敢轻捋虎须。
仆役领了命令就要出去,可是他突然又走回来请示道:「少爷,可这黑大人要上哪儿请?」从没听说过他的府邸在哪里呀!
「这倒是……」
黑旭总是独自一人,没有车马、没有随从,怪异得紧!他已不下十次要求过府拜访,始终未得回应,久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多询问。
就算是特使,黑旭未免也太神秘了吧?!宇文觉不禁开始怀疑起他的身分来了。
「去红云楼问问,黑大人也许会在凤儿那里。」找黑旭,大概也只有这条途径可行。
「是。」
「爷--」待闲杂人等一走,宇文觉怀里的侍妾吐气如兰地开口了:「相国大人不是不允许您碰那贝姑娘吗?爷不怕他老人家为此事而恼你?」
「没啥好怕的,这段时日他不在京城,怎知贝栗儿如何会进到红云楼?哼,就说她捱不住苦日子,甘愿堕落了,我爹又岂拿我的说辞有办法!」开始布局的时候,他们就全都计画好了,哪里有机会给他爹破坏呢!
何况,眼看事情就要成了,宇文觉是宁死也不肯放下贝栗儿这块到嘴的肥肉。
「那,奴儿倒是好奇,贝家的反应如何呢?」虽说贝栗儿早和贝家脱离关系,但她流的终究是贝家血,贝大少爷难道会狠心不过问亲妹妹的清白吗?
「贝勋确有命人送张短笺到我手上。」
「他求您放过贝姑娘?」
「才不!」宇文觉露出一个颇令人玩味的笑容,说:「他请我转告贝栗儿一件事。」
「什么?」
「要她更改姓氏,从此不得以『贝栗儿』之名出现!」贝勋的心八成是石头做的。
当年贝老爷过世才刚满百日,他便将贝栗儿赶出门,不予任何援助;如今她被逼上绝路,困窘得必须出卖自己的身体,而他不仅丝毫无出手干涉的意愿,甚至还打算用这个理由,把她自宗谱上永久除名。
谁说宇文觉阴险狡诈,欺贝栗儿无依呢?实在是贝勋赐予他的大好良机啊!
第六章
数日以来,京城里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贝栗儿即将于今天在红云楼正式挂牌接客的事儿。
有财力的贵族纷纷摩拳擦掌,等着公开竞价那一天的到来;而贫穷的男人们也背着妻小奔相走告,谁都没打算放弃这个天大的好机会。
红云楼光是敷衍这些先行前来探风的客人,就已应接不暇,更遑论还得一面准备布置风风光光的场面了。
「你们小心点儿,别碰坏了这些宝贝!」
「柜子全都收起来,我要换上新的。」鸨嬷嬷闲吃着茶,东指西挥地号令着大厅里十来名小厮。
这次得以大手笔的装修红云楼,可都是拜贝栗儿所赐!打着她的响名,红云楼赚得荷包满满,甚至好些最上乘的家饰,都是由商行老板不取一毛自愿提供。
而如今,一切差不多都巳就绪,宾客也纷纷涌进大厅,气氛热闹得好比官家要办喜事。
「觉兄,你可来了,咱们早巳恭候多时。」
「好说!」
大厅不分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人满为患,宇文觉一踏进门见到此景,心下更是骄傲。
贝栗儿是这么多人渴望得到的女子,而他,将会是唯一雀屏中选的男人。
哈哈,真是太快人心!
「栗儿妹妹呢?」一落坐,宇文觉便问。
其实不只他想问,全部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见见贝栗儿了。
「宇文公子人末到,老身哪敢让贝姑娘先行出来露脸呢!」一身大红缎子,满头花枝招展,鸨嬷嬷今儿个是笑得合不拢嘴。
打她开妓院以来,开创如今日的这等盛况,她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若是晓得贝栗儿艳名远播的程度如此惊人,早个几年,她就算是骗、是抢,也一定会把贝栗儿带进红云楼!
「现在我人都坐在这儿了,你还不赶快让人带她出来!」不到几刻钟,宇文觉就灌下了数大杯的烈酒,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
而他的催促,也是全场男人的心声,叫嚣喧闹的附和声接绩不断。
「诸位请耐心等待,贝姑娘就快来啦!」鸨嬷嬷一面安抚道,一面频频望向后院,心里狐疑着丫鬟们到底在干嘛,良辰吉时都快到了,贝栗儿还不赶紧出现。
「咦?怎么不见黑兄?」
「嘿嘿,还在凤儿床上吧。」一人暧昧的回答,惹来宇文觉等一干人哈哈大笑。
凤儿那套了得的床上功夫,他们是见识过的,只是想不到竟然连冷得像冰的黑旭都给融化了,凤儿还真有两把刷子!
「快去请!」黑旭的身分非此寻常,他们的胆子也只够在背后这样嚼嚼舌根,搬上台面来,黑旭还是得摆在首位,怠慢不得。
「甭请了--」打扮得美艳无双,凤儿婷婷袅袅地摆着腰肢进来。「黑公子有要事待办,今儿个不在。」
谨慎地露出如花笑靥,凤儿一副完全掌握了黑旭这个男人的自信模样,差点让鸨嬷嬷嗤笑出声。
楼里姑娘谁的心里不是清清楚楚?黑旭不在她那里留宿许久了,亏她还时时嚷着黑旭对她的疼爱,以及要带她回宫之类的话语。
但,扣除贝栗儿不说,凤儿毕竟还稳坐红云楼花魁之位。她个性好强,心眼又多,为免得罪了她惹祸上身,众姑娘部有默契地不说话,好成全她在这些熟客跟前的面子。
「莫怪凤儿姑娘有空闲来作陪,咱们可真是荣幸啊!」
「可不是吗?人家背后有了尊法力无边的佛祖,谁还会想理你这个小土地公!」又一人酸不溜丢地讽刺着凤儿,言语间道尽她势利的心眼。
「公子们真爱开玩笑!」凤儿暗咬银牙,勉强挤出笑脸说:「只要您们不嫌弃,凤儿随时欢迎。」
黑旭不来,而她若还不把握住宇文觉这些人的心,花魁地位迟早会被动摇!所以,即使百般不耐,奉承的话,凤儿犹是得说的好听。
「哈哈,这才是我们的好凤儿。」
「说的是、说的是!」
就在众人调笑玩闹之间,贝栗儿巳被人搀扶着,缓缓步上大厅前拔高架起的金制亭阁。
「哇!」
「贝栗儿果真美啊!」
顿时,吵杂的室内鸦雀无声,唯闻抽气与赞叹声。
贝栗儿穿着一袭浅红衣裙,腰前流苏垂地,而外衫里头,则是略微透明的水样兜儿,若隐若现的娇美身躯引人遐想。
男人们的双眼莫不贪婪地大睁,恨不得此刻刮起一道强风,吹开她的衣襟,好让他们一饱眼福,消除心头那股骚痒难耐的欲念。
「本大爷出十万两!」
「我出十五万两!」
惊叹过后,喊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个男人无不卯足了劲儿,立誓要得到贝栗儿。
「贝姑娘,还不赶快向各位爷道谢!」底价就已喊的这般高,鸨嬷嬷自是喜上眉梢,连连捧着酒杯送到贝栗儿手上。
「承蒙抬爱,栗儿……先干为敬!」白着一张脸,贝栗儿被动地重复着鸨嬷嬷方才交代过的台辞。
苦酒入喉,苦不过她已然冰冻的心……贝栗儿木然站立着,鸨嬷嬷要她说话,她就说;要她喝酒,她亦喝。灵魂和躯体仿佛不存于一身,她,只是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