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务事不劳你费心。」
她看得出他的不自在,迳自按下数字键,一一拨打通讯录上的电话。
楼怀正握著方向盘,边绕街,边以眼神搜寻路边人潮,手机不时响起。
他戴著蓝芽耳机,应付夺命追魂Call,不耐烦地说道:「该死的,我知道……我知道那套系统要在後天交货。」
对方又叽哩咕噜,讲了一串又急又快的话。
「大不了我熬夜测试到好,两个晚上都不睡觉!」
对方又传来喳喳喳的声音。
「我不能让心心夜里还在外面晃,不……不,我一定要亲自找到她!」
对方又噜噜嚓嚓地说了一段像是劝告的话,听著的同时,他横了她一眼。
「不行!这种事不能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范可颐一边拨著手机,一一询问心心的同学,同时知道他说的「别人」就是在指她。
虽然说他们才认识没多久,每次都以不开心收场,不过,不被人信赖的感觉真的很差。
楼怀正把车子停进停车格,专心跟对方把工作交代清楚。
她选择避开战场,跟他打了个手势,推开车门朝便利商店前进。
等她三分钟後回到车上,刚好听到他大吼一句,「该死的!照我的吩咐去办,我才是老板,不用你教我怎么做。」
喀!他万分火大地关机。
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到他面前。「喝水。」
「干嘛喝水?」口气冲归冲,他还是接过那瓶水。
见他听话,她揪紧的心结终於松了些。
「解渴、消火气,平静一下。」
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往胃袋倒进半瓶。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真的很紧张心心。」
「她是我妹妹。」
「唯一的妹妹?」
「几个妹妹都一样,谁失踪了都不行。」
他用力捶了—下方向盘,咕噜咕噜灌完矿泉水,用手背抹去嘴边的水痕。
她震了一下。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愿意为屋檐下的家人牺牲自己工作、睡眠的时间。
一开始,她错看他了,以为他根本不重视家庭,可现在她知道,虽然他总是以凶恶的口气来唬人,但是当他的家人,可以得到他全心全意的保护,一定觉得很安心。
她望著他,一缕飘飘的希冀浮了上来……
慢著,她在想什么?她羡慕他的家人,甚至想……成为他的家人?
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傻了!这家伙有他自己一套筛选「家庭新成员」的条件,她构不上边,也很难勉强自己达到他要的标准。
范可颐回过神。「我已经打过通讯录上每个人的电话,他们都说没看到心心。」
他靠在椅背上,挥了一下手。
「行了,你已经尽力帮过我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不,我还要跟你一起找。」
「你怕未来的摇钱树跑掉?」他忍不住讥诮地道,说完後又觉得自己有欠修养。
范可颐脸一沉。
「心心不是摇钱树,也不是件货物,我不怕她跑掉,我只是担心她的危险。」
她像是知道那句酸话只是种情绪发泄,淡淡地应回来,并没有真的动怒。
一种亲密的氛围迅速笼罩而下。
父母双亡後,对於有代沟的妹妹,他向来都是独自头疼,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跟一个解语女子一起面对过。
这一瞬间,他们的心是紧紧相依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心,像有了坚定的依靠。
他深吸一口气,哑著声音低喃道:「我收回那句话,抱歉。」
范可颐眨了眨眼。
他道歉了?粉红唇角不自觉地温柔扬起。这家伙也没她想像中的死脑筋嘛!
她偏著头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就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干嘛这样看著我?」他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你道歉了?」她似笑非笑地开口。
「说一句对不起又不会死人。」口气明显变粗了。
他别开眼,像是被她看得有点别扭,双手很不自然地握在方向盘上,一会儿又转动钥匙,发动车子。
她偷笑的发觉,自己还满喜欢他窘迫难安的模样。
「这样盲目的找也不是办法。」她看看手机,快没电了,立刻换上另一颗充得饱饱的电池。
「叫我坐在家里等,我会疯掉。」他咕哝著。「楼心心这丫头专给我找麻烦,她存心要我对不起父母。」
她搔搔长发,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又开口问:「除了当模特儿,心心还有什么喜好或兴趣吗?」
「没有。」他顿了一下,双手一摊。「好吧!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那……」她想了想,直接拨电话回公司。「贵霓学姊,今晚哪里有走秀活动……嗯、嗯!那地方我知道,好,谢谢你。」
她关掉手机,拇指比了个方向。
「往那边去,我们到『虹霓广场』去看看。」
虹霓广场是最新开幕的百货商城,最近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闹话题,国际精品柜纷纷进驻,每隔几天就有主题新鲜的派对与发表会。
「我现在没有心情去逛街。」因为心里别扭,楼怀正刻意让口气听起来很恶劣。
她冷静以对,—没跟他反唇相稽。「我也不想逛街。」
「那你最好给我一个拐进去那里的好理由。」他恶狠狠地端出包公黑脸。
「我想,心心在那里。」
他的眼睛射出问号。
「今晚,那里有一场非常盛大的时尚走秀活动。」
第四章
富有强烈节奏感的音乐充斥整个秀场。
空间是暗的,所有灯光投射在洁白的走道上,从国外邀请来的模特儿穿著设计师发表的新装,大量谋杀摄影师的底片。
镁光灯此起彼落,他们一路借过借过,招来了不少白眼。
昏暗中,有个衣著时髦、金发碧眼的女人拉住了范可颐。
「Eliza Fann?」
听到这个名字,另一个女人立刻转过头,也拉住她。
「Eliza?!你居然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整个纽约时尚圈找你找翻了天?」
「嘎?」她装傻,想不到居然会被认出来,拉著楼怀正赶紧闪开。
她没有注意到,情急之下,她拉的不是衣摆,而是他的大掌,一阵暖烫的热流传递过来,她只觉得心情渐渐放松。两人在人群之中,半弯著腰前进。
「刚刚那个人叫了你什么?」
「没有啦!」这场秀真的很盛大,她抬头瞄了几眼,就看到几张熟面孔。
开玩笑,如果被认出来,那她低调告别伸展台的苦心不就全都白费了。
「我们快点找到心心,快点闪吧!」
楼怀正看她刻意把头别到一边,猜到她可能真的是她说过的那个身分。
他扯一下她的手,女人的小手果然跟男人不一样,他一个大掌就足以包握住她,而且触掌柔腻细滑,感觉到她指尖像是有股魔力,牵引著他的心跳愈奔愈快。
「我比较高,我来找就好了。」
她安心地偎在他身侧,从这头到那头,足足绕了大半圈。
「心心在那里!」楼怀正松了口气地说道。
范可颐点点头,现在她只想赶快找到心心,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初离开纽约,她向急於为她拓展事业的经纪公司推诿说合约到期,想去度假,一切等回来再说,但事实上,她根本不打算回到那五光十色的伸展台。
会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对时尚狂热的人,还有主办单位重金礼聘、远渡重洋而来的昔日工作伙伴,要是被发现行踪,她冀望好久的平凡生活说不定会立刻消失无踪。
「心心!」她就要上前去,楼怀正却一掌把她扯回身边。
她以眼神询问他,他却嘘了一声,紧盯住他妹妹不放。
找到了心心,他全身的紧张感全部消失,像一头刚被梳顺了毛的狮子,一点都没有方才的火气。
「你在看什么?」她以气声问。
「心心。」他也自然的以气声答。
她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心的眼睛正注视著伸展台,看著有型有款的模特儿,台步好,动作俐落、走位分毫不差,酷味十足,眼儿不由自主的闪闪发亮。
她的模样就像是小孩子看到了一闪一闪的耶诞树般被牵引著,众精会神地看著那道白色伸展台,彷佛那是一座会发亮的梦想之泉。
她想要掬起梦想,沐浴在其中。
她著迷的神态不只范可颐看出来了,连楼怀正也被震动了。
「她真的很想当专业走秀模特儿,是不是?」他压低声音问。
他从来没见过妹妹那样的表情,不管是生日惊喜,还是耶诞礼物,都没能让她的眼儿比此刻更光、更亮。
「看样子是的。」范可颐轻声呢喃道。
楼怀正摇摇头,不解地说道:「她才十七岁,应该还在学校念书,她怎么知道什么是一辈子的梦想?」
「有些人就是知道,你可以说他们很幸运,但就是不要加以嘲笑。」
他合情合理的指出,「如果只朝著梦想前进,是很容易跌倒的。」
「所以她来上训练课程,就是想努力把通往梦想的路铺得更稳。」
他没说话,但也没有暴跳离开,使她相信,她也许可以说服他。
「再说,如果不去尝试,她永远都不会甘心;就算试了,却不成功,也是她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
「我希望她走轻松的路。」他的口气出乎意料的平和,跟吵架时判若两人。
「但她想走自己的路。」
看著心心目不转睛望著伸展台的模样,他沉默了。
她没有再说话,让他迳自沉默著,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想清楚。
下一秒,他猛然拉起她的手,朝心心坚定地跨了过去。
虽然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解决,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赞叹,牵手真是人类最棒的「发明」,可以让他把想带走的女人,随时不由分说地拴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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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Coffee Shop里,从高朋满座到人潮渐稀,最後只剩下一桌阴阳怪气的客人。
服务生战战兢兢地定过来,帮咖啡免费续杯,气氛之诡异的,让他不禁怀疑,这三个人的最终目的可能不只是想把咖啡店喝垮。
他续满杯後,迅速离开现场,范可颐羡慕地看著那道慌乱离去的背影。
哎呀!早知道要大眼瞪小眼,刚刚就应该先找个藉口溜回家!
她左右偷瞄一眼。
楼怀正看起来已不那么生气了,只是表情有点凝重,眼神有点严肃,但应该可以跟楼心心好好的讲上几句话。
而楼心心,她只带个小提袋,她敢打赌里面没有换洗衣物。这小妮子根本没有要离家出走嘛!或许她只是想让她大哥紧张一下,而且她都低头摆出认错的姿势了。
所以,他们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各退一步,一切不就OK了?
可他们偏偏都不说话,现在到底是想怎样?碍於有她这个电灯泡在场吗?
她弯著腰,悄悄起身打算退场,可突然间,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两只手掌同时扣住了她。
她两边迅速瞄一下,楼心心的眼神带著恳求,楼怀正的眼神则是凛然不可犯。
他的大掌直接握住她的左手,拉到他那边。
她粉脸飞红,幸好是在桌下,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心的表情。
她挣了一下,但他不肯松开手,害她心虚地看了看心心一眼,就见她抓著自己她的衣角不放。
看来,这浑水她是非蹚不可。
她叹了一口气,先开口,「我们要这样一直坐著都不说话吗?」
他们兄妹俩都有志一同地耸耸肩,眼神飘到别的地方去。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兄妹就是兄妹,连回避问题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看来,她只好继续唱独脚戏了。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来说好了。」
她想,她大概知道这两兄妹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踏进模特儿圈是很偶然的事,我是在路上被挖掘,十三岁就开始参加专业训练。」
楼怀正投给她一个怪异的眼神,好像她是从外星球来的怪物。
「你父母都不管你吗?」他问得毫不拐弯抹角。
范可颐沉默了一下。
她还不曾对别人提起过这段往事,她也不知道事隔那么久再说出来,依然还会感受到当时的寂寞……一个小女孩发现她没有容身之处的寂寞一直被她深深的锁在心底,如今又释放出来,在她眉间染上轻愁。
「我七岁那年,母亲去世,父亲带我移民美国,不久之後,他就娶了继母,生了两个弟弟。」
她平板的叙述,让他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刺了一下,会痛。
「其实继母对我很好,两个弟弟也喜欢我,但我知道我们始终是有距离的。每当看到父亲、继母、弟弟们坐在桌边等我吃饭,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家四口热烈的招待,而我只是个客人。」
他愈听愈不舒服了。她的口气柔柔淡淡的,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而他这个听故事的人,却不知为何竞心疼了起来。
「其实我并不难过,但或许有些寂寞吧!那时我正在找寻一个心灵的出口,刚好被模特儿经纪公司挖掘,一连串密集的训练课程正是我需要的,可以让我离开家里,不再接受『招待』,我……松了一口气。」
她松了一口气,可他的胸腔却像灌满了沙砾般被梗住了,闷闷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无法形容那种无力感,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穿越时空,去解救那个寂寞的小女孩,他不希望听见她用这种教他难受到了极点的口气述说她的过去。
「范老师……」心心也大受震动。「你一定很孤单。」
「嗯!但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她以浅笑掩饰眼底的落寞。
该死的,他也想说句话抹去她的轻郁,但更该死的,他不会处理这种柔软的情绪,不会说安抚人的话,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她陷入沉默。
噢,该死的!他暗自咒骂一声,大掌突然粗鲁地握了她一下,这是他唯一会表达的方式——我在这里!
感受到手上的压力,范可颐震了一下,偏过头看他。他……在乎?
他撑著下巴别过脸去,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其实明亮的窗子早就出卖了他,泄漏了他别扭到家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口暖了,觉得这样的他……好可爱喔!
心情不自觉轻快起来,她看了看心心担心的表情,笑了出来。
「我好像把气氛弄得太拧了,来讲点其他的事吧!」
楼怀正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回来,像有感应似的,知道她的心情没那么落寞了。
看他这样,范可颐笑得更甜了。
「当初我会进入这个圈子,是抱著逃避的心态一脚踏进来,但是我不鼓励你这么做,因为你有一个很在乎你的哥哥。」她转向心心说。
心心委屈地扁扁嘴。「乱讲,他根本不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