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的认为,兄长会罹患肝癌,她有一部分的责任,没有早期发现,早期治疗,她更难辞其疚。如果不是为了要抚养她,兄长不会这么辛苦,如果他能吃好点,多休息,就不会得肝癌;而如果她有注意到他的苍白瘦弱,或许能早点发现他的病症。
从那年的寒冬,写到来年暑假前,小说终于完稿。她不确定是否能被出版,但在写作的过程中,她觉得兄长就在身边陪伴她,这是两人一起写成的作品,他们比任何时刻都要更贴近彼此的灵魂。
当出版社通知她稿子录取时,她在欣喜之余,毫不犹豫的以兄长的名字为笔名发表,并为两人共同完成的作品设计封面,希望出版社能采用。幸运的,她的画作受到录用。
之后,丁铃开始了写作和封面绘图的生涯,生活有了寄托,笼罩著她的哀伤一日一日淡了,程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欣喜于她的转变,开始邀她出外旅游。
另一年的春假,两人来到日本赏樱,丁铃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片的樱林。群花怒放的气势,比起阳明山上的樱林更磅础,尤其是落樱缤纷,那美到极致的花雨,总是特别撼动人心。
除了赏樱之外,还有其他的观光行程。这天下午,程羲带她来到涉谷的公园通,这里除了有数家大型百货公司,还有东京最具代表性的人气品牌专卖店。丁铃没想到会在异国遇见熟人——不是她的熟人,而她之所以会注意到,实在是因为对方的气势惊人,而且是针对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只见三名打扮时髦的摩登女从拥挤的人潮中突围而出,其中一名穿著细肩带、低胸剪裁的迷你洋装,这在东京春寒料峭的四月天气里,算得上是超辣无比的清凉打扮,更猛的是,她完全不顾脚上蹬的恨天高至少有六寸高度,以不怕会扭到脚的方式疾步奔来。那头长度到肩膀的咖啡金秀发因为她奔跑的关系,飘逸的向后飞扬,一双上下眼睑涂满最新彩妆的绿眸闪闪亮出惊喜的光彩,髻翘的假睫毛兴奋的煽动著。
“程羲,你怎会在这里?”她涂著紫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一把捉住程羲的左臂,因为他的右臂正亲密的搂著丁铃的腰。
“你?”程羲一脸的狐疑,认不出来自动投怀送抱的辣妹是何方人物。
“我是蓓蓓呀,你不记得人家了呀!”她爱娇的嘟起紫色的嘴唇。
“周蓓蓓?”一抹恍然大悟升上他眼瞳,但仍有些不敢买信的微眯起眼,上下打量对方。“你眼睛什么时候变成绿色了?”
“哎,这是隐形眼镜啦。”她吃吃娇笑,还暧昧的横他一眼,“你好坏喔,明明记得人家的,还故意装做不认识。”
“的确认不得。那天吃饭时,你不是这样的。”
“那是……”她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人家到了东京,当然要入境随俗,做最时髦的打扮。对了,那天之后,为什么都没约我?”
“恐怕我们不太……”
“她是谁?”没等程羲说完话,周蓓蓓描黛的媚眼凶光毕露的射向丁铃,她的同伴在这时候赶过来,两双眼睛同样不怀好意的瞪得人发慌,丁铃下意识的偎向程羲,寻求保护。
“我的女朋友。”他不耐烦的介绍,“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失陪了。”
“什么女朋友?程羲,喂,等一下呀!”
完全不顾身后声嘶力竭的吼叫,程羲带著她快步问入人群里,直到两人来到一家法式餐厅,丁铃等服务生离开,才开口询问:“那位小姐是你朋友吗?”
“谈不上。”程羲倾向她,炯炯的眼眸里有抹奇异的辉芒,语气慢条斯理。“只是个相亲的对象。”
“相亲?”震惊猛然袭来,跟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丁铃从来没想过程羲会有别的交往对象。再说,凭他万人迷的脸蛋和体格,好像也不需要相亲。
“对。”他像是无意隐瞒,侃侃而谈道:“从我回国那天起,家人就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宴。”
丁铃怔怔的瞅著他,心里酸甜苦辣连成一气。
“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相亲的对象在我心里,压根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丁铃,只有你是无可取代的,其他女人都不算什么。”他倾身向她,眷宠的在她粉嫩的樱唇上烙下深吻。
不算什么?
这些话不知在耳边悠悠回荡了多久,好几个春秋就这么过了,再次听他重新保证的言语,对像已经不再只是个相亲的对象,而是未婚妻。
“舅舅和阿姨认为巩固我的地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个门当户对的财团千金联姻。铃,这只是一种手段,跟谁结婚对我没有意义,只有你对我最重要,至于依苹……她只是我得到百代集团的踏脚石,跟她订婚,我并不情愿,却是必要的。”
踏脚石?
依苹?
丁铃回过神来,怔怔的注视正一脸关切对著她的可爱少女。
第八章
“在便利商店认识,算得上是满小说的情节。我记得古老一点的小说,那年代还没有便利商店,都写男主角为了亲近杂货店老板的女儿,每天都去买东西哩,从卫生纸买到卫生棉,跟你们的情况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呵呵。”
依苹优雅的举杯就唇,啜饮了一小口甘甜的百里香甘菊茶,浓睫下一双眼睛略带试探意味的注视向丁铃。
后者的表情哭笑不得。什么卫生纸买到卫生棉,程羲从头到尾买的都是香烟!
“话说回来,程羲那家伙每天都抽一包烟,不怕得肺癌吗?”这次她的语气更加不客气,丁铃甚至听出一抹悻悻然。
“他的烟瘾其实没那么大,只有在心情苦闷,压力大时,才会抽烟。”她轻柔的解释。
“这么说来,跟我订婚那天,是他心情最苦闷、压力最大时?才满嘴的烟臭味道,活像是把一卡车的香烟全吞进去般的臭气冲天!”依苹越讲,越是恼火。“既然心情苦闷、压力又大,干嘛害人害己!说到苦闷、压力,我就没有吗?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被出卖了,好好一个生日宴会,成了订婚宴也就算了,那家伙又存心找碴的凑过来吻我,也不想想自己的嘴有多臭,就算用一整瓶妙管家浴厕清洁剂也香不了,还敢吻我!结果,让我成了那天宴会的大笑柄,一直到现在,仍然被那群三姑六婆当成笑话讲,你说我呕不呕呀!,”
“别气,别气!”丁铃只能温柔的拍抚著她的肩安慰,脸上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惰。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说话这么毒,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很难相信那张圆润、可爱的樱桃小嘴,竟能一口气不喘的说出又毒又辣,又让人喷笑的一串话。
妙管家浴厕清洁剂?不知道程羲若晓得依苹建议他用浴厕清洁剂洗嘴巴,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有铃姐的安慰,我一点气都没了。”她陶醉似的顺势倒向丁铃的怀抱。“铃姐好香好软,人家好喜欢。”
“你真是孩子气。”丁铃笑道。
“哎,人家本来就没多大嘛。”她皱了皱小脸,语气幽怨。“我才二十岁耶,就跟个老头订婚。”
“老头?程羲不到三十岁。”还真是报应。记得约莫五年前,程羲说她工作的那家便利商店老板是老头,当时对方也不过是三十岁。
“大我九岁,还不能叫老头呀!人家说两岁一个代沟,我跟他是马里亚纳海沟了!铃姐,我没说你喔,我们虽差三岁,但你看起来甚至比我还小哩。”
这张嘴还真是损人不带脏字,甜死人又不偿命呀,丁铃好笑的想。
那抿嘴轻笑的唇形,像一弯新月般优美,依苹痴痴的看著。难怪程羲会为她神魂颠倒,连表弟都可以揍,换成是她,别说揍个表弟了,就算揍一打的表弟也愿意。
“刚才听你提到,程羲驾车经过,在雨中检到你,这也是很小说的情节喔。是不是他后来帮你负担你哥哥的住院费用,所以你以身相许?”见那双晶莹的美眸忽地暗沉,显然是勾起了伤心事,依苹不禁自责,连忙补救。“不对,那个恶劣的家伙会有这么好心吗?我看八成他是乘机揩油,占了你便宜,姐姐在不得已下,才委屈自己待在他身边,是不是?”
说这些话,其实是为了逗笑她,依苹并没意料到会在丁铃眼中看见像被人说中的惊疑。难道真被她猜对了?
“程羲那家伙真的这样下作?他……挟恩要胁你?色狼、色胚、淫虫、嫖虫、采花大盗……”
见她越骂越顺口,丁铃急忙道:“你别这么说他。”
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之前她只简单的述说她与程羲交往的经过,并没有透露……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私密情事。依苹竟然天才的猜测出部分实情,甚至气愤的咒骂程羲,令她哭笑不得。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糟,他没那样坏。”她叹息的说,“他是用了些手段,但我也不能……算是被……强……迫……”
她越说,声音越低,依苹瞧她脸上一片红潮,恍然大悟。
“那么是半推半就?”她试探的问。
丁铃苦笑,她为什么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心头的猜疑再度浮上,反映在晶莹澄澈的瞳眸上。
依苹收敛起笑意,闲扯了这么多,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你……”粉嫩粉柔粉水的两片形状优美的唇瓣,几次蠕动著,却始终没发出更多声音,令人等得心焦呀。
依苹索性自力救济。
“铃姐是想问我,今天究竟是来干嘛的?你不愿相信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来拜访?你怀疑我是别有用心?”她边说,边偷观丁铃的表情,见她羞愧的低下头,更卖力的演出,故意吸了吸鼻子。
“也许是因为连续剧、小说都是这么演、这么写——男主角的未婚妻找上门,是为了要逼退女主角,你才这么想我?因为程羲心里只有你,为了要独占他,我故意对你示好,再乘机说一些……譬如,我才是对他事业有帮助的人,你什么都不是之类,美其名叫晓以大义的话,好让你自惭形秽的离开程羲。你认为我会这样对你?认为我是那种有心机的女人?你可小看我了!”她故意嘟起嘴,神情显得悲愤。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丁铃表情黯然。依苹说得没错,就连程羲也认为依苹是他能否主控家族企业的踏脚石,自己的存在却只能让他开心,什么忙都帮不上。
“铃姐,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瞧你难过的样子。”依苹小心的观察她。
“没有,你说的都对。我对程羲没有好处,只有你能帮他。”
天哪,她还真是说错话了!
“铃姐,你千万不能这么说。”依苹脸色一整,那双向来淘气、爱笑的眼眸,难得地正经起来。“没有我,程羲充其量得多费周章,才能如愿的掌控百代,失去你,他就失去心了。你千万不可以离开他。”
丁铃越听越糊涂,也越发觉得眼前娇美、慧黠的少女莫测高深了。
“我不明白,难道你不想独占程羲,愿意跟另个女子分享丈夫吗?”
就算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依苹也没表现出来,笑道:“铃姐,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明白。”她困惑的说。
“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依苹乘势握住她软绵、好摸的玉掌,笑吟吟的解释。“先说第一点,婚姻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讲,不过是两个财团为了利益结合的方便,所采取的便利手段。爱情不是这种便利婚姻的条件,既然双方当事人之间没有爱,也就不在意是不是对方的惟一了。第二点,哪个工商界的大佬不是三妻四妾的?拿程羲的父亲来讲,在程羲的母亲为他生下长女后,他就在外头搞了个二房,程羲的母亲怀第二个女儿时,二房已经为程家诞下长子。这也是程羲现在会这么辛苦的原因,虽然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不是省油的灯,他想接掌百代集团还有得拼呢。回归正题,当年程羲的母亲为了巩固由自己的地位,又怀了程羲,在生产时把身体搞坏了,最后魂归离恨天,便宜了二房,因为程父后来扶正了她。但你可不要以为程父就守著二房到地老天荒,他早不知换了几任情妇,只是这二房精明得很,说服了程父去结扎,省得冒出一堆私生子女来抢遗产。第三点嘛……”
这次她停下来喝茶,好滋润使用过度的发声器官,却让听出兴味的丁铃空悬著一颗好奇的心等待。
“第三点是什么?”
依苹笑咪咪的重新握住她的手,“反正程羲不可能对我忠实,就算没有你,还是会有别人。而我又正好喜欢你,不如让你留住程羲的人和心,免得将来弄出一堆女人,让我没面子。我们这种富家千金,贵妇人,把面子看得比里子重要一百倍。只要老公不做得太过分,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就只担心一件事,怕突然有人宣称是老公在外头的私生子女,来争教养费、继承权什么的,到时候不但削了面子,连里子都吃亏喔。”
说到这里,她忽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起丁铃来,还啧啧有声的摇头晃脑。
“怎么了?”丁铃上心下心的问。
“我只是在纳闷,”她做出沉思状,“你跟程羲这么久了,为什么没为他怀过小孩?如果你们有孩子,”那她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早些把程羲给踢下未婚夫的宝座!“那一定漂亮、可爱得紧,呵呵,我一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这样好了,以后就由你负责生程羲的孩子!”
丁铃听得脸红耳热,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呀?
“铃姐,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孩子哩!”依苹不肯放弃的问。
“那个……”在她坚持的眼光逼视下,丁铃只好硬著头皮解释,二开始……反正没怀孕。后来程羲会用保险套,我也有吃避孕药……”
“避孕药?”她皱眉,大大的不妙呀。“现在还有吃吗?”
“嗯。”
她转了转眸子,兴奋的说:“真的呀,我都没看过避孕药,可不可以借我看?”
“啊?”药就是药,有什么好看?她不是应该对保险套比较好奇吗?丁铃纳闷。“你真的想看?”
“想看,想看!”她以点头如捣蒜来强调自己有多想看。
“好吧。”
“铃姐真好呢!”她感动的吸了吸鼻子,让丁铃顿时陷入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