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尽快,拖久了,对病人没好处。”医生语气沉重的说。
“我知道。”她踉跄的离开医院,甚至连跟哥哥打声招呼都没有,混乱的心情让她不晓得该怎么办。
她曾从报章杂志看过对肝癌的报导,很清楚即使开刀,都不保证哥哥会好,但不开刀,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必死无疑呀。
想到开刀,又有很现实的问题逼来。虽然有全民健保,但部分负担、看护费用、手术后的疗养,及以后的生活费都是笔庞大的开销。
要照顾哥哥,她就不能工作赚钱,如果去赚钱,微薄的收入又请不起看护,靠他们的积蓄根本应付不了,何况积蓄中的一笔钱,还是她上大学的学费……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要上大学?丁铃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既羞愧又悲痛。虽然上大学是她人生规划里的一个重要目标,但只要哥哥能活下去,不上大学又何足可惜呢?
问题是,哥哥会好吗?
她不知道,同时明白就算拿出兄妹俩所有积蓄,也应付不了治病所需要的开销。
不够,要怎么办?她不能让哥哥担心呀,他一担心就没法安心养病,甚至不肯治病,到时……不,她不能失去哥哥,一定要想办法筹钱,让哥哥能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
但要到哪里筹钱?
认识的朋友家境也不富裕,又没有至亲可以帮忙,光靠自己,能去哪里赚一大笔钱?
想到这里,丁铃就觉得好绝望。不断落下的雨水渗透进她的T恤和牛仔裤里,那冰冷的重量,及渗进她皮肤里的寒意,让她又冷又沉重,举步为艰。
四顾茫然,何去何从,她该怎么做?
问天,雨水豆大地落在她脸上,满腮的冰冷分不出是雨还是泪,咸咸的流进她嘴里;问地,行人道上雨水泥泞,一片片被风雨打落的残叶残花委顿在泥水里遭人践踏,彷彿暗示著什么。
丁铃捂住胸房,咬住下唇,年轻的心旁徨而疼痛著,真的无路可走吗?贵的要……她无措、不甘,不愿如落花萎落,可是……一辆驶过她身边的车子吱的一声在前方紧急煞车,打断了她脑中混乱的思绪。丁铃迷茫的向前看去,模糊的视线下,被用力打开的车门窜出一条身影,随著车门被甩上,高大的男子浑然不顾雨势朝她快步赶来,威猛得如一只正朝她扑掠而来的猎鹰,目光冷峻而热烈地紧盯住她,一刻也不放松。
她又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
“你该死的不在便利商店上班,跑到这里淋雨做什么?!”打雷般的怒吼无情的落向她。
丁铃被轰得一颗心更加无措,困惑不解的看进他郁怒的眼眸。
他是在生气吗?
惊愕的同时,一只铁掌紧箍住她左侧瘦弱的臂膀,丁铃被他扯得往前踉跄,绕到蓝色轿车的另一侧,被粗鲁的力道推进前座。
没几秒钟,驾驶座上多了个人,恼火的眼睛瞪向她颤抖的身躯。
“该死的……”薄抿的唇发出一连串的诅咒,沾著雨水的大手急急的伸向空调键,调成暖气。
在车内四处寻找,除了面纸外,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擦拭的毛巾,及保暖的毯子,男子控制下的怒气陡然又高昂了起来,将一整盒面纸都丢给她。
“你为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才吼了几个音节,一见到她苍白、茫然的表情,及浑身湿透的样子,接下来的话便吞回喉咙里。
他备感挫折爬了几下被雨淋湿的短发,甩了一下头,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疾驶而去。
***
车子开进一栋华厦的地下停车场,丁铃被带下车,箍住手腕的铁掌拉著她往电梯方向走,匆忙得仿佛身后有恶人在追赶。
但恶人就是他,不是吗?
丁铃没有丝毫的害怕,或许,在最初时有些被他的怒气吓著,但很快地,那份惊吓就消失了。
不知为什么,她不认为他会伤害她。
虽然情况颇不寻常,风雨中,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他强拉上车,但以一个人质的身份来说,她除了因为淋雨的关系而浑身发抖,在暖气作用下仍畏冷著,处境其实不算糟。
他甚至给了她一盒面纸。
只是当她拭去脸上的水渍,发现身上的衣物不断渗水出来,弄湿了身下的座位,想拿面纸拭去自己造成的灾害,结果仍是徒劳无功时,心里难免不好意思。
但他什么都没说,目光直视前方,操纵著方向盘,左弯、右拐的,不到五分钟,就将车开进了这栋大厦。
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被人推进电梯里时,丁铃仍在想,但她很快发现宽敞的空间因男人的逼近而变得狭窄。同样淋了雨的他,高大的身躯辐射出灼人的热度,加上专注凝视著她的炽热眼神,让她呼吸急促,心跳也失去控制了。
压抑的呻吟逸出他紧抿的薄唇,冷峻鹰眸里的火焰陡然大炽,烧向她抵著潮湿单薄的布料挺立的胸脯。
丁铃下意识地以双手交叉在胸前往后退,阻挡他的视线。
隔著湿衣服紧靠著冰冷的墙面,丝丝金属的寒意透衣而入,窜进她背脊。身前是他逼近的躯体,男性手掌朝她伸来,在她一颗心快提到喉腔时,仅掠过她滴水的头发,砰的落在她身后的金属墙上,将她锁在墙与他之间。
温度陡然上升了好几度,夹带著强烈男子气息的体热吸引著她冰凉、畏冷的身躯想要靠近,丁铃紧握住手掌,感觉到指甲刺进掌心的微痛感。
她心跳如鼓,颤抖的身躯似在害怕,又像是在期待著什么。当他急促、灼热的鼻息喷向她,引起颊肤处一阵微带电流的刺麻感,她惊愕的微抬起浓黑的睫毛看他,却情不自禁的被他眼中的火焰给吸引住。
那火焰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丁铃的头脑晕沉了起来,看著他俊美的脸庞越逼越近,感觉著彼此的呼吸几乎要融合在一块……当的声响打断了两人间的亲密,他倏的抽身而退,她来不及思索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纤瘦的臂膀再度被他掌握住,被迫跟著男子大而快的步伐离开电梯。
第五章
挟持她的男人取出一张卡片,往气派恢宏的金属门上一刷,顺利开启门户。
被推进门内,触目所及的富丽景象令她目瞪口呆,也让她感到自卑。脚下的球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潮湿的污痕,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男子利落的踢开脚上的皮鞋,顺道将袜子也褪去,站在一旁皱著眉看她。
丁铃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引起男子的不满。
“还不快点把鞋袜脱掉,我带你去浴室!不然你这身湿,很容易感冒。”
他才说完,丁铃就很配合的哈啾哈啾声不断。打完喷嚏后,看到他脸上一副“我早就说了”的表情,难堪的红晕顿时侵夺住她脸上的苍白,窘得她低下头,褪去鞋袜,换上他从鞋柜拿出来的拖鞋。
“跟我来。”
他领她穿过客厅,来到提供给客人使用的浴室。
“这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浴袍,你请自便。”
说完,他并没有立刻退出去,反而以一双深沉的眼眸缓慢的绕著她冷得发抖的娇躯转动。
刺刺麻麻的微弱电流随著他眼光所到之处通过她身躯,也将一团团火焰烧进她体内。丁铃颤抖著,这次不是因为寒冷——寒意早不知被驱赶到哪去了,替代的是让她又热又慌张,直达下腹深处的一股强烈却陌生的悸动。
大脑仿佛融化了,在他火焰般的日光下,任何东西都可能融化。但女性的矜持却教她下意识的以双臂抱住身体,好像这么做就真的能保护自己似的。
她不安地自眨动的眼睫间偷窥他。
他为什么不走?请她自便的意思,不会是要她当著他的面脱衣洗澡吧?她想得头皮发麻,血液冲上脸颊,将脸烧得如凤凰木树冠层上燃烧如火焰的花色。
在她因为脑充血而昏倒之前,男子火热的目光终于转开,高大的身躯朝门口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任何话。
丁铃吁出憋住的呼吸,紧靠在关上的浴室门,呼吸和心跳仍是那么急促。
为什么他的一个眼神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又为何要用那种扰乱人心情的眼光看她?
隐约间,像是意识到什么,但丁铃本能地否认这个可能性;可除此之外,混乱的思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对她……有可能吗?
心脏怦怦跳动,她做梦似的直起身,朝淋浴间走去,目光不期然的飘过盥洗台上方的镜面。
镜子里的女孩一双眼眸娇媚得似要滴出水来,可惜眼眶红肿,还顶著一头凌乱的湿发。这副狼狈的模样,自己看了都倒胃口,对方怎么可能对她生出什么遐思?
她丧气的收回目光,借著解开身上潮湿的衣物,阻止自己妄想下去。
进入淋浴间,调节好的温暖水流像个小型瀑布冲击下来,将她体肤上最后一抹的寒冷也给驱离。她闭起眼,背对著蓬蓬头,享受水流按摩似的快感,直到身体上的疲乏似都远离了,才关上水龙头。
浴室里有吹风机,丁铃穿上长及膝盖的温暖浴袍后,先将洗干净的内裤吹干,才整理湿发。做完这一切,便开始烦恼换下来的其他衣物要怎么处理。正当她大伤脑筋时,门上传来有力的敲击。
“洗好了没?”
是他的声音。
她呼吸一窒,连忙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喉咙回答,“洗好了。”
“那快出来,我煮了咖啡。”
主人都这么说了,她只好硬著头皮拉开门,眼睫一抬,和一双深沉的眼眸对个正著。
火花从两人的对视中撞击出来,男子的视线燃烧似的席卷向她女性化的身躯,丁铃顿时觉得里在身上的浴袍仿佛在他的目光下烧成灰,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垂下眼脸,想躲避他噬人的眸光,激烈的心跳撞得胸骨都要疼痛了起来,女性的直觉警告她,继续留在这里并不明智。可她能穿著浴袍离开吗?总得先把衣裤弄干,才能走呀。
她提起勇气,眼睛仍看著地面,蠕动著唇开口。
“府上……不知道……有没有……”
“有什么?”
低沉悦耳的嗓音忽然亲密的拂过她耳垂,引起一阵轻颤。丁铃惊吓地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近得仿佛一低头,那似笑非笑扬起的唇瓣就能碰触到她。
她再度呼吸困难,结结巴巴的说:“洗衣机……或……烘衣机……借我……”
“你怕我?”他眼中的火焰转为怒焰,丁铃急忙地摇头。
“我不怕……我……”
“都怕得说话不清楚,牙齿打颤,还说不怕?”他一副“你就是!”的不快口吻。
“不是啦!”怕他误会,她接著解释,“我是不习惯……你靠得好近,我……”
或许是她的说法取悦了他,男子终于没再为难她,语气由喷转喜。“你要借洗衣机、烘衣机,是要处理你那些湿衣服?”
“嗯,我——”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他霸道地打断她,一只手占有欲意味浓厚地揽住她的肩,将一波电流传进她体内。
丁铃一颗心碰撞得厉害,猜忖著他话里的含意。
男子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安,边将她带往客厅,边说:“我跟餐厅订了点心,他们一分钟前送来,我怕会冷掉,催你出来。等会吃完后,你再去处理那些衣服吧。”
被安实在三人座的沙发上,丁铃领悟的眼光从咖啡桌上的点心盘,追上他忙碌的身影,眼眶潮热。
显然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做了很多事。
除了也洗了澡——清爽的男子气味飘来,带著刚沐浴后的清新;换了衣服成套的休闲衫裤,取代了他被雨淋湿的衣物,那剪裁合身、设计感强烈的套装,将他修长结实的身躯衬托得优雅道劲,年轻俊朗的脸庞更加的神采飞扬,只是倒咖啡的动作,也自有一股无与伦比的高贵神态,宛如是天生的贵胄;他甚至费心的帮她准备点心,诱人的食物气味带起她内心深处温暖的感动。
记忆里,除了过世的父母,和哥哥之外,从来没人对她这么体贴。
“趁热喝。”
浓郁的咖啡香味飘进鼻腔,精美的杯子放在她面前,无法拒绝他的好意,虽然自己罕少喝咖啡,丁铃仍顺从的啜饮了一口。
味蕾尝到苦的滋味,黛眉微微一皱,但一对上他期待的眸光,丁铃口腔里的苦涩竟奇迹似的转为甜蜜,温郁的顺著食道暖了胃袋,也温热了心房。
她怔怔的瞧著他,看进他深沉而温暖的眼眸里,刹那间,竟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而在亲人面前,还有什么伤痛是不能诉说的?激荡满怀的情潮无法控制的汹涌澎湃著,淹过喉头,漫过鼻腔,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
他的出声询问,无疑地将她最后一道情绪封锁墙也给击垮,她呜咽一声,投进他怀中,一整天来承受的压力和害怕,全都借著泪水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哥哥……呜呜……”
“我不是你哥哥。”他问声道。
“我……知道你不是,是哥哥……他……呜……”
“你哥哥怎么了?”
“……肝癌……”
她口齿不清的陈述,虽然听得男子一头雾水,但他仍温柔地拍著她的肩背安慰,“别顾著哭,总要把话说清楚,我才知道该怎么帮忙。”
耳边的声音是那么值得人信赖,丁铃吸了吸鼻子,努力平抚激动的心情,组织脑中混乱的思绪,不好意思的从他怀中退开。
“前几天,我接到哥哥的同事打来的电话,说哥哥昏倒,被送进医院。我请假赶去,哥哥躺在急诊室里,手上打著点滴,我以为只是感冒,当时医生也说他是重感冒,还要他住院。今天下午我到医院,医生却说检查出哥哥的肝脏里有肿瘤……如果不开刀就……”
说到这里,她悲痛得直哽咽。先前与医生的谈话,像个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在街上淋雨……”
丁铃伤心的点头,“听完医生的话后,我心情好乱,不晓得该怎么跟哥哥讲。我离开医院,走著走著,就下起雨来……”
“你不会先找个地方躲雨呀!”
突然的一声大吼,吓了她一跳,湿气饱满的睫毛上扬,怔怔的瞧著他发怒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凶。
“把自己淋得像落汤鸡,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不是我开车经过,你说不定会被那场雨给淋死,还能再担心你哥哥的事吗?”
“我……”她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干嘛这样咄咄逼人?
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丁铃悲喊出声:“我又不是故意淋雨!那个时候……前后可以躲雨的地方,都离得我好远……人家走得好累,没力气用跑的,才……你怎么可以凶我……呜,你坏……我还以为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