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深沉寡言,母亲优雅端庄,她从小却觉得孤单。
有时她觉得他们一家人所维持的,是很文明却很疏离的关系,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被深深溺爱的亲密互动。
所以她毫无条件地宠爱若瑶,遇见季以肇之后,更是把整个人、整颗心毫无犹豫地交了出去,因为她强烈地需要去爱人,也需要被爱。
「妳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老是在神游太虚。」看女儿又陷入恍惚状态,裴母忍不住问:「伦伦,妳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想到裴若瑶之前的质问,裴安伦耳根子辣辣的。「没有啦。妈,妳今天怎么想到找我喝茶?」
「妈妈找女儿喝茶,难道需要理由吗?」裴母打量一下女儿,不太满意地问:「妳到底有没有听我刚刚说的话?妳年纪也到了,该考虑对象的事了。」
裴安伦陪笑,不置可否。
「大家都说妳爸跟我不够紧张,没帮妳认真物色人选,我想想也是。」裴母把手放回膝上,脊背挺直,坐姿优雅。「不过人家随便推过来的呢,我们也不见得看得上,不如问问妳,妳想要怎样的对象?」
老实说,裴安伦宁愿母亲像其它人的妈妈,就直接逼她去相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常客气却显得疏离地询问,好像在讨论公事似的。
何况,她该怎么回答呢?
她想要高大英俊到让人不放心,充满男人味,让身边女人都想依偎,脾气不顶好、完全不会沟通、负心薄幸的男人。
这算什么条件?她怎么说得出口?
「之前听说妳跟季以肇走得很近。」裴母闲闲问起:「现在他到马来西亚去了,妳应该比较有空了吧?」
她的口气那么轻描淡写,却让裴安伦全身不舒服。
她一点都不想讨论季以肇,尤其不想跟长辈谈。
至少,在她伤口痊愈以前。
正在敷衍、话不投机的时候,幸好,她的手机响了,她赶快接起来。
「瑶瑶?嗯,我还在西华……没关系,我会等妳,妳直接过来吧。」
挂了电话,裴安伦很清楚地看见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是瑶瑶,我跟她约了晚上一起吃饭。」裴安伦虽然知道无望,但还是徒劳地努力了一下,「妈,妳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
「不用。」裴母简单而断然地拒绝,「妳真的有心跟我吃饭,就不要找别的闲杂人等,我不喜欢。」
裴安伦忍不住皱眉,从小,母亲对瑶瑶一直有着莫名的厌恶,就连家族聚会的时候,一向注重形象的母亲,也都没有改变过态度。
她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
「妈,瑶瑶怎么算闲杂人等?」
裴母只是撇撇嘴,不肯多说,她高雅如雕像的脸上,露出这样鄙夷的表情,实在很不搭轧。
「妳既然有约,那我就先走了。」她拿起昂贵的皮包,优雅地准备离去。「记得周末回来家里吃饭,嗯?」
待母亲离去后,裴安伦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像她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见面谈话,比跟公司的秘书、职员们还要生疏。
「嘿,我来也!」年轻可爱的嗓音打断她的沉思,裴若瑶出现了。她在冬天还穿着短袖毛衣加紧身牛仔裤,青春亮丽的外表,引起不少注目。
「妳穿这样不冷啊?」裴安伦宠宠地捏了捏她圆润的手臂。
「才不会呢。」裴若瑶看着服务生收拾桌上用过的餐具,「刚刚大伯母也在?她走了?」
「嗯,还有事的样子。」裴安伦撒谎。
「才怪,姊,妳骗人的时候,耳朵会变红喔。」裴若瑶笑嘻嘻地指着她,「我知道大伯母是不想看到我,妳不用帮她找理由啦。」
裴安伦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说得过这个精灵伶俐的小堂妹。
「没关系啊,反正我习惯了。」她故作不在乎地说着。
不过,那倔强的神色,眼中闪过的受伤光芒,都让裴安伦清楚读出,其实裴若瑶很在意,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所谓。
「瑶瑶--」
「哎呀,妳不要担心我好不好?」裴若瑶打断她即将开口的安慰,「妳看妳自己,才让人担心呢。以肇哥离开以后,妳就这个鬼样,都多久了!」
「我没有怎么样啊。」裴安伦强自振作,勉强地笑笑。
「没有怎么样啊。」裴若瑶故意学着她的语气,然后很不满意地摇摇头,「没怎样才怪。妳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对不对?凌彦东也说,妳在开会的时候,还会偶尔发呆。」
一种被窥探的不快感突然涌现,裴安伦皱起眉。
「而且妳很少笑了,眼睛也不会亮。以前只要以肇哥电话一来,或是他一出现,妳就会整个人开心起来的感觉,现在都没有了。」
那是因为他不在了啊。
「妳想太多了,年纪还小,想象力丰富。」
「不不不。」裴若瑶摇着手指,「是观察力丰富,这不是平空想象。何况,我也有问凌彦东,他的看法跟我差不多。」
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悦。「他为什么要一直在背后跟妳讨论我?」
裴若瑶大吃一惊,瞪大圆圆的眼睛,看了裴安伦好久。
「妳……妳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半晌,她才困难地说:「凌彦东暗恋妳啊,还暗恋满久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裴安伦也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哪样比较震撼她,是从旁人口中证实自己隐约感受到的暧昧呢,还是……喜欢凌彦东的堂妹,大刺刺说出这件事的直率。
「我以为……妳跟他……我……」她不禁结巴,脑筋完全无法运作。
「怎么了?」裴若瑶奇怪地反问,「妳干嘛这个表情?」
「妳不是喜欢他吗?怎么……」裴安伦努力整理思绪,试图表达自己的震惊。「妳……妳不介意……妳觉得……」
「介意什么?介意他暗恋妳?」裴若瑶潇洒地耸耸肩,跟着翻开菜单浏览着,考虑要点什么茶点,一面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只要他不阻止我喜欢他,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他?」
被绕口令一般的说辞搞得头昏,裴安伦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开口闭口都是裴特助这样那样,裴特助今天又怎样怎样了。又不能拿把枪逼他,说『喂,不要喜欢我姊了,来喜欢我,不然一枪打死你。』」
裴安伦真正哑口无言。
「我也希望他喜欢我啊。不过,不是我希望的东西都能得到。」说着,裴若瑶的小脸黯淡了下来,小小声地说:「就像大伯母……」
「瑶瑶……」裴安伦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很想给她一个拥抱。
「不过,我其实不太担心。」裴若瑶甩甩头,随即又活泼起来,「因为以肇哥管妳管得很紧,他只要用眼光一扫,旁人都纷纷走避!嘿嘿!何况妳被以肇哥迷得晕头转向,哪有可能看到别人?凌彦东注定要失恋,那我就可以安慰他,然后乘虚而入,电影不是都这样演吗?」
看她说得兴高采烈,裴安伦就算再震惊,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就是没有像瑶瑶这样的活力,积极、正面,勇往直前,好像世界上一点难题都没有似的。
「妳这样真好。」裴安伦由衷地说。「瑶瑶,妳一定会很幸福的。彦东只是年轻,他还不懂得珍惜妳,但是他总有一天会懂。」
「妳也是啊,姊。」裴若瑶伸手过来拿她盘子里的饼干,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说:「妳跟以肇哥一定会在一起的。拜托,你们爱死对方了好不好,没在一起实在太没天理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裴安伦悲哀地想着。
天理是什么?痴情与付出,就一定会得到美好的报偿和结局吗?
第九章
裴若瑶回台湾过寒假的这一个月,裴安伦的心情算是有点好转。
不过,待裴若瑶一离开,她好转的心情又马上重回谷底。
外人看不太出来--这可能得感谢裴以肇的教导--只觉得她沉默了些,瘦了一点之外,态度、笑容还是一样端庄温柔,只不过加班的时间更长了。
一向不太有人敢惹的季以肇一离开,很多人的胆子都变大了,裴安伦身边,开始出现一些所谓的追求者。
有人送花、送礼物,比较积极的会直接邀约。一开始只是公司里的单身男性,后来消息传开,连其它企业界人士也有动作了,甚至是长辈们帮晚辈来约她,想见见面、认识一下的。
面对这些,裴安伦都以一个甜美的微笑,和「最近工作忙」这五个字,来推托过去。
唯一能比较接近她的,大概就是凌彦东了。
「你也加班到这么晚?」常常在夜色中走出公司大门,准备去搭捷运的裴安伦,十次有八次会遇到也「刚好」出来的凌彦东。
次数一多,裴安伦也知道不是那么「刚好」。
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
比较有机会聊天之后,她发现凌彦东其实不像一般年轻帅哥那么轻浮,他对自己出众的长相没什么自觉,也不是那种每天早上在镜子前花大把时间修饰自己之后,才能走出家门的孔雀。
相反的,从公事到闲聊,从天气到公司股价,他都有自己的见解。裴安伦算是空降部队,一回国,进公司就当了特助,对于各部门实际运作的情况,还是有很多要学习的,从他身上,她听到许多有用的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会和她聊裴若瑶,但是绝对不会提季以肇。
「她说这学期系上课比较少,有多选几门外系的课,不过她不打算念研究所。」在捷运车厢中,凌彦东不太甘愿地报告着,「所以她常常有空写E-mail吵我。」
「哦,你们常联络吗?」裴安伦笑咪咪地问。
其实凌彦东很不喜欢她那个「乐观其成」的想法,不过,至少可以看到她的笑容,他就算再不愉快,也觉得值得。
「嗯,她现在也常上MSN,半夜了还挂在网上闲晃不知道干嘛。」
「你要告诉她别熬夜呀,对身体不好的。」裴安伦认真交代着,「要她好好照顾自己,要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那妳自己呢?妳有好好吃饭、睡觉吗?」凌彦东冲口而出。看她闻言怔住,连忙补了一句:「是……是若瑶问的,她要我好好帮她看着妳。」
「哦。」裴安伦恢复微笑,「原来她有派给你这个任务。」
才怪,根本不是这样。凌彦东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那个讨厌鬼是有吵着要他报告,不过,关心裴安伦是他自己想做的,跟裴若瑶有什么关系?他才不会听从那个讨厌鬼的指使!
「我没事啊,只是最近比较忙一点而已。」裴安伦抬起头,浏览一下人不算太多的车厢,吁出一口气,「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只有走到捷运站这几分钟,勉强算是在运动……」
「如果真的很累,妳也许应该用司机,或是休个假。」凌彦东一直望着她清丽的侧脸,着匮似的,完全移不开目光。
裴安伦像是没有察觉,她又叹口气,「坐车这二十分钟就算我的休息时间了。我觉得这样看看人也不错,过去我的世界太狭隘了。」
那是因为霸道的季以肇占去了妳的全部时间。凌彦东腹诽着。
他知道不能提这个人,否则,她眉目间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
而他痛恨看到那样的她,更痛恨让她变成那样的季以肇。他希望裴安伦永远快乐、开朗,任何伤她心的人,都该下地狱去!
眼看快到站了,裴安伦站了起来,凌彦东也很自动地跟着站起。
「你真的不用陪我走,不会有问题的。」她耐心地解释,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而几乎每天,凌彦东都表现了与外表不符的钢铁意志,不管裴安伦怎么说,他一定坚持要提早两站下车,陪她走到住处楼下,看着她进去。
年轻而炽热的眼眸,总是带着过多的感情,牢牢盯着她。裴安伦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完全无力接受,也无力拒绝。
她的心早已给了别人,就算那个别人已经远在天涯海角,还是拥有她的心。
进了家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简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一天就这样结束。
倒在床上,她累得几乎连翻身都没力气。
要表现出无动于衷、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是很费力的,裴安伦每天都努力在维持这样的表象。
工作、人际关系……其实她不在乎这些了,她真的不在乎。
最近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真的在乎、有感觉。
她很累很累,只要一躺到床上,就会马上入睡,并希望自己永远醒不过来。
可惜,就在她几乎要完全沉入梦乡时,床头的电话响了。
被她调低的电话铃声,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有种不真实感。不过,裴安伦在挣扎之后,还是困难地翻过身,呻吟着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饱含睡意,带着浓浓的鼻音。
对方没有说话。
她马上知道,应该说马上意识到,是季以肇。
这支电话的号码只有家人知道,她父母不可能这时候打来,而若瑶打来也不可能完全不出声,打错电话的机率不是没有,但是,她就是知道。
不会有人每隔几天就不小心打错一次,还每次打来都不讲话,被她怎么问都不肯应声。
是他,绝对是。
裴安伦对于屡次接这种午夜无声电话,从困惑、愤怒、了解到现在,已经麻木。
「你想说什么吗?」沉默了大约三十秒,她忍不住开口了,对着静默的那一端说,「想道歉,还是想解释?」
对方没有回答。
她觉得鼻子一酸,委屈之意冲上了眼眶,又热又烫。
「如果你还不能决定想跟我说什么,请你不要再打来了。」她瘩着嗓子说:「我一个人唱独脚戏这么久,也是很累的,让我休息、好不好?」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回答,话一说完,她轻轻挂上了电话,然后,把插头拔掉。
在这段感情中,她第一次不再顺从,不再一切以他的立场为重,不再努力委屈自己去配合他。
不管有怎样的借口或理由,是他先离开的,不是吗?
她绝不会像电视肥皂剧里演的那样,哭着抱住他,要他别走,或是尖叫着要求一个解释,季以肇不是会被那种伎俩给留住的男人。
而她,是刚好爱上季以肇这种男人的……可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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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者众,又始终没有谁雀屏中选,很快的,各种传言悄俏出现了。
公司里最甚嚣尘上的传言是--那个幸运儿,是建筑设计部的小帅哥凌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