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一个地方。”
半晌之后,他牵着她的手往回家的反方向而去。夕阳斜照,倦鸟归巢,携手而行的影子在身后拖曳得好长好长。
“我还有一堂课。”大哭一场宣泄完后,她幽然开了口。
“你认为以你现在的心情还上得了课?”
“可是我没有请假。”说归说,脚步可是一刻也没停地跟着他走。
“你放心,我已经帮你请好了。”他说得毫不犹豫。
人是他带走的,田螺敢吭声?
“你来学校是预知我会出事?连假都帮我请好了?”
对这不便回答的问题,他与往常一样一笑带过,而她也没再追问。
市区的河堤旁难得有这么一片可以欣赏夕阳的洼地,天边璀璨的红霞照映得远处的水洼波光粼粼,几只归巢鸟禽的振翅声划破这份属于大自然的静谧。
“你曾受过挫折吗?”并肩坐在河堤上,她仰起脸做了一个深呼吸。
“当然。”
“你都怎么应付?”她将下巴撑在曲起的膝上,偏仰着脸迎上他迸射暖意的眸光。天气冷,她将自己颈上的围巾解下一半套在他的脖子上,回应彼此的是一个会心的浅笑。
“挫折应该是解决问题的积极助力,而非消极阻力。”他将目光放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侃侃而谈。
“我很差是不是?”泪水随着挫败的情绪又起,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试泪说:“对了,你怎么到学校来了?”
“呃……呃……我刚好路过,顺便到学校找个朋友,正巧遇见你。”他有点心虚的笑着转脸望她。“你并不差劲,相反的你很勇敢,只是带那些高三的学生,你似乎太年轻了,年轻到容易让学生对你产生……希妍?”见她神情一片黯然,他不放心的唤着。
“年轻?是啊,我不过大他们几岁,虽然教了两、三年的书,仍免不了年纪和外貌带给我的困扰。你信不信?我实习那年教的学生今年已经大四,至今仍有不死心追求的……咦?你笑什么?”
这个真讨厌,乱没同情心的!人家讲的是挫败、困扰,他不跟着哀掉也就算了,还笑得出来。
“没什么,只是好奇以你这样的年纪怎么就当了两、三年老师了。”他其实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只是临时想到“红颜祸水”这句连他都觉得恶毒的话。
“拜台湾的教育制度之赐,我是个资优生,不断跳级升学的结果是,大学毕业时和我一同入小学的同学都才大一。”
“嗯!看得出来你很聪明。”
“我知道我不笨就是了。”她苦笑着,目光仍凝在天边的璀璨中,一想起自己始终孤独,不觉又忧伤了起来。“只是这样的升学方式,老是和一群年纪大我许多的人当同学,让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高孟谦的心蓦地一紧,轻搂着她细瘦的肩将她揽向自己。
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幽幽恍恍的说:“我的爷爷奶奶是老师,父母是老师,我别无选择的以当老师为我一生的志业,怎知经过这几年,困扰仍在……”她有感而发的,说到伤心处,不觉又嘤嘤啜泣起来。
他抚着她的长发,用他特有的温柔来抚平她悲伤的情绪。
“大不了别当老师了,我养你!”
“你?”她讶然地抬头。
从没有一个男人开口说要养她,而这个男人还是个穷画家。他连养活自己都有问题了还养她!
不论如何,对他这无私的高尚情操她仍是感动的,复又将脸埋在他胸前喃喃:“别开玩笑了,一个人生活要比两个人来得容易多了,你没有必要背负我这个麻烦,更何况我喜欢教书,而且有了这份收入,在经济上你可以放宽心,安心作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老天!资助他这个穷画家完成梦想竟是她不得不继续教书的原因之一。她的这分心意教他感动莫名,但他仍不打算将他富可敌国的秘密告诉她。很多事一触及金钱就显得庸俗,而他打定了主意要跟她谈心而非谈钱。
“回去吧!天气冷。”
感觉到她的瑟缩,他拿下系住两人的围巾往她脖子上绕去,再解开自己大衣的钮扣,将她柔弱的娇躯纳入怀中。
“哇!看你哭得眼肿鼻红的,怪吓人的。”他夸张的表情像见着了鬼。
“真的吗?”她紧张地摸摸被他形容得不堪的俏脸。“哇!不管啦!你不要看人家啦!”她掩而急嚷。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希妍亦不例外,在这一瞬间,她忘了这张脸带给她的困扰,仍是在乎自己的美丑。
“让我看一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嫌你!”高孟谦调侃着大笑,拉下她的手冷不防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这个举动自然得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希妍呆愣半晌,手指抚着仍熨着他温度的柔美樱唇。
“希妍……”高孟谦沉稳的握紧她的肩头,强迫她面对自己。
她无措的拨开他放在她肩上的大手,恍然失神的转身就逃。
“小心!”高孟谦在她身后惊吼一声,快手一抄,迅速揽住她差点滚落河堤的温软身躯。只不过是个吻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的反应何致于如此强烈!
“别理我!”凄然地甩开他温暖强健的大手,希妍泪雾蒸腾的秋眸深切的瞅紧眼前这个刚毅俊朗的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甚至不算认识高孟谦这个人,但她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他抱她的感觉,甚至喜欢这个吻。这让她感到震惊和害怕,只想到要逃——
高孟谦看着她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不禁懊恼自己的鲁莽。噢!他从来就不是个莽撞的人,但今天的表现却是……呃……该怎么说呢?情不自禁!对,就是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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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希妍躲入厨房准备晚餐,高孟谦则在他的书房修饰他的画作。
“吃饭了!”她轻敲两下敞开的房门,未等他有任何回应,即转身回餐桌准备碗筷。
高孟谦放下画笔,到浴室洗了手便往餐桌去。
晚餐吃的是希妍向满月学来的大卤面和几样可口的小菜。高孟谦喜欢面食,尤其是经希妍改良过的满月大卤面。
今天的晚餐受下午的事件影响,少了以往的热络,气氛闷得几乎要令人窒息。
席间只见希妍默然的低头用餐,视线范围只有一个面碗大。纵使屋外是十二度的低温,高孟谦仍旧觉得热,脱掉一件外衣不够,还不时拉扯身上仅有的圆领衫的领口。
好不容易捱过一顿饭,她收拾了一下,又遁入厨房洗碗,尽量避开与他面对面的机会。
“还在生我的气?”高孟谦不知何时也挤到水槽边,用肩膀碰碰她的肩。
她不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回原地,她的左手被他的右手纠缠着,让她动弹不得。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没好气的问。
“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好,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可以放手了吧!”她想抽出手,却徒劳无功。
“咦?听起来很没有诚意哦!怎么看你都不像器量狭小之人……”他无辜的睁着一双眼看她。“呵!拐着弯说我器量狭小,这会儿该道歉的人是我喽?”她叉起能动的右手表现她的不满,踮起脚尖,凑近他的俊脸吼着:“我可没请你吻我!”
“在国外新吻是一种礼貌,你实在没有理由这么生气!”
“我……”
“再说,我吻你真的令你这么难受吗?”
他的眼神霎时黯淡了下来,让希妍又是一阵心软。
“不,我只是气我自己……”一个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她沮丧地垂下眼睑,用仅能动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整理起水槽中的碗盘。
气她自己?哦!这可有意思了。
“慢慢习惯就好了!”他说,就像牵她的手、抱她一样,吻久了她也应该会习惯他的吻。
“这种事还能慢慢习惯的吗?”她狠瞪一眼这个得寸进尺、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的黏人精。
“对,不能习惯,但是会上瘾就是了。”他挑挑眉,皮皮的咕哝着。
“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好狡诈。
“如果可以,请你把手还给我,否则我怎么工作?”她皮笑肉不笑地点醒他。没想到这个人还不是普通的厚脸皮,竟用左手拿着一个盘子要她用右手的菜瓜布搓洗。
“来!相信我们会合作无间的。”他说。
而她果真照做,还被这怪异的合作方式给逗得低笑出声。
“有没有人说你很皮?”她笑问着。
“我妈妈喽!”他回答得很诚实,那表情却惹人发笑。“我小时非常不喜欢上学,我妈妈气得想拿棍子揍我,但我爬树的功夫一流,她只有站在树下干瞪眼的分。有一次我被蜜蜂叮了还掉下树来,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你还好吧?”她的心像被抽了一下,虽然他说的是童年往事,她却仍感到震惊。
“不好还能长这么大?”感受到她的担心,他温柔的凝住她近在咫尺的丽容。他渴望吻她,吻上她充满诱惑的润丽丹唇,但他却必须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
这种近距离的凝视让希妍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脏差点蹦离心口。她慌乱的低头回避他的注视,专注的洗碗盘。
“你打算这么缠我一辈子?还不放手!”看着被他紧缠的左手,她想也没多想地脱口而出。
“如果你同意的话。”他暖昧地碰碰她的肩。
哇!这么露骨的话他也讲得出来,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不正经!”这个痞子!天知道她的脸热烘烘的,一颗心跳动得异常迅速。狠瞪他一眼,再使尽力气回敬他个肩碰肩,怎知他仍稳若泰山,倒是这么一撞,她的骨架都快散了。
“痛吗?”见她痛苦的表情,他敛起狂放的傲笑放开她,一脸肃然地推抚她微蹙的蛾眉。
“痛,痛死了!”
希妍泫然欲泣的低吟一声,直教他揪了心的拉起她的手臂揉搓着。
“我是个男人,你哪禁得起撞。”见她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他不由得拧紧眉峰,轻斥她的不自量力。
然而前一秒他还为着她的伤势跟着喊疼,下一秒她已戏谑地捧起满手的泡沫,涂得他满头满脸。
“哈!竟敢偷袭我!”识破她的诡计,他不甘示弱的抹去脸上的泡沫,往她的小脸上涂去。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侮我!”她扬着快意甜笑,又回敬他个满头满脸。
“吻你就是欺侮你?看来你得多多练习才行了,别跑!”
两人你来我往的玩了起来,愉悦的笑声将之前窒闷的气氛给驱逐得烟消云散,直到满月一家人高分贝的呼喊声自屋外花园传来——
“阿谦——希妍——”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往窗外望去。
“他们要做什么?”高孟谦倏地关上窗,不确定的问着。
“是大婶。”她询问的眼光望向他。
“来了!”高孟谦朝外头大喊一声,随即转头捏捏她犹带笑意的脸颊一把,促狭地催促道:“人家叫的可不只我,给你十分钟去弄干净,我先出去看看。”
“那你呢?”希妍遏不住笑的看着他不下于自己的狼狈。
他耸耸肩,不甚在意的将发上的泡沫抹平。“快去,免得感冒了。”
“真是恶心!”她柳眉微蹙的咕哝着:“那是洗碗的泡沫,你把它拿来当慕丝?”
“哦?你这是在担心,还是某种邀请?别急,你先去洗,我去去就来——”高孟谦暧昧的挑挑眉,邪魅的眼睛给她某种不正经的暗示。
“你这个人……”希妍提起轻灵的脚步往浴室奔去,对高孟谦的存心作弄恨得咬牙切齿。她怎会引狼入室,给他这个机会嘲笑她?
休想!他休息再有机会和她共用一个浴室。
“啪!”一声用力关上浴室门,锁门的声音轻脆响亮。
但一道门墙挡得住那个大色魔,却隔绝不了他该死的狂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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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
姓赵的这家人全疯了!
高孟谦打开窗户探出头去,花园里的景象让他连吃好几惊。
“嗨!”全副爱斯基摩装扮的赵家人正各忙各的,一见他探出头来,一致抬手齐声对他打招呼。
老天!这是什么情况?一群人占据了他的花园,烤肉用具、小板凳、水桶、煤炭样样齐备,就差个帐蓬了。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什么!露营大会师?或是野营训练?在这么冷的天气!
“这是在做什么?”他指着草皮上的烤肉用具问。
“烤肉啊!也叫巴比Q,你们香港人不懂?”满月架式十足的站在架前准备食物,以拗口爆笑的台湾式粤语回答高孟谦。
“对!烤肉,你看天气这么冷,我的手都是冰的。”赵福雄伸直一双冻僵的手在架上烤着,手上还戴着生日那天希妍送他的保暖手套。
“烤肉!”高孟谦看着赵福雄那一双肥手,僵笑着猛点头。烤肉?烤熊掌还差不多咧!
“谦哥哥,我把希姐姐在学校发生的事全说了,所以我妈就决定临时办个烤肉会来安慰一下希姐姐喽!”赵菲跑过来拉着高孟谦的手臂瞎扰和。
“呃,真不巧,我们刚用过晚餐,这烤肉恐怕……”高孟谦面有难色,心里其实不希望被打扰,但希妍岂是他一人所能独占?领教过这些人的热诚,他也只好盛情难却了。
“气氛啦!我们要的不过是热闹的气氛来让希妍开心。”赵擎自碳火堆中抬起头来,仍是一贯的敦厚诚恳。
希妍?高孟谦敏锐的注意到赵擎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希小姐进展到直呼名讳了。想到在他外出的日子,赵擎是如何的与希妍熟稔,就让他觉得不快。
“哇!好热闹,大家都在啊!”希妍洗完澡吹干头发即往屋外来。她穿了件浅苹果绿的长大衣,配上鹅黄色围巾,衬托得她粉嫩的娇俏脸庞更形迷人。她经过回廊,步下台阶,柔亮的长发随风飘扬,清新优雅的气质硬是魅惑得在场所有人移不开眼睛。
尤其高孟谦和赵擎更是一瞬也不瞬的直盯着她瞧。
对于自己所引起的侧目,希妍一阵赧然,偷偷伸手扯了扯高孟谦衣角后,故作无事状地帮满月的忙。
高孟谦回过神,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不知怎么的,竟有种幸福满足的美好感觉自心湖泛起。“呵呵!美丽是一种错误,难怪……”赵福雄的傻话尚未说完,即被满月往他后脑勺挥过来的餐盘给打得晕头转向。难怪连男学生也会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
“大叔,你还好吧?”希妍看了高孟谦一眼,转而同情起老是受满月欺侮的赵福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