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确定了与唐靖文的关系后,赵汉 想着也该是带她到何家拜访的时候。对感情,他的作风显然迥然不同于平时的主动与速战速决,说起来勉强比蜗牛走路好一点。
这缓慢的步调令何永勋不甚满意,因此在他行动前,何永勋已等不及的发出“召见”令,并且口气不无埋怨。
取得唐靖文的同意,赵汉 立刻带她去拜见何叔。下车前,怕她紧张,他还特地安慰她。
“别怕,何叔他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人。”
“是啊,他没三头六臂,只是六臂三头而已。至于怕他这倒不至于,只是想起你那位何叔背后跟着的那长串我一辈子也背不起来的头衔,我就觉得和他的距离好遥远。你想,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我看我们还是先说好,毕竟他对你恩重如山,所以如果他对我有意见的话,你绝对不可以瞒我。我不想成为你们之间的争执点,好不好?”她抬头仰望着说。
“傻瓜,你想太多了。何叔他的开明程度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思想之新潮更是不输任何一位年轻人,所以,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他一定也能接受,就算他对你不了解,但也一定相信我的眼光。”
“你这是夸赞我呢,还是在赞美你自己?”为什么她听起来,好像是赞美他自己的成分多一些。
“彼此彼此!”笑道,趁机在她嫣唇轻啄了下,惹得她一阵捶打,那沉重的气氛随之消逝。
坐在大得可以当个小宴会厅的客厅沙发上,唐靖文觉得自己好像显微镜下的标本一般,任何动作都逃不过四周一双双眼睛的观察。其实何家的人口简单,除了她已见过面并且相谈甚欢的何蕙晶外,就只有面前的何永勋。
赵汉 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一位相当和善的长辈,那像弥勒佛般令人舒畅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赵汉 可没告诉她何家的佣人不少,并且一个个像是侦探般。
以前那为了躲警察练就出的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功夫,让她早在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何家佣人们嗑牙、研究的目标。或许,他们很好奇,她这个乡下长大的小孩,究竟是怎么掳获赵汉 这个华东第一把交椅的心?只是,在众多好奇眼神中,她总觉得还有道特别的眼神,不知来自何处,却让她心头骚动。
“靖文,虽然我不是汉 的父亲,可是我一向视他如己出,所以你也别客气,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有空多来坐坐。”虽然赵汉 事前就说过她家世贫寒,不过何永勋瞧她却思毫不见长怯之情,忠实的表现出自己,落落大方的态度颇得他欣赏。
“谢谢伯父,不过我从小就粗枝大叶,更不像何小姐有丰富学识、良好教养,所以以后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教导。”唐靖文先就自我批判一番,这叫先礼后兵,她可拿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出纰漏。为了预防到时候吓坏他们大家,她觉得自己有告知的义务。
“无妨!无妨!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女孩。”何永勋笑道。
“就是啊,靖文,我家只是在外头的名声大些,其实私底下很单纯的。”何蕙晶点头道。如果何家像其它大户人家规矩一大堆的话,不用等唐靖文叫苦,她何蕙晶早就跑第一个。
“嗯!”她点头笑着。转头见赵汉 用那叫她安心的表情看着她。
“对了,宋姨呢?”
“她说她是外人不方便出席,硬是要待在房间里。”何蕙晶指着楼上道。
提到宋姨,何蕙晶一脸懊恼,眼见赵汉 的喜事近了,可她那巴望了十几年的妈咪,到现在还不肯点头嫁给她父亲,再拖下去,恐怕希望是越来越渺茫。
“还是我和靖文上去看看宋姨,顺便请她下来一起用餐。”看得出何永勋与何蕙晶两人眼中的失望,赵汉 了解的自动揽了这任务,转头对唐靖文道:“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宋姨吗?对我和蕙晶来说,她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不过她总是那么的客气。”
“是啊,其实只要宋姨点个头,愿意嫁给我父亲,我早就可以叫她一声妈咪了。爸,加油,改天跟赵大哥讨教两招追女朋友的秘诀,别再好事多磨了。”
何蕙晶又叹口气,说得何永勋也忍不住红了耳根子。
不忍心看何叔难堪的表情,赵汉 忙带着唐靖文上楼去,并趁机把何叔苦追宋姨的事大略的向她提了下。也许等他俩结婚后,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与何蕙晶联合起来,努力措合这对中年情侣。
两人当面请安,显然大出宋明芳意料,从他俩进房间后,她一直没正视过他们,并且似乎相当不安的有些手足无措,让赵汉 大惑不解。平常的宋姨是那么的亲切,加上这几年在何家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一直是落落大方,但今天,她为何如此反常?
“宋姨,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终于他忍不住担忧道。
“没……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你能娶到靖……我是说唐小姐这么好的女孩。”她仍旧低着头道。
从听说赵汉 的意中人和她失去联络多年的女儿同名后,她就一直想看看这也叫唐靖文的女孩,却又怕被她发现了。几番从楼上探头下望,看着亭亭玉立的她,她激动的情绪更难以平复。
这二十多年来,她没有一天尽过做母亲的责任,怎有脸见她?要不是难抑自己想见她的心,她原本想借故躲到外头的。
接下来只是阵安静的尴尬,赵汉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而在邀请宋明芳下楼同进晚餐仍被她一再婉拒后,他只好放弃,看来何叔要更失望了。
上楼这么久却连宋姨长什么样都没看个明白,唐靖文自然以为她不喜欢她。只是瞧这位宋姨房间看起来清爽朴实,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应该不是个挑剔的人才对,无奈的眼神扫过床头柜,她突然瞪大了眼。
突然冲向床头,她拿起摆在柜上的相框,照片上是个穿着红色唐装、头上绑了两个发髻的小女孩,模样相当的逗趣可爱。这照片她也有一张,那是她三岁那年过年照的。
“靖文!”赵汉 被她莽撞的行为吓了跳。
“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宋明芳?”她指着头垂得更低的宋姨问,口气又急又惊。
“靖文,不许对宋姨这么没礼貌,”从没见她像现在这么唐突慌乱,现在的她完全变了个样,她到底怎么了?
“没关系,你别责备她。”宋明芳拦着说,她竟一时大意忘了把照片收下,眼看掩饰不住,她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对,我就叫宋明芳,你……还记得我吗?”当年她离开家时,她才五岁,她对她应该早不复记忆。可是她毕竟是她的母亲,就算没有人告诉她,可是身份证上写的清清楚楚,加上这帧照片,事实摆在眼前。
看着宋明芳,唐靖文激动得无法思考,脑海一再回荡着从小她继母就一直嘲笑她有个红杏出墙的母亲,她无法原谅她!
用力的将相框掷个粉碎,她怒道:“我不认识你,更不想看到你!”
转身夺门而出,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她无法原谅她背叛父亲的行为,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宁愿做何蕙晶口中和善的宋姨,也不愿当她慈祥的母亲?
难道只因为她的父亲是个没钱的教书匠?钱真的比亲情重要?
“靖文,你听妈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泪水串串的落下,她后悔不已的催着赵汉 :“你快去追她,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跑出去很危险,你快去追她。”
在楼下等着的何家父女,只见唐靖文什么话都没说就冲了出去,两人仓皇的上楼想找赵汉 问个究竟,谁知竟看到那最不该出问题的宋明芳伤心欲绝的掩面哭泣。两人不解的转向赵汉 ,他除了沉重的摇头,就是那不下于他们二人的疑惑。
问题,似乎相当的复杂。
在弄清楚了宋明芳与唐靖文间的母女关系后,所有人都不免感慨,冯巧娟为了自己的自私行为,害了多少人。对宋明芳这个担心的母亲,赵汉 不停的安慰她,他知道唐靖文不是个会做傻事的人,因此非常肯定这丫头绝对是跑回家关在房间生闷气,毕竟这突来的相会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肩负化解二人误会的任务,他立刻追回家里,虽然她对宋明芳有不少误解,但至少不至于迁怒他。
“才九点就睡觉,你这么喜欢当远古的山顶洞人吗?”拉开唐靖文蒙着头的被子,趴在床上的她紧闭着双眼。料准他八成是当说客来的,转过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你和宋姨的事我已经听宋姨说了,我不知道你对她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印象,但是就我所知的宋姨,绝对不是一个会抛夫弃子、贪图享受的女人。相信我,明天当面向她问个明白,听听她怎么说,好不好?”
“你跟她是一国的!”像个要脾气的小孩,她坐直了身子怒视着他。
“我谁也不袒护,我只站在事实那一边。”靠过去搂着她,他安抚道:“听听她的说法,就算是法官判罪,也会让被告有个申诉的机会。就我听到的,其实宋姨和你一样也是个受害者,我不知道你听到的版本又是如何,但从你的反应来看,肯定不认为她是位贤妻良母。这之间这么大的差异,你猜猜看会是谁在说谎?你不想讨个公道,问个明白吗?”“可是在你们心里早就认定她说的才是正确的,不是吗?”天秤都歪向一边了,还要她说什么。
“那是因为宋姨的作为始终令人信服,人可以伪装一时,无法伪装永远。而且如果她真是个喜新厌旧、嫌贫爱富的女人的话,这些年来何叔向她求婚的次数只怕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但是她始终没有点头。这让所有的人都不解,但现在我知道,她是为了你,为了证明自己当年是被冤枉的。”
劝解了阵,她不再说话,他知道得给她一点时间理清思绪,只要明天见了宋姨,唐靖文一定会发现,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一位好母亲。
抱膝独坐,唐靖文想起终日酗酒的父亲,还有总被耻笑有个不贞母亲的自己。如今父亲已逝,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何可信度?她得自己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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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刘妈匆忙的来报告唐靖文不见了,尤其发现她只带走她原本的东西,赵汉 知道他太轻忽这丫头的固执,不好的感觉笼罩心头,她这是和他划清楚河汉界,从此不再往来吗?
怕宋姨自责,他不敢将唐靖文失踪的事告诉她,只说她顽固得像头驴子,假以时日等她想通了,再找个时间去见她。
为了寻回唐靖文,赵汉 几乎是出动了所有可用的人,只差没翻遍台北市,却仍然毫无音讯,不过才几天,他显得憔悴许多。
这天,处理完公司的事,他照例又开着车大街小巷的寻找,几个知名的大夜市早遍布他的足迹,甚至连些地方性的小夜市他也不放过,只是有了上次的脱逃经验,这回她似早有准备,再也不见她蹲坐在地挥舞双手叫卖的身影,一个晚上的奔波下来,失望尽写在眼底。
夜已深,看着夜市里逐一打烊的小贩,三三两两各回归途的路人,今天,他又要空手而回。走到巷子里停车处,才掏出锁匙,就见几个大汉从暗处冒了出来,一个个双手抱胸脚摆三七步,来者不善的成分居多。
“你就是赵汉 ?”站在最前头的男人道。
“没错。”收回锁匙,他心里有了底。
“做人别太嚣张,大家都是在外头混,别光顾着自个儿吃饱了,就不给其他人留余地。今天只是先给你个警告,再不知好歹……”
“你说完了没有?”脱下西装,解开衬衫扣子,他一脸不耐烦。想打架他十分乐意奉陪,正好让他满肚子无处发泄的郁闷一个抒发管道。
“你……找死!”扬手一招,三、四个大汉同时围上去。
赵汉 倒是气定神闲,虽是以一对多,但除非他们非常不知廉耻的除了仗着人多外还亮出家伙,否则以他在国外留学时是拳击社主将的身手,他相信自己应付的来。
一开始,大概是觉得人多还要拿出家伙有点小题大作,可是眼见他们三、四个人还打输赵汉 一个人后,不甘心的再顾不了什么面子问题,不砍两刀泄愤向老大交代,今晚回去肯定谁也别想睡的安稳。
赵汉 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他们一个个怒红的双眼和心里的盘算,他没兴趣拿自己的肉身当磨刀石,抓紧个空隙摆脱他们的包围,只是他运动神经再发达,也敌不过子弹,一声枪响,震惊了夜市散场的游人,那几个男人迅速的搭车离去,寂静夜空下,只听见阵阵由远而近的刺耳警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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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水路七十一号……”沿着不到五米宽的街道走来,好不容易在户老旧的砖房墙上找到她寻觅已久的门牌地址。她就是在这儿出生,也是她与父母住在一起同享天伦乐的最后地方。父母离婚后没多久,他们就搬了家,这次她可是费了番功夫才找到这儿的。
站在门口狐望着,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她父母吗?不管了,她总得试试。
沿着旧居街道连续敲了几户人家的门,探听着是否有父亲的旧识,可惜渔村里谋生不易,人口纷纷外移,左右房舍几番易主,更惨的更早已是人去楼空,根本找不到个认识她父亲的人。唐靖文颓丧的踢着路旁石子,却瞥见另条小巷子里,坐在门口拿着旧报纸晒鱼干的老妪,虽然老婆婆的住处离她家稍微远了点儿,可看她那年纪,她又燃起希望。
“阿婆,可以向你问个人吗?”蹲下来,她靠近那老妪笑问。
“什么?你说什么?”那一脸的疑惑,睁大了眼问,可见她耳朵不怎么灵光。
唐靖文只得拿出在夜市叫卖的音量,手圈成喇叭状再问一次:“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位叫唐景铨的人?二十年前他曾在这儿住过。”
弄清了唐靖文的意思,阿婆张嘴喃喃道:“唐景铨……不认识,不认识。”摆着手,她继续把篮子里一把把鱼干倒在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