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儒眼角微微一跳,面无表情地说:「此刻讨饶不嫌太晚了吗?全给我打死!」
此时凤辇内却传出声音,「驸马,我们此去崇圣寺进香,不宜多造杀孽,这无知村妇既然知错,就饶过她们吧!
「是!」莫知儒面上恭敬,却向一名健卒偷偷使了个眼色,健卒会意,收回棍棒时,使上暗劲,谢婉媸惨叫一声,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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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娘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位于一间挂满了刀枪剑戟的房间内,满室只闻药香,床头则站着一位白发幡幡的老翁和一名满脸慈色的老妇。「是、是老丈救了小女子吗?」
「是老哈把你带回来的!」声音如轰雷巨响,自老翁身后传出。
谢婉娘吓了一跳,凝神细看,发现说话之人便是被小雪害得摔下马来的那位军爷,不由得愣住了。「你、你……」
「你家娃娃真本事,老哈骑了二十多年马,头一遭栽下马来!」那名自称老哈的军爷哈哈大笑,又是声振屋瓦。
「哈赤儿!小声点,别吓着了客人!」白发老翁轻叱一声。
「是!南军门!」哈赤儿果然把声音压低,不过仍是亮如洪钟。
老翁笑了笑,对谢婉娘说:「老夫是禁军教习南云霁,这位是拙荆……」
「我自己介绍了吧!我是南军门座下总兵哈赤儿,你叫我老哈就成!」哈赤儿咧开了嘴大笑。
「你不是莫知儒的人吗?你、你救我有何居心?」谢婉娘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之意。
哈赤儿闻言大怒,「你别把老哈和那杂碎扯一块!老哈在军营待得好好的,那瘟书生要拍公主马屁,硬把老哈叫去充场面。他奶奶的……」
「哈赤儿,收敛点,在人家姑娘家面前别这么粗言秽语的。」南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哈赤儿略略连声,不敢再说。
「总兵大人是英雄本色,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像我家相公满口仁义道德,却……」谢婉娘思及伤心处,心情激荡,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南夫人忙替她拭去唇角流下的鲜血,劝道:「多想无益。你放宽心,好好养伤才是。」
谢婉娘犹似充耳不闻,脸上似笑非笑,浮是嘲讽之意。「你们知道吗?我相公以前常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才是大丈夫!嘿!大丈夫哪……」
「姑娘……」
谢婉娘忽放悲声,哭笑无状,「他还说:‘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难道是这般人吗?我敬他、爱他,没想到他薄幸如此!」
南夫人再三劝说,谢婉娘却是毫无反应,不断呕血。她急道:「这、这怎么办才好?」
南云霁看着意识不清的谢婉娘叹道:「她伤势本重、又断了生念,只怕、只怕……」
「娘!娘!你没事吧?」一个小女孩忽然冲了进来。正是小雪。
「不是要你安心休息吗?怎么又乱跑?」南夫人抱住小雪,关心问道。
小雪挣脱南夫人怀抱,直冲到床前,哭喊:「娘!我刚刚梦到你不要小雪了。娘!你别不要小雪啊!」
谢婉娘听到女儿哭声,回光返照,神志突然清明起来,她不舍地看着小雪,凄然道:「你爹是娘的一片天,现在天塌了,娘也活不成了。」
「不要!不要!娘不能丢下小雪啊!」小雪哭叫不休。
谢婉娘柔声安慰女儿,忽然一抬头,定定注视南云霁,缓缓地说:「我能信得过老丈吗?」
南云霁一愣,随即明白她是要交代后事,朗声道:「你尽管放心!我南云霁不是背信忘义的人!」
「小女子失言了。」谢婉娘忽然坐起,盈盈拜倒,「婉娘有一事恳求老丈。」
「姑娘请说吧!」
「恳求老丈收留婉娘,视为义女。」
南云霁会意,轻叹一声,「我儿子死于沙场,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老夫开心得很!」
谢婉娘大喜,拉着小雪说:「快叫外公、外婆。」(注:因为谢婉娘是两老义女,故小雪称呼两者为外公、外婆。)
小雪哭红了双眼,依言叫了声:「外公、外婆。」南夫人又喜又悲,将小雪搂在怀中。
「小雪只有个小名,名字本来是想等知儒……」谢婉娘思及负心人,摧肝裂肠,再也撑持不住,又吐了一大口鲜血,竞溘然长逝,一缕香魂就此玉殒。
小雪大惊,伏在母亲身上恸哭失声。
南云霁悲道:「你放心吧!我会替小雪起个好名字的。」他轻抚小雪头发,柔声说,「从今之后,你便叫飘雪,莫飘雪。」
小雪猛然回头,拭干了眼泪,大声说:「我有母无父、有名无姓,就叫飘雪。」
众人一愣,想不到她如此决绝,只有哈赤儿拍手叫好:「说得好!那瘟书生无情无义,若非老哈救得早,他连你也不放过!真不知公主看上他哪一点?」
「别说了!你当着宰相的面救人,摆明给他难看。莫知儒器量狭小,当心他对你不利!」南夫人不禁忧心忡忡。
「老哈先祖曾立过大功,先皇特赐免死金牌一道,瘟书生整不死我的。」哈赤儿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我倒不担心你,我是担心小雪。」南云霁略带忧色地看着小雪。「莫知儒如果知道小雪未死,只怕会对她不利。」
南夫人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我们对外就说南家无后,过继本家后辈以传香烟,再对外放出风声,就说婉娘和小雪皆伤重不治。莫知儒再怎么精明,也料不到咱们会甘冒风险,收留小雪!」
南云霁点了点头,看着小雪问道:「你意下如何?」
小雪经此惨变,似乎一下成长许多,点头道:「谢谢爷爷,奶奶,从今以后,我就叫南飘雪!(注:因为是本家后辈,故称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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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尽春至,春去秋来,寒鸦几度南返,林花开了又谢,匆匆五年时光飞逝。
南府大厅,南氏夫妇此刻却是愁容相对。
「小雪都已经十四岁了,针线女红却一件不学,这怎么得了!」南夫人叹了口气。
「这还不打紧!这丫头三天两头就往军营跑,要不就上酒楼茶肆听书喝酒。唉!京城人人皆知,咱们南府出了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南云霁也叹了口气。
南夫人埋怨道:「要你管着手下兵士,别净跟着小雪胡闹,你全当马耳东风!这下可好,看谁还敢上门提亲?」
「你还怪我?我几次三番要教训这丫头,全给谁拦着了?」南云霁苦笑道,「我何尝没说过我手下这些人?只是小雪个性活泼好动,比男孩子还豪爽不羁,军营里人人和她称兄道弟,我怎么约束得了?」
南夫人不禁莞尔一笑,「这倒是。哈赤儿最讨厌妇人小孩,但给小雪一缠上,却拿她没有法子,连不苟言笑的谢景升,也把小雪宠上了天。」
「唉!只是小雪讨厌读书人,我给她请了两三个先生,没一个不被她气得辞官不教,野性难驯,这可不是办法!」
「她父亲是那种人,也难怪她恨读书人。」南夫人叹了口气,吩咐在旁服侍的仆役,「小姐呢?去叫她过来。」
一名仆人领命而去,不多时,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又溜出去了!」
南云霁大怒,「跟着她的丫头呢?」
「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南云霁气急败坏,正要下令找人,门房却于此时通报道:「今科状元华不凡过访!」
南云霁一愣,只得下令: 「开中门,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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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晃至军营,遇见了哈赤儿,笑嘻嘻地说:「哈叔叔,小雪闷得慌,你陪我去看戏听书好不好?」
哈赤儿极疼这个活泼大方的小姑娘,但想起南云霁要他们帮忙约束小雪,不禁嗫嚅道:「南军门要我办些事情,只怕不能陪你了。」
小雪水灵灵的眼珠子一转,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找谢叔叔去。谢叔叔最疼我了,人又豪爽,才不像你每次都婆婆妈妈、推三阻四的。」
哈赤儿顿时气往脑门上冲,涨红着脸说:「呸!那算计鬼要是豪爽,老哈也能做将军了!谁说我婆婆妈妈了?去就去,怕个鸟!」
「哈老粗愈来愈不长进了,竞在背后乱嚼舌根。」一人自营房里走出,不带喜怒之色,淡淡地说:「亏你还活了这把年纪,被这丫头一激就中计了,真是不像话!」
哈赤儿恍然大悟,敲了小雪一下,笑骂:「你这小丫头愈来愈鬼灵精了,连哈叔叔也敢耍?」
小雪见是谢景升,极为高兴,一把抱住他,撒娇说:「谢叔叔在,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嘛!」
谢景升看了看小雪,原本冷淡的脸孔也不禁漾起笑意,捏了捏她鼻子。「我要不跟你去,你也会闹得我一整天没法做事,我可还真不敢不陪你去。」说得小雪及哈赤儿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路上,谢景升见小雪言笑不忌,天真爽朗,不禁担忧地说:「南军门前几天才和我抱怨,说你愈来愈野,非得好好管教不可!你再这样无法无天的,就不怕南军门打你板子?」
「爷爷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从不曾真的动手打我。」小雪满不在乎地说,「就算爷爷真恼了,他怕奶奶,我求奶奶准没错!」
哈赤儿想起南云霁的确有些惧内,不禁笑了起来,「你比老谢还会算计,难怪军门拿你没办法。」
「军门的儿子早就战死沙场,现在有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他也还真舍不得打你。」谢景升叹了口气,无限感慨。
「我伯伯是怎么死的?我问了爷爷好几次,他都不肯说。」小雪好奇地问。
「这不是朝廷猜疑武将,派个春种的太监当主帅,才会让南军门的儿子白白冤死沙场。」谢景升回忆起往事,不禁黯然神伤。「可怜我女儿嫁过去还没一个月,便守了寡,她禁受不住打击,犯了失心疯,我、我从那时起,便没了她消息!」
「南军门也真是傻瓜,朝廷这样对他,他还替皇上卖老命?」哈赤儿愤愤不平地说。
「老哈!不要乱说!」谢景升赶紧喝止哈赤儿。
小雪默然良久,忽然爽朗一笑,「爷爷为的是百姓黎民,可不是皇上!」
哈赤儿一愣,纵声大笑,「小丫头比老哈有见识多了!不错!南军门慷慨侠烈,他委曲求全,不过是想卫国安民!」
小雪一脸正气地说:「等我练好武艺,我就要上阵替爷爷打仗!」
哈赤儿与谢景升听着她的童言童语,不禁相视大笑起来。
第二章
一行三人到了「陆羽茶馆」,店小二秦三识得小雪,便笑着过来招呼:「大小姐是要听王瞎子说书吧!小的领你们上楼去。」
小雪见是秦三,想起一事,掏出一张药方说道:「秦叔叔,我前些日子听你提起秦婶身子不适,当时曾听你说起症状,刚巧昨日御医胡大夫来替我奶奶看病,我偷空问他你所说的症状,胡大夫便开了这张药方给我。你瞧瞧是否使得。」随即药方递给秦三。
秦三没料到自己随意提起之事,这小姑娘竞记在心里头,目眶一红,正想答谢,小雪却已一溜烟跑到楼上听王瞎子说书了。
「这小丫头心好,就是野了些。」谢景升拍了拍秦三肩头,笑道:「你忙你的吧!我们是老主顾,自己招呼便成。倒是待会儿别忘了送二壶香片、几碟点心过来。」
谢景升刚和哈赤儿上楼,便已听到王瞎子的声音,「小雪,怎么这许久不来听你王伯伯说书?你再不来,瞎子可要喝西北风了。」
小雪笑嘻嘻地说:「我还没出声,王伯伯怎么知道我来了?」
哈赤儿也走到王瞎子跟前,盯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笑问:「有时可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瞎子?」
王瞎子笑道:「这位是哈大爷吧?小雪是我的财神爷。她一来,我就听到铜板儿响叮当,哪用得着出声?否则我要是光侍候这些白听书的客官们,恐怕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旁边几桌客人无不尴尬地笑了笑,哈赤儿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桌的客人怒道:「臭瞎子,竟敢寻爷儿们开心?老子不耐烦听你说废话,给我滚出去!」
王瞎子还没说话,小雪却已拍桌而起,「王伯伯的说书是京城一绝,三位要是没银子捧场,安安静静坐着就是,王伯伯倒不会赶人的!」
「臭丫头,敢教训老子们!」三人立时拔刀而起,三柄钢刀直劈了过来。
小雪倒也毫不畏惧,板凳一立,架住了一柄钢刀,但其余两柄钢刀,看样子却是如何也躲不过了。
哈赤儿和谢景升大惊失色,正要抢上救援,却突然听到三声轻响,三柄钢刀居然平空而断,三名大汉更如断线纸鸢般破窗而出,倒飞了出去。
众人大惊之余,纷纷奔跑逃窜,霎时之间,整座茶馆楼上只剩小雪三人、王瞎子和一桌吓得瑟缩发抖的老少二人。
谢景升见多识广,知道有人援手,朗声道:「不知哪位英雄相助,可否现身一见?」
小雪好奇地问:「是有人帮忙吗?」
谢景升看着钉在墙上的三根筷子,骇然道:「嗯!而且武功高绝!」
「他既然帮了我们,为什么不肯出来见面?藏头露尾的,只怕不是好东西.……」
「小雪,不许乱说。」谢景升瞪了她一眼,教训道:「世外高人,大多性子独特。他既不愿意相见,必有深意,怎么可以胡乱批评?」
小云吐了吐舌头,对王瞎子说:「王伯伯,对不起喔!又把你的客人吓跑了。」
「那正好!瞎子今儿个单单侍候大小姐一人听书。」王瞎子丝毫不以为意地笑道。「反正那些人听了也不给钱,走了最好。」
倒是哈赤儿忍不住埋怨道:「和你这丫头出来,没一次不惹事的!你要是碰伤了一点,要老哈怎么和军门交代?」
「不是没事吗?老是婆婆妈妈的,跟个姑娘似的。」小雪满不在乎,见桌上有酒,拿起来便喝。
哈赤儿被气得说不出来,谢景升无奈劝道:「小雪,你好歹也是姑娘家,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哪里像个女孩子?」
小雪替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笑嘻嘻地说:「我以后要帮爷爷打仗,本来就该像个男子汉啊!哈叔叔、谢叔叔,我敬你们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