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达不达,你撞死阿兰,害阿银嫂孤苦一个人。你当初为什么不死了算,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们阿兰。杀人凶手,你还来做什么?”
他大呼小叫的,引来丽花探问。
“哥,你在起乩是不是?这么大声——”
义顺一见妹妹出来,更有控诉她罪行的好兴致。
“丽花,你出来得正好。她啦,她就是撞死我们阿兰的那个坏女人,她以为她有钱,撞死人赔钱就行了,没天理才会让这种女人活下来。”
丽花在大哥的控诉下望向雅兰,立即加入唾弃的行列。
“对呀,你来做什么?我们阿银嫂被你害得没女儿了,你还来——”
雅兰实在有口难言,只能任由他们兄妹俩唾骂不休。待雅兰认为他们该是骂够的时候,她突然插口——
“丽花,我是阿兰,我真的是阿兰。”
“你说什么?”
雅兰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我是阿兰,我是阿银嫂的女儿张雅兰。”
她的反驳令丽花顿时住了口。不过没一会,义顺便拉着她一头亮丽如黑绸的头发怒吼道:“死女人、坏女人,你被车子撞死好了!原来先前的电话就是你打的,什么地府的电话,你有病!你……”
一大堆的咒骂与拉扯,在老远就看见的老汤起初还当他们在聊什么,不过现在一看他们动手打太太,即刻冲上去拉开那男人。
“你做什么?你打我家太太,我报警抓你。”
汤伯伯是出于护主心切,但义顺好歹是她的好友,故她对老汤说:“汤伯伯,我和他们兄妹是多年好友,全是误会,你可别真报警。”
她的乞求并未令义顺心领,他还挑衅地说:“去报警呀,谁怕谁?”
他的顽灵令老汤更生气了。他家太太这么好心肠地替他求情,他不知感恩就算了,说话还这么冲。
老汤拿起大哥大作势要打电话,雅兰却阻止道:“你若叫警察来,我会生气的。”
老汤见太太不追究,也没辙了,只能叹口气又走回去。
见他一离开,雅兰对义顺说:“义顺,我真的是阿兰。你若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考她?他觉得这倒也是个好主意,遂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叫义顺,她叫丽花?”
丽花一掌拍向他的头。“我叫丽花是你告诉她的,这是什么烂问题,换我来问好了。我问你,你说你是阿兰,那今年阿兰的生日我送她什么?”
雅兰想也没想便回答:“一对相思豆耳环,还是用夹的那一种。你是去台南美华泰买回来的,我将它们放在我爸的牌位下,因为我怕我阿母骂我爱慕虚荣。”她不光答得出来,连放置的地方也说得清清楚楚,还有解释理由。
丽花一张嘴张得比一粒橘子还要大,连双目也瞪得像铜铃。
义顺从不知丽花送过阿兰耳环,不过他看丽花的表情也知道她说对了。
丽花回过神后又说:“这个待会再求证,我再问你,小时候我都叫你什么?”
“圆仔花。”
这个小名义顺也知道,丽花喊她圆仔花,是因为反讽她为人端庄,不像丽花身为女孩却没个女孩样。人称圆仔花乃指“三八”之意,故丽花希望她别那么正经,才会起圆仔花的绰号来称呼她。
不过这小名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及长,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若非当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她这么流利地一下子说出,着实令他们兄妹俩大吃一惊。
丽花颤抖地说:“你真的……是阿兰?你是死人或是……”
雅兰伸出双手。“你摸摸看,温的喔。”
义顺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人被撞得血肉模糊,而魂魄却跑到别人身上去,那不就是人家所说的借尸还魂吗?
义顺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满地。
虽然事实证明了她就是张雅兰,但是丽花心里还是毛毛的。
“阿兰,你回来是要找阿银嫂吗?”
“嗯。其实我很早就想回来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外表是杜小姐,只有内在才是阿兰,要来也不是一件易事。杜小姐是人家的太太,行动上自然也比较不自由。”
一言及此,义顺立即插口:“你们有没有睡在一起?”
他问得这么露骨,阿兰羞红了脸。
丽花敲了他一记。“哥,你会长不大喔,连这种事也敢问。不过说真的,你和他——”
雅兰这人没什么心思,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她点点头浅笑回答:“有啦,三次。”
“三次?那他有没有对你胡来——”
“哥!”
他这么激动,好似他老婆被人上了似的。丽花看不惯他这种兴师问罪的方式,但是她也知道哥哥暗恋阿兰好几年了,阿兰死时他还哭得跟牛鸣一样。
他们三人往铁皮屋而去,雅兰问道:“雷先生没有赔钱给我妈吗?要不,我妈怎么还住在这?”
她以为他在她死后会妥善照顾她母亲的,没想到
“有啦,送来了两百万,但是阿银嫂不收。她说她不要钱,她只要你回来。”
丽花一进入张家铁皮屋内,先是合掌向张伯伯膜拜一番,也不顾阿银嫂投来的讶异眼神,便动起了她家的牌位。
阿银嫂马上开口问她:“丽花,你在做什么?”
丽花比了个“嘘”的手势,果然在一番摸索下找出了一对相思豆耳环。她没骗她,她真的是雅兰!
雅兰在听了阿银嫂的只要女儿不要钱的话时已泪流满面,才走到门口约十步远,她突然双膝下跪,连义顺也吓了一大跳,完全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雅兰一步步爬向门前,大喊了一句:“阿母!”
银妹停下缝补动作,微抬起头,不知到底是谁在唤她;定睛一看,只看见一名女子跪在门口。
银妹开口问:“你是谁?你跪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刚刚才在丽花一番怪异的举动下停顿了手边工作,现在正准备继续工作,一句“阿母”又让她停了下来。
不一会,义顺出现在门边。“阿银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这事,但是你该开心,你的阿兰回来了。”
银妹糊涂了。何时他也学会了看穿阴阳两界,要不,怎么会说阿兰回来了?
“义顺,你在说什么?”
“阿银嫂,阿兰她没死,她又回来了。”
银妹知道他不会开她玩笑的。但明明是她亲眼看着阿兰的遗体进入火化炉中火化的,她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银妹对他说:“义顺,你真会开阿银嫂玩笑哇,你可要多保重,别为了我家阿兰伤太多心神,人也糊涂了起来。”讲完又低下头来继续干活。
丽花又加强了语气:“真的是阿兰回来了,这就是证据。”她伸出手将握在手中的一对耳环让阿银嫂和义顺瞧。
义顺这一回可不得不信了。
“你真的在牌位下——”
“对,她没乱说,真的在那里。”
两人神情是悲喜交加的,却只有银妹听得一头雾水。
银妹打从丽花进门,即见她举止异常;再看看门外跪着的女子,她真的不知该相信什么。但雅兰一句——
“阿母,我是你的心肝宝贝阿兰啦。”
针扎伤了银妹的手,泌出了一点血来。银妹手发着抖,强作镇定道:“小姐,你别开玩笑,我家阿兰已经往生了。”
雅兰哽咽道:“阿母,阿兰不孝,没能在您身边伺候您……阿兰幸好有杜小姐的身可以栖息.所以才能回到您身边。”
她跪在地上,不怕被石子扎疼了,只怕阿母会再一次地拒绝她。
银妹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想清楚这事。
“义顺,别让她跪太久,我薛银妹不够格让她下跪。”
义顺见她老跪着也不是法子,而阿银嫂真的需要时间再仔细想清这前因后果,所以劝她:“你还是先回去口巴。 ”
义顺对她仍是半信半疑,故也不表热络。
雅兰被义顺“请”了起身,将苹果交给义顺后便对屋里头的银妹说:“阿母,不要再只吃子而留果肉给阿兰。这些是阿兰拿来孝敬您的,我会再来的。”
在她转身欲离去之际,银妹开口叫住她:“你先别走。”
雅兰回头看了母亲一眼。
“没有人知道我只吃子,你是阿兰,你真的是阿兰?”
此时义顺及丽花全看呆了。才一句话就扭转了阿银嫂的想法,也太神了吧。
雅兰那神情比中了彩券更欣喜,她一连唤了三声阿母,叫得银妹干枯的心再一次贯注了元气。
阿银嫂双手颤抖地接住雅兰的手,母女二人相偕走进了那相依十多年的铁皮屋中。
银妹仔细地想由杜香蝶的外表看出雅兰的影子,但是面对陌生的脸孔、陌生的人,除了她的口音以外,丝毫无法看出阿兰的存在。
银妹问她:“你——”她还是无法叫一个陌生的女子阿兰,毕竟看了十八年,阿兰并不是这个面貌,教她如何启口唤她?“你可不可以说说,为什么附生在这个女人身上?你和她熟吗?还是——”
“阿母,杜小姐就是那一天开车撞我的女人,”
“原来是她?可是她——”
“对,她一撞上我便死掉了,而我的灵魂也出了体;但一想到得放下你一人,我便心生不忍。所以当我们同时被送上救护车时,我就上了她的身,才得以在今日再见到阿母你。”
银妹就知道,她相依十八年的女儿不会狠得下心抛下她的。思及此,泪水已潸然滑落。
阿兰也不忍见母亲掉泪,忙安慰道:“阿母,我活下来了,你就别哭,你一哭阿兰也要伤心难过了。”
母女二人喜极而泣。银妹问及她在台北生活及这阵子的生活状况,而义顺则一直站在门外,心情十分复杂。毕竟自己心仪已久的小爱人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老婆,害他连表白的机会也没了。
丽花唤他:“哥,你来一下。”
义顺丢下烟,踩熄后走回杂货店。
“哥,阿兰变成别人的老婆,你也该死心了。”
义顺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的事你别管了。”
一下子转变那么大,死的人活了过来,没嫁的人又成了别人的老婆;他已够心烦了,让丽花一吵,火气更大了。
“好,不管。到时候你别又来求我帮你就好了。”
丽花好心好意要帮他,他还不领情。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义顺耙了耙头发,暗忖:她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叫他去抢,他又没那本事;加上雅兰与对方已发生了关系,他又凭什么要她回来?没被对方撵出来便阿弥陀佛了。
银妹与阿兰有诉不尽的别离之苦,但雅兰却只能停留一个半小时,只因回台北的时间已经太晚。故她对阿母承诺,近期之内她还会再来,银妹才稍稍安下心。
银妹送雅兰出了巷子,老汤才和先生刚通完电话,并报告先前紧张的气氛。
在台北的雷皓嗤笑她活该被打,撞死人的凶手还敢前往苦主家,莫怪对方要气愤难平了。
不过,好歹她也是会长的宝贝孙女,若不出面处理她被打之事,肯定要引来会长的不悦。他交代老汤看好夫人,他马上派人南下支援。
但雅兰并没多作停留便北上,回到雷宅已近十点,屋内仍是灯火通明。
雅兰从未在一天之内搭过这么长时间的车子,回到雷宅人已累垮。
吴嫂早过了上班时间,佣人们也全休息了,只有雷皓仍在客厅等她。
“你还没睡?”
雷皓将她由头看到脚,她的双膝似乎受伤了。
他喊她过来,并问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雅兰低头看着双膝,不但发红,又呈现乌青,上头还有干渍的血痕。她坦白地说了:“这是跪在碎石上所导致的伤,没事的。”
雷皓眯了下眼。她杜香蝶是这么不怕疼的人吗?她还曾为了一点小伤口而怒打下人,而现在她会将自己伤成这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眼前的杜香蝶,除了个性、举止有所改变外,其它的全没有异样,要他如何相信杜香蝶不是作假、演戏的呢?难不成她真彻底痛改前非了?还是她真的是张雅兰?不,不可能的。雷皓告诉自己,这世上绝不会有那种荒谬事。
“你也累了,去睡吧。”
雷皓目送她消失在楼梯间……他想找出答案,却没个头绪。
雅兰回房更衣、沐浴,见雷皓并未跟来,她安心地上了床。
第四章
雷皓一大早没用餐便出门了;而雅兰一做完例行工作,正准备用餐之际,餐桌上的煎蛋与培根令她感到阵阵恶心。她还当自己是吃坏了肚子,打算待会肚子痛时蹲上一蹲就没事了。
勉强吞下早餐,没多久果真送给马桶消化去了。她只是怀疑,难不成是昨天下高雄时吃了不洁的食物才会这样?
稍晚,感觉舒服多了,她也没去在意;不过却怕闻到油腥味,是以对吴嫂说:“吴嫂,这几天我吃坏了肚子,所以我不去厨房帮忙了。”
“吃坏肚子?那我叫种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钟医生是雷宅的家庭医师,是以他最清楚雷家上下的身体状况了。
“不用了,小毛病而已,不碍事的。”在她的坚持下,吴嫂也不好擅作主张。
雷皓经常出国,而且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更奇怪的是,他近来很少上她的房间,偶尔一、两次也都是有目的的。
最近,她更常与母亲联络了。因经常拨打长途电话,当一笔为数不小的电话费下来时,也引起了雷皓的注意。
他与蜜蜜才刚由美国回来,当会计师将帐单送给他看时,他不禁质疑她这么频繁打电话到高雄做什么?几乎是每日一通,而且每一回便是一个小时以上,这太不寻常了。
他不动声色,也不去问她原因。
根据老汤的描述,说她那一回到了高雄与一对年轻男女发生了争执,而且对方还动手打她、扯她头发,表现得十分凶恶,不过她一直未作任何的反抗,后来还跪在一间陋屋前良久;不一会,她进去了那屋子,并在一个小时后出来,出来时并有一名妇人陪同。
雷皓明白,她在高雄绝无朋友,更没那种老妇人的亲人。莫非是她母亲宋秀眉去了高雄?有了这个猜想,他决定亲自走一趟北投,欲寻出答案。
⊙ ⊙ ⊙
雷皓与几名手下一同前去北投美丽华温泉世界。
当他一进门,立即有位欧巴桑出来迎接。
“先生,休息或住宿?”
阿耀开口问:“秋云在不在?”
“秋云?你们找秋云做什么?”秋云是宋秀眉在此地的花名。老板娘见他不超过三十的年纪,竟会叫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女人开房,确实古怪,故才问他理由。
阿耀威严地问:“你只要说她在不在,其它的你就不用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