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在看《女人》之前,请先看《男人》喔!没看的话,那就好像音乐只听到后半段,而没有听到前段,感觉会很怪的,小小任性,请多包含,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楔子
公元一九九一年
她平躺在地板上,让膝盖与脚跟垂直,一如每回进到舞蹈室,在所有一切开始前会进行的仪式--暖身,让自己的身躯复苏起来。
脚曲着,一边调和呼吸,让身体放松,一边开始想象自己的骨盆变成一面钟,而丹田为十二点,耻骨部分为六点,左右两对角则为三点及九点,然后在中心处放置假想弹珠,先假想弹珠滚到十二点处,然后再依顺时针的方向滚下去……
她专心做着自己的动作,直到感觉每一条筋骨都渐渐拉开,每一次的吸气吐气,都让她的肌肉更为柔软。
舞蹈室的门开启,一些人陆陆续续进来。
「哎唷!已经有人在做暖身,妳也快去……不要拖拖拉拉!」妇女拔尖的声音在仍空荡的舞室回响着,刺耳得会教人皱眉,但也像下了道指令一般,让其它的人跟着动作。
交谈吵杂声很快地就充斥在空旷的练舞场中,她一边保持自己的专注力,一边却也本能的吸收此刻环境的变化。
这里是考生休息室,聚到这里的全都是为了参加高中舞蹈班联合甄试的国中毕业生,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员,正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
「吴太太,您也在这个考场呀?」
「是啊!王太太,你们家的安安也决定继续念舞蹈班?」
「是啊!怎么劝都劝不听,就只好由着她了。」
「我们家的淑女也是这样,不过孩子喜欢就由着她喽!」
「管他的!考上也好,考不上也没关系,就当来玩一场……」
玩?
这个字眼,令原本专注动作的人,微微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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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妳要想清楚!高中舞蹈班跟国中舞蹈班以及舞蹈社都不同了,进去之后,再也不能抱着玩玩的心态,因为妳不能像普通高中生一样整天专心准备升学考试,未来的路就是走舞蹈升学,甚至以舞为职。即使如此,妳也打算如此走下去?」父亲黎耀泽严肃的对她说道。
「是!我知道。」她定定望着父亲,态度坚定的说道。
「好!既然妳已决定了,爸妈也就全力支持妳。」
「谢谢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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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吐出一口从体内深处流窜过的气息,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随着她的动作,一些原本也正对镜暖身的考生们,目光不自觉流落在她的身上,甚至也吸引了陪考的家长。
休息室的喧扰倏地冷凝下来。
对这些专注在自己身上带着惊艳、评估、审量意味十足的目光,她只是毫不畏惧的仰起下巴,充满自信的凝着镜中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绝对是那颗最与众不同的明星。
玩?
她并没有望向发声的人,只是依旧注视镜中的自己。
对于未来的志向,从她五岁向父母吵着要去学跳舞的那一刻,至今从未更动过。
对她而言,如此神圣慎重的事,竟会被人视为游戏?不!不该是这样的!她也绝不允许有人抱着玩玩的心态亵渎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优雅的站起身,扶着把手开始做芭蕾的基本暖身动作,随着她的每个韵律、动作,让自己的筋骨达到最好的状态--
而沈寂下来的休息室则依旧继续保持最高的品质--静悄悄。
因为某种奇异的氛围从角落扶把暖身的美丽少女身上缓缓辐射出来,渐渐弥漫在整个练习室,并感染到所有的人,让人噤声,以充满惊奇甚至敬畏的目光望着那少女,随着她有若仪式般的动作,进入舞蹈圣殿中。
即使那只是最常见的基本暖身动作,可所有人却只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凝着那少女的一举一动,深深地被震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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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一年
无论在家里、在学校、在人群、在舞台--黎玫蓝始终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拱上女主角的位置。
可唯独在她最爱男人的婚宴上,她却当了个观众--
为什么?她对于自己落选的理由百思不解,面对人生中这重要的挫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心爱男人结婚的那一天是阴天,没有太阳,没有下雨,但就是……阴天,尽管她多期待那一天会下大雨、刮龙卷风,把那一切都吹走、打散,让「演出」中断!
他不知道她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他不知道她甘冒违纪被开除的风险,硬是向学校跟舞团请了假,延迟一个星期回去,因为她想确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站在远远的,看着他依循着礼俗,带着六辆车到女方家将新娘迎娶回来,在喜车到达他住处时,一长串的鞭炮被点燃,霹雳啪啦!噪音弄得人振耳欲聋。
她冷冷看着,充满不屑的想--多么俗气、老套呀!若是她的婚礼,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噪音出现。
她的婚礼会是在蓝天的大草坪上举行,旁边会有小提琴手和一台钢琴,先让会场飘扬着克赖斯勒的「爱之喜」及艾尔加的「爱情万岁」,等典礼要开始时,会用贝多芬「F大调浪漫曲」取代仲夏夜之梦的「结婚进行曲」做进场乐,然后她会挽着父亲的手一步步地走向正站在礼坛前等待的他……
礼车打开了,他出来了,然后转身……当她看到他扶着穿着白纱的新娘小心踏出车外,泪水瞬间模糊她的视线。
所有的幻影成空,他没有等她!他要牵着另一个女人走进他的生命里,他要的人不是她!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会留在这边看着这一切,就是想要亲自证实他所说的话只是骗她的!只是故意要气她的!气她离开他太久了,气她让他太寂寞,所以故意设下这一切,只为了要惩罚她!
她可以理解,真的!所以她在等--等他抛下所有的一切,然后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对她说道:「愚人节快乐!」
那一天虽然不是四月一日,但只要愿意,每天都可以变成愚人节。
接着她会板着脸孔,愤怒的指责他的愚弄,之后还是会告诉他--她愿意原谅他!因为他爱她,她也爱他呀!只要他们之间存有真爱,一切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她甚至愿意送他一个最特别的礼物--告诉他,这回她不走了,她可以休学,她会离开舞团,就留在国内,当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她看呀看,等呀等的,心爱的男人没有丢下一切跑开,反而带着新娘走进他的家,然后过了两个小时,他跟着新娘还有观礼的亲友出发到喜宴餐厅去……
她告诉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这就像她平常演的舞剧,非得跳完才能下台一鞠躬离开舞台,这既然是要演给她看的荒谬剧码,就要有始有终,所以她会再耐心的等,直到演完的那一刻。
她驱车跟着来到喜宴饭店,悄悄地溜进会场。
她站在饭店的一角,看着他露出微笑的站在门口迎接每个到场的客人。
看着那样的他,她不觉有些恍惚。
他是谁呀?
那些跟他在一起说话、握手的人是谁?为什么她一个人也不认得?
……不!不能怪她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从未介绍他的家人、朋友给她认识。
为什么没有呢?
她咬着下唇,努力回想他们如胶似漆的那段日子。
因为她很忙,总是忙着练舞,没有练舞的时候,她已经累瘫了,剩余的精力全留给他,连她自己的家人、朋友都没时间陪了,又哪有办法去认识其它多余的人……
她从没见过他的家人、朋友、同事,但她有听过,可她并没有特别留心,因为她只是听,听他讲完,达到某种了解后,她就会讲她的,让他更加了解她的世界……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只觉眼前一片黑,她不是很爱这个男人吗?用她所有心力爱的男人,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对她会是如此陌生呢?
然后时间到了,他到新娘休息室去了,她告诉自己--够了!等不到这出戏结束,她现在应该要上前,阻止这一切继续进行下去,她应该要出场,夺回属于她的位置。
就像在舞团一样,如果不努力、不用心争取,休想站到首席这个位置。
而现在她也必须要争取,再度成为他生命中的唯一以及首席。
可她的脚却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因为方才的想法压得她喘不过气,浑身发冷。
那个新郎真的是他吗?是她所爱的他吗?
新郎挽着新娘再度走出来,那个容颜是她所熟悉的,但感觉却是陌生遥远的。
再看看那个担任女主角的新娘,前几天见过了,也跟她谈过话,新娘子是个心理医生,论长相身材,绝对是她更胜一筹。跟对方交过手后,她依旧无法明白他为什么宁愿抛弃她而去选择这样一个人,若说唯一可取之处,是这个女子某些感觉和气质像极了他!在看到对方第一眼时,她就有这样的相似感。
所以--他选这个心理医生为终身伴侣,是因为他们很像吗?
定定望着他们走进去,听到乐音响起以及拉炮声,还有更多的掌声……
她的头更昏沈了。
掌声响起,就是戏落幕的时候,不过--他还是没有出来,依旧待在那个舞台上……
只是--演员不累,观众却累了,她从未如此疲惫过。
转过身,眼前一黑,昏倒在一直伴着她「看戏」的好友怀中。
……
而他依旧没来找她……
他不要她!他真的不要她了……
他们不是曾经欢欣的说过,他们之间所拥有的就是世人苦苦追寻的真正爱情--就是那种海枯石烂,生生世世不变的。
可为什么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跟以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变了!彻彻底底的变了!
为什么,她不懂?
时间和空间都是影响改变心意的因素。他选择为妻的心理医生,如是对伪装成病人的她说道。
所以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吗?
啊!谁能可以给她答案呢?在她被痛苦彻底毁灭前……
第一章
「301的病患情况如何?」
「人清醒了,不过跟前两天的情况一样,整个人安静不说话。」
「这也难怪,多美丽的人,却碰到这样的事……」
「是呀!之前我还看过她的演出,到现在都还令人难忘。」
「她以后还能跳舞吗?」
「不知道……得看她伤口愈合的情况。」
「唉!这些跳舞的最怕脚受伤,尤其还是膝盖受到伤害,我看--想要再站上舞台,很困难--」
「那真的太可惜了!她跳舞真的好好看呀!连我这个对舞蹈都不懂的人,看了也好喜欢。」
悄悄走过护理站的窈窕身影在听到这段话时停顿了一下,片刻才又继续举步往前走。
身影在301病房前停下来,吴婉宜拎起挂在门把上「谢绝会客」的牌子看了一下,随即放开,伸手旋开门把走进去。
恼人的药味迎面扑来,室内一片昏暗,拉上的窗帘挡住了窗外所有的光线,整个房间暮气沉沉……
而那个半躺在病床上的人……
若不细看,会以为那只是座雕像,尤其头上包着白色绷带,膝盖关节处裹着石膏,而明明眼睁着,可明知有人进来,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彷佛真的石化了。
真的不重要了吗?这个世界除了那个天杀的负心男人外,其它的人都不重要了,是吗?
吴婉宜压下胸口的闷痛,走过去将一把已有枯相的百合从水瓶中抽起,这花才放两天而已,就已颓废至此,可以想见这房间气氛的黯沈,足以影响、腐蚀万物……
她一边走进浴室一边开口说道:「今天妳感觉好一点了吗?」
不意外没得到任何回应,说出去的话如石沈大海般,连个涟漪也没泛起,更别说会有什么波动。
将水倒掉,装上新水,装完后,她没有马上走出去,仍站在浴室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开口--如在跟自己对话一般。「玫蓝,我们认识多久了?我、妳以及辰扬……」偏过头。「算算--高中同学三年,大学同学四年,然后一起出国到同个舞团习舞--到现在有十年了……十年,好长一段时间,对不?」她的声音在浴室里有力地回响着,十年的岁月让少女变女人,原先闪着像星星一般光辉的明眸,透露着对舞蹈单纯的喜爱,到慢慢的改变……
「这十年--我们一起学舞、练舞、跳舞,在一起的时间比其它人都还长,有时我觉得妳跟辰扬比家人更亲、更好,而且我一直相信--我们会一直如此下去,直到我们无法再跳、不能再跳为止!记不记得我们也曾这样说过--除非老了、再也跳不动,才停止跳舞,因此我们约定--再一起跳个三、四十年,然后在台北国家剧院办一场三人舞展,当作告别演出。」说到这,镜中人的嘴角扬起,彷佛此刻他们就站在舞台上接受欢呼,她可以听到安可声不断响起。
但掌声总有要结束、安可喊停的时候--
人从迷离幻境苏醒,回到现实。
深吸口气。「妳还记不记得,我们甚至还说过--要死就一起死在舞台上。」在说到「死」这个字时,镜中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嘴唇开始不由自主的发颤。
抬手抹去滑下的泪水,静寂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说道:「不过这个约定……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人--先放弃遵守了。」
说完后,她拿起花瓶走出去,见到病床上的人依旧无动于衷。
哀莫大于心死,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把花瓶安置好,拉过椅子坐下,和床上的人望向同一处--灰蓝墙壁上的某一点以及随着那点散开的细裂痕。
那痕--补得起来吗?只要再漆上一层油漆遮掩?或者是得打掉重新再砌?……只是这样一来,再也不是原来的砖、原来的泥。
「辰扬自杀了!」
终于--床上的人有反应了。
黎玫蓝缓缓转过头,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开始有了水光闪动,嘴唇动了动,可终究没能发出声音--是真的虚弱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心虚呢?
「妳想问为什么?是吗?」婉宜摇摇头。「我们认识这么久,妳应该知道原因的……」霍地转向她,再也抑不住的愤恨眼神如箭般射进那曾亮着像星星光辉的眸子里。
「妳以为辰扬会原谅自己让妳受到这样的伤害吗?妳以为辰扬害妳再也不能跳舞后,他可以不自责、不痛苦吗?就算他想不如此都不行,因为上至舞团团长、其它舞者以及爱护妳的亲朋好友、仰慕妳的观众……他们能原谅他吗?--不!他躲不过这些责难的声浪,因为他责怪自己比任何人都还严重!所以他才会选择最严厉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用他的生命!」一口气吼完之后,泪水也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