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喟的风雨潮取来毯子为她覆上,笑容可掬地转身为另一位乘客服务。
敌人,也有可能是朋友。
朱黛妮,一位令人又爱又恨的火样对手。
煦煦光芒。
★ ★ ★
啊!这下惨了,她该往哪个出口走?
一下飞机,朱黛妮拎著不大的小背包四下张望,艾莲娜修女明明说会有人来接她,可是都等了快半个小时还不见人影,该不会被人放鸽子吧!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很容易迷失方向,何况她的破英文能听得懂的没几人,真要拿出语言翻译机问路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丢脸丢到英国来。
而且更离谱的是,她忘了接待教堂的英文拼法,好像是圣彼得还是圣约翰大教堂,反正外国人的名字就那几个,加个圣字准没错。
哪像她们的修道院多俗气,取名美美修道院,简直笑死人了,她出去募捐都不敢提及美美两字,只说是修道院。
「要命,一堆高鼻子白皮肤的阿督仔,这些外国人是吃什麽长大的?」好高喔!
她又要埋怨上帝的不公平了,为什麽东西方的人体型差距这麽明显,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在长人阵中就像未成年的小女孩,随便一个人往她面前一站就看不到人。
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无助,冷漠的英国人没什麽同情心,看都不看一眼的在她身旁穿梭,让她非常失望的对伦敦这个城市扣了十分。
再等十分钟吧!不然就得打电话回台湾求助,问明教堂名字正确的拼法,然後搭上计程车,自个儿上门找去。
嘻!也许她能以此为藉口先去旅游一番,等玩过瘾了再去找落脚地,修女在英国可是相当受敬重,应该不难找个住所。
「你少土了好不好,你才是外国人。」真受不了,她怎麽还在?
上帝的恩典呀!「小潮潮,见到你真高兴,你是上帝指引来救我的天使。」
「你、你别肉麻兮兮的乱攀交情,我和你交情不深。」好恶心,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别这样啦!我知道你是面恶心善的人,以前多有误解是认知上的盲点。」她像是谄媚的小狗巴著风雨潮手臂不放。
睡了一觉,她的精力全活过来,一大堆痛不翼而飞,她又是一条威猛无比的活跳虾……呃,更正,是活龙。
面恶……脸皮微微抽动的风雨潮好想掐死她,「放开手,难看。」
为了维持空服人员的优雅,她必须忍耐。
「好朋友嘛!咱们应该相亲相爱,上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姊妹。」朱黛妮开始相信主会眷顾她了。
「抱歉,我是佛教徒,和你的上帝不熟。」在心里猛翻白眼的风雨潮自问,她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
刚下飞机完成交接,身上的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一眼瞧见她傻呼呼的东张西望,像是遭人遗弃的小孤女没人理睬。
本来不想理会,去机场的附设餐厅喝了杯咖啡出来,她还在那里。
自己血液里一定有鸡婆的基因存在,修长的美腿不由自主地走向她,在她身後足足站了有十分钟馀,若不是她说了那几句可笑的中文,真不想开口理她。
以前怎麽觉得她酷得有格调,根本是傻蛋一枚,自言自语还一副自得其乐,真是丢尽台湾人的脸。
不该接近她,因为她的无尾熊姿态已经引来不少侧目的揣测,人家恐怕当她们是同性恋情侣。
而且是和「修女」。
「哎呀!撇得那麽清干麽,同学一场要发挥同学爱,你喜欢我嘛!」朱黛妮大言不惭地往人家身上挤。
她错了,这个疯修女。「你不要巴著我,你是软骨症患者吗?」
「喔!你诅咒修女是对上帝不敬,快祷告求神的原谅。」原来她这麽好玩呀!以前都当她是嚣张跋扈的富家女不想理呢!
停止赚钱的乐趣更能看清人的另一面,她是赚到了,感谢主的赐福。
「神……经病,我真後悔和你同学一场,我的不幸。」风雨潮好想哭。
瞧她三八兮兮的神态,硬是让人没法子对她凶。
「我知道你喜欢说反话,你这个人就是不诚恳。」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的感觉真好。
「我不诚恳……」她要仇视她、恨她。「你慢慢和上帝聊天,我要走了。」
「小潮潮,你忍心将我一人丢在陌生的都市丛林里吗?野兽会吃了我。」朱黛妮装出怕怕的模样。
其实是想找个人作伴和向导。
「你是修女,没人敢动你。」在基督宗教国家,修女是神圣的侍者。
「人多车多变态多,现今社会人格发展不完全的禽兽和星星一样繁盛,你的朋友不多吧!」她在心里嘿嘿直笑,修女也会使手段,她刚从艾莲娜修女身上学来的。
「干麽?」风雨潮口气很冲地一瞪。
「我刚好是你少数朋友中最难舍难忘的,要是我有个万一,你就没朋友了。」朱黛妮的这番话说得同情意味浓厚。
两手气得微颤,她何必管她死活。「你到底要我怎样?陪你罚站吗?」
「平心静气才不容易老化,尤其是你常年在天上飞,皮肤都粗了,要好好注意保养……」
「朱黛妮,你说完了没?」她是成熟,不像某人停留在发育期。
这又是一项令人嫉妒的理由,两人不过相差了两岁,可是以外表来看,就是老女人和小女孩的差别,每次和她站在一起就显得自己特别苍老。
保养品抹了一瓶又一瓶,美容养颜的偏方试过无数种,还是达不到像她婴儿般细嫩的肌肤。
所以她恨她,为什麽有人得天独厚丽质天生,甚至连水都不常喝,睡了几个小时就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先前浮现的黑眼圈全消退,肥嫩嫩的脸颊让人好想捏。
「哎哟,你捏我脸干什麽,打是情、骂是爱吗?」狠毒的女人,没见她脸大得足以和月亮媲美吗?
真好捏,会上瘾。「请问一下!你是在等人还是准备原机回台湾?」
「等人。」她像虾子一样往後一跳,又不是傻子任人捏来捏去。
「约好了时间吗?要不要打电话去问看看。」再和她搅和下去,她也要疯了。
啊?!朱黛妮的脑袋瞬间空白。
「喂!你傻了,不会回答一句吗?」看她的样子……她有不好的预感。
一点点腼然浮上她面容,「我忘了。」
「忘了什麽?」明知道不能问她偏还是问出口。
「约时间和电话。」修道院的电话是二九开头,接下来有个七和五,只是排列位置就……
「天呀!你是猪来投胎,那你来英国做什麽事总清楚吧!」风雨潮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人。
「募捐呀!我资料收集得很齐全。」朱黛妮现宝似地拍拍背包。
「好吧!你先找个饭店住下,有空我会去找你。」她要离这个白痴越远越好。
明哲保身哪!没朋友没关系,她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是她硬赖上来的。
「但是……」她支吾地扯著修女服,一副欲言又止的局促样。
风雨潮警告自己别开口,让她去死好了。但……
「你又有什麽事?」咆哮耶!她居然失了身份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个修女大吼,她不用做人了。
「你晓得我高中的英文都低空掠过,所以……」这样她应该明白。
风雨潮忍住气问:「你不会说英文?」
「会啦!会啦!」她爱现的溜了几句,「只是,不太精。」
「你怎麽不去死?不会讲英文还敢出国,你的环游世界计画是说著好玩的呀!」她让人发火。
亏她拚命的赚钱没时间玩耍交朋友,结果英文不行还能走到哪去,看看世界地图就够了。
「我有语言翻译机。」朱黛妮连忙拿出小型的新型仪器给她看。
「朱、黛、妮,你有没有考虑到一件事,语言翻译机是帮你中翻英给别人听,而不是将他人的语音自动转换成中文。」
「啊!对喔!我怎麽没想到。」惨了,她现在学英文来不来得及?
「死女人,你还发呆……」风雨潮实在看不惯她的乐观而推了她一下。
一时没注意的朱黛妮退了几步撞上一堵墙,她拍拍胸口用中文说了句,「好佳在。」然後靠著墙喘气,她是在思考并非发呆。
「你靠够了没有?」
「借人家靠一会怎样,墙是不能拒绝……咦?英国的墙壁会说话耶!」她伸手摸了摸。
而且说中文,好神奇喔!
「把头往上抬?」低沉疏离的男音命令著。
抬头?「天花板洒钱吗?」
她抬起头往上瞧,看见高挺的鼻子和人的眼睛!人?她一惊倏地跳开。
「你……你调戏修女。」他怎麽可以让她误会他是面墙?
「我调戏修女?!」冰冷无温度的脸直视著她,其中的威仪叫人不寒而栗。
快吐血的风雨潮连忙道歉,「她刚当修女没多久有点不能适应,所以疯言疯语特多。」
「小潮潮,你帮墙不帮我喔!」好无情的朋友,上帝原谅她的无状。
「白痴,你给我清醒点,那是个人不是墙。」真会被她气死,恶心巴啦的乱叫。
「哇!英国的墙会变成人,是最新科技吗?」咦?奇怪,这人很面熟。
「墙」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目不转睛的向出口走去,身後跟著几位西装笔挺的男人。
突然,朱黛妮发出惊喜的叫声朝「墙」奔去,无礼的圈住他的手直摇。
「你是没人爱的莫斐斯·艾德尔对吧!我正要去找你。」太好了,上帝果然没丢弃她。
「我?」
「没人爱?」
一高一低的男声显得诧异无此,望著东方脸孔的「小」修女,他们怀疑她满十六岁了没?
「就是你,我要跟你走。」她非常主动的挽起莫斐斯的手臂,大方的将背包丢给另一个发出声音的男人,接著朝呆掉的风雨潮挥挥手说再见。
不过风雨潮视若无睹,心想莫斐斯·艾德尔不就是莱斯集团的总裁,一只女人们梦想的大金龟——
「跟我走?」
第二章
向来不是个善於与人亲近的人,他为何会纵容这个胆大妄为的修女同行?
标准东方人的脸孔圆呼呼的,看来傻里傻气的模样,一双充满活力的杏眼扬洒著明亮,她甚至不及他肩膀高,活像个万圣节挨家挨户讨糖果吃却赶不走的孩子,有著超龄的顽皮。
是因为她像孩子般的热情天性感染了他,因此他才任由她胡搅蛮缠,不若平常的冷漠相待,喝斥她滚离他的视线?
莫斐斯一双冷淡的灰眸注视手中文件,耳朵却不由自主的接收身旁聒噪的声音,分心忍受她过度兴奋的惊呼和喋喋不休。
活了三十二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更别提拉著他的手摇来摇去,宛如一只小狗在博取主人的注意和欢心。
很难忽视她,这团小黑火似安静不得,不管人家对她的态度如何,依然自得其乐地指著窗外的街景,吱吱喳喳说个没停,连路边的老黑狗抬起後腿撒泡尿她都形容得活灵活砚,还特意指出是第几根电线杆。
为什麽允许她上车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哇!有人在街头打啵耶!好叫人羡慕喔!他们肯定不是英国人。」观光客的身份暂时锁定法国人。
吻得好诗情画意,非常浪漫。
「凭什麽肯定不是英国人?」同车上另一位较年轻的棕发男子好奇的一问。
「笨哪!你们英国人拘谨又严肃,情妇一个养过一个却像是公式,只在乎作用不会表现出热情,他就是最好的样品。」
年轻男子忍俊的偷觑堂哥严峻的侧面,「我们不养情妇。」
「那你对你的情人或亲人说过我爱你吗?」骗鬼耶!英国人不养情妇自娱哪有什麽乐趣!
刻板的观念中,朱黛妮印象里的英国人是沉静冷峻、不爱笑,寡言得近乎哑巴,尤其是来自古老家族的成员,而养情妇是一种风潮,代表身份地位的高低。
行情高的多养几个,带出去也风光,情妇们个个妖娆妩媚擅使手段,知识水准及出身定是不俗,既能暖床又兼具拉拢人心的智慧,帮助情人事业上的发展。
行情看低的次子或庶子就只能捡人挑剩的对象,姿色一定是上等,但内涵就差了些,除了会争风吃醋外一无是处,大胆一点的还会红杏出墙,让包养她的男人戴绿帽子。
比较和善的英国人是上了年纪及中下阶层出卖劳力的平民,他们稍微会给外人一个微笑。
「啊?呃……这个……没必要吧!人与人在一起不一定有爱。」合则来,不合则散。
「所以我说嘛!你们英国人是制式动物,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感受不到活跃的生命力。」
生命力?莫斐斯的心一震,她说得多贴切,他都不晓得何谓生命,只是顺从著自己的命运而活,一天过一天,周而复始。
身为艾德尔家族的继承者,责任是他摆脱不掉的包袱,至死方休。
「修女,你这话严重侮辱到全英国人,我们是亲切的民族。」棕发男子努力做出亲切表情,但是不顺利。
笑得很僵硬,活像腊像。
骄傲才是吧!「我是玛丽安,来自台湾的美美修道院,你叫什麽名字?」
她绝对不会笨到在英国人的土地上说太多英国人的坏话,她还想活著回台湾,完成旅行全世界的伟大梦想。
「你不认识我?」棕发男子眼神怪异的一瞟,似乎觉得她是披著人皮的外星人。
「我该认识你?你有名吗?不过你的中文说得很流利,正好可以弥补我的破英文,我喜欢你。」能自由的交谈真好。
平淡的一句喜欢像是美国在广岛投下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威力震向周边,眉头忽而一皱的莫斐斯绷紧冷硬五官,握著文件的手用力一按。
「你喜欢我?」
微微诧然的杰汉生·艾德尔有一丝不习惯,虽然她穿著修女服却不像修女,他实在无法对她产生所谓的敬意,总觉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堂哥的反常举止让他不解,一向不信上帝的人怎麽会容许修女上车,而且从头到尾不置一语,放任她许多不敬的言论。
而他学中文是为了和莱丝夫人沟通,她是艾德尔家族继承人的亲生母亲,上一任族长温婉多情的中国籍情妇。
尽管处於基督宗教盛行的国家,他上教堂的机会却不多,除非有亲友结婚或死亡,因此他不了解这年代的修女,尤其是眼前这一位,她怎麽轻易的说出喜欢,表情却不让人觉得厌恶。
像是喜欢人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没什麽需要考量的,自然而然的流露真情。
「你别一副被鬼附身的模样,喜欢是一种人的本能表现,你不喜欢别人喜欢你吗?」奇怪的英国人。
「呃,是你太直接,我一时没心理准备才吓一跳。」杰汉生稳住情绪,好不受她突然发表的言语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