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师妹你……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如何?”她棉不改色,假装坚强。
“你已经……已经有喜了。”
有喜了?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副有雷兽在她的耳边嘶吼则后,令她颤抖、令她惊骇,四肢无力地瘫坐在雪地里。
天哪!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不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师妹?”成安蹲了下来,柔着嗓子低语,“没关系的,我们会有办法解决的,我相信……你不会想要留下那个男人的孽种吧?”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茫然地呆坐着。
见她不言不语,他却心急如焚。
“师妹,难道你爱上了那个你痛恨至极的男人?难道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忘了他杀了你的父亲,又让你娘自杀?还残酷地害死你村庄里一百多条人命,又放一把火烧了?”
他要她想起仇恨,要她继续恨着那个男人,师妹应该是他的,师妹心里悬念的男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她的脑海——
朱见云挥舞着大刀砍过她爹的身体,娘拿着剑往脖子抹去……
到处是尸骸,没有一片完整的……
她娘的手浮在泥水地里,手上的黄铜戒指染有血迹……
她爹和她娘的头颅高挂在树上,圆睁的眼死也不愿意瞑目……
“师妹,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难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他怂恿着她。
“不,我没忘!我要复仇,我要杀了他。”她咬牙切齿道,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被迷惑,他是仇人,不管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他都是她的仇人,这是不变的事实。
“没错,你会杀了他,这才是我的好师妹,这才是我认识的秦可风。”成安握住她的手道,可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纹,“可风,师兄会帮你复仇,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是的,只要杀了那个昶王,师妹就还是属于他的。
她倏地抽回手,“不,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她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会的,她会坚强地度过这个时期,她不会让他动摇她的决心,也绝不会被他所迷惑而忘了复仇。
好不容易站定,她迈开脚步往回走,可每一步都是沉重困难的,因为她必须思考,怎么样解决她跟他共同创造的……骨肉。
“师妹,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孩子?”成安攫住她的手臂,迫切地询问。
她的眼神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这孩子……只是块血……”她强迫自己想起秦家村到处是血肉模糊的景象,比起那些血块,她肚子里的孽种又算什么?
“所以,你打算……”
“我必须……,必须……拿——掉——它!”红肿的眼眶又流出一行清泪,在雪光的映照下,更显出她的凄凉与无奈。
成安看呆了,也高兴极了,“师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她仰头看着天空,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漫天,沉重地就像随时会崩塌下来一样,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般,随时会塌陷。
“我不准!”
秦可风没有转头,光听声音,也知道是一向疼爱她的师娘。
蒋红花踏着稳健的步伐走来,坚持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风,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娘,就不许你把亲生的孩子杀掉。”
她哀凄的泪眼转过去望着师娘,“那么我该怎么办?”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把他生下来,要是你无法忍受他,送人就是了,但千万不要糟蹋生命。”蒋红花语重心长地道。
她舍得将孩子送人吗?这才是秦可风最恐惧的。
她无法否认自己爱过那个男人,珍惜跟他的所有记忆,而这孩子是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她怕会爱上这个孩子,就如同爱上孩子的爹一般。
可这会让她变得软弱,而她不能软弱,不能啊!
“我不能。”她缓缓地摇头,“师娘,原谅我,我不能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复仇,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掉?你觉得这样的你复完仇后,还剩下什么呢?”为了复仇,将自己逼到绝境,真的不值得啊!
应该是什么都不剩了。可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剩的她,刚好可以到黄泉见她的父母,让他们一家早日团聚。
蒋红花见她的表情怪异,担心地再劝她,“可风,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想清楚,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还要重要啊。”
“我……我不能不报仇。”因为每夜的梦里都有他挥舞着大刀杀了她的爹亲,“我必须报仇,我只能杀了他……”
“好,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想杀掉自己的亲骨肉——可以,但不许你在我孤绝峰做下这种蠢事,要杀掉这小孩,你给我滚到外头去”蒋红花气愤地撂下狠话。
“师娘,你别这样!”成安赶紧替师妹求情。
泪水又淌下秦可风的脸颊。没错,复仇是她自己的事,没有人有那个义务帮她。
“好,我走。”但为何她的双脚无力?她觉得自己快晕了过去。
但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这孤绝峰,必须自己杀了这孩子,然后杀了他!
她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师妹!”成安惊叫,往前冲,接住她下坠的身躯。
大雪飘落了下来,像是老天在为她哀伤,哀伤着天地如此辽阔,她却必须孤身凄凉地走过。
第五章 难以抉择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生查子》·欧阳修
凄凉山,她又回到了凄凉山国安寺,这景色和她离去前一样,到处是一片白雪皑皑,那时她满怀爱意地离去。
但今天,她满心悲愤,手握着一把剑,剑光映着冷冷的雪光,目的是要取他的姓名!
敲了敲门,可半天没有回应。
她紧握着剑柄独立雪中,动也不动,脑子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杀了他,绝对不能心软;杀了他,绝对不能心软……
蓦地,门嘎嘎的响,她圆睁的双眼看着门缝渐大,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流下,她多盼望“晓过”不在这里。
“夫人?”
她低头一看,是小沙弥无波。
“夫人,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天这么冷,你赶快进来吧!”他不断地对着双手呵气,那表情好可爱。
她不禁幻想,如果孩子顺利地生下长大,是不是会像无波这样,可爱又聪明?
但她永远没有福分见到了……泪水不自觉地又流了下来。
自从遇到他后,她变得爱哭。
“夫人,你怎么还不进来。”
进去这充满她和“晓过”浓情蜜意的地方?
不!
她摇头,“无波,你家主人呢?”
“主人他有事必须回洛阳,但他有交代我在这里等你,还留下一封信给你,放在屋子里,我这就去拿。”说完,他一溜烟地往回跑。
洛阳?
她知道那是昶王的属地,他不做“晓过”大师,就回去做他的昶王吗?好方便呵!
不管他选的路是什么,他都有家可以回去,而她,却被逼得无路可走。
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下,蹒跚地往来时的路走……
她必须去找他,她必须到洛阳去,去杀了他!
这是她唯一的路。
提起一口真气,她往前飞掠而去。
“夫人,我找到了,信在这里。”
无波兴匆匆地拿着信回到前门,但已不见秦可风的踪迹,只有雪地上一行足迹,证明她曾经来过。
说到洛阳的昶王府,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建筑富丽堂皇,简直可以跟皇宫媲美。但皇帝一点也不以为忤,因为昶王是他疼爱的皇弟。
说到这个昶王,大家都还记得他的骁勇善战、翻脸无情,还有他的骄傲自大,不大人命当一回事。
但皇族不都是那个模样,至少他不会乱杀无辜,借以取乐。
可十年前,突然一切都变了!
爱出门耍锋头的昶王不再爱出门,近五年来,他几乎都躲在王府里,谁也不见,啥事也不管,只吩咐他的属下要多做善事,举凡造桥铺路、赈灾救贫都有他的一份。
现在,他以仁义闻名,就像印证了佛家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哼!”坐在二楼的雅座的朱见云低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浅酌一杯酒。
身后的李央不明就里地靠近他。“主人,你怎么不高兴?这说书先生可是在夸你呢!”
“世人就是如此,当你做了一件好事,就忘了你之前所做过的坏事;或者当你做了一件坏事,就忘了之前所做的好事。”他感触颇多地说。
“主人,属下还是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难道要老百姓骂他吗?
他不怪李央不明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糊涂了。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没办法原谅自己,那些被他冤杀的人也无法原谅他。
所以,他日日夜夜梦见冤魂来向他索命、梦见血染的大地,他手上握刀砍过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这些的他,还不够资格被原谅啊!
这样的心情,他无法对李央说清楚,只能落墨地摇摇头,又喝下一杯酒。
他被属下们骗回洛阳已经有半个月,依旧等不到可风的出现,难道她没回到凄凉山,没乘上他刻意为她安排的车辇前来吗?
还有,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离开他?
好多疑问压在胸里,他想问问不出口,也无人可问。
没有她在身边的夜晚,他的噩梦更多、更血腥了。
“主人,你看,那不是夫人吗?”李央突然出声唤道。
像被雷电击到,他低头往下一瞧,是的,那个失魂落魄带着剑的女子,正是他的爱妻可风。她憔悴了,也变瘦了,脸色苍白得不能再苍白。
这段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咦!剑?
“主人,我去带夫人上来。”李央兴奋地道,或许夫人回到主人的身边,主人便不会整日愁眉不展。
“等等!”一个念头闪过,他阻止道。
秦可风失魂落魄地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把剑往桌上一放。
“这位姑娘,你要点什么菜?”店小二客气地迎上来。
她咬着唇,想到昶王府就在眼前,她就要亲手杀了他!“我要……红烧鸡、卤猪脚、清蒸鱼……”他不喜欢吃肉,她就偏要吃。
但等到菜色上桌,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她还有一种作呕的冲动。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子在作怪吧!
她忍住想伸手抚摩肚子的冲动,却听到说书先生在说——
“所以各位,昶王现在可是个大善人,我们就忘掉过去的一切,睁大眼睛瞧清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好事。”
台下掌声热烈地响起。
她却听得异常火大,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这位先生,你的家人大概没被昶王加害过吧?”
说书先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没错,难道姑娘曾亲身经历?”
她冷笑道:“昶王现在变成一个大善人又如何?他弥补得了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吗?”越说她越激动,“不,他不能!他做得再多都弥补不了、念再多的经也没办法赎罪!”
朱见云直瞅着她,虽然她没有承认,但从她的语调、表情,他可百分之两百确定她一定也曾遭受迫害。
“这位姑娘,昶王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害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一定是误会了。”
说书先生仍为昶王说话。
“误会?”她冷笑以对,事实是怎么样她最清楚,因为她就是受害人。“不是误会,而是你们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说毕,她拾起剑、丢下银子,转身就走。
“奇怪,夫人干嘛说你的坏话?难道她不知道主人是谁吗?”李央嘟囔着,回过头一看,吓!他主人的那张脸阴沉得可怕,他马上陪着笑脸说:“夫人怎么会不知道,主人的信上写得很清楚嘛!”
“李央,暗中跟着夫人,看她落脚的地方。”朱见云丝毫不理他的喃喃自语,冷声命令倒。
“为什么?夫人难道不回王府吗?”李央颇为讶异。
“罗嗦,叫你去就去。”他心烦意乱地喝道。
“是!”李央只好摸摸鼻子,领命离去。
李央走后,朱见云独自饮着酒,回溯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企图在漫天的腥疯血雨中找出跟“秦可风”有关的讯息。
“王爷,我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办到的,反正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李央哭丧着一张脸,回府跟主人报告他任务失败的经过。
“对不起,都是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错。”朱见云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地说:“下去吧!准备几样素菜,我想在园子里赏月。”
“在这么冷的天?”李央觉得不可思议,天气这么冷,任谁都不该有赏月的兴致呀!
但他点点头,“是的,我想多看看沐浴在月光下纯净的大地。”
李央这下更不明白了,他的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诗情画意?可纵使他心存疑惑,仍恭敬地遵命。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李央说完,便退了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往事如云烟,抓不到、摸不着,却铭记在心底,怎么磨也磨不去。
秦可风,他勉强记得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当年在秦家村外的小姑娘,他杀了她爹,且是一刀砍过她爹的身体,一分为二。
天哪!这是怎样的孽缘?
她知道“晓过”就是昶王朱见云吗?
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只是很难过他竟是他妻子的仇人,而且深深地伤害了她!
一杯浓酒入喉,看着冷月映照着树上的枯枝、屋檐的白雪,天地一片冰冷,而他的心也冷得毫无温度。
如果……时光能倒回,那该有多好?如果,他的改变能更早些……
无奈覆水难收,他纵有再多的懊悔也于事无补。
“好雅的兴致啊!”
是可风的声音,是他企盼多日的声音,但这声音却充满了苦涩。
他缓缓地转头面向她,“你终于来了?”
在这时刻要维持淡漠的表情并不容易,但他做到了。
看着站在月光下的她,很美,却是种凄凉的美。
她眼神复杂地瞅着他道:“你不问我怎么进到你这戒备森严的王府吗?”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来当我的妻子。”他希望是,但他知道答案绝对会令他失望。
她笑了,但那笑容好冷,比哭还要凄苦。“妻子?我但愿你不要记得那件事,我跟你之间,从今天起——恩断义绝!”
她迅速地拔出佩剑,剑锋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森冷的光芒,“你是我的仇人,或许你不记得这么微小的一件事,但我记得,我活着的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的记得……”她说得激动,握在她手中的剑微微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