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你还记得你大刀砍过的人是谁吗?是我爹!”她咬牙切齿地道。
他落寞地点头,“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把人命看作……”
“这不是一句少不更事就可以了事的!”她恨声地说。
“是的,的确不行……所以,今天你是来杀我的吗?”他苦笑着。
曾经那么浓情蜜意的夫妻,一旦怒目相对,就只能刀剑相向吗?
“告诉我,你在国安寺向我求‘情’的时候,知道我是昶王吗?”他现在只在意这件事。
泪珠顿时滚出她的眼眶,“那有什么差别?你是我的仇人,不管我们曾经是什么。”
他却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杀你,不会杀任何人,我还承诺过要保护你。”
“但我还是要杀你。”这话是对他说,也是在提醒她自己千万不能心软。“我活下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你!”但她的心好痛。
“那么你动手吧!”他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她手一抖,长剑如风,向他急刺而去——利落地划破他肩口上的衣服,但她却住了手。
她泪流满腮地问:“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躲?”
他静静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你的噩梦就结束了。”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她眯起眼看着他。
他摇摇头,“你下得了手!别忘了,是我杀了你爹,还害你娘自杀。”
“你做的岂只这一些,你还杀了秦家村的每一个人。”她还记得当时血流成河。
“不,我没有下令屠杀……”
“别装了,是你做的,你是噬血成性的魔鬼!”她的剑逼近他的脖子,压出了一道血痕。
他叹了口气,“我没说谎,你要是不信的话,也没关系,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
说完,他闭上眼睛,等她送上致命的一剑。
她盯着他的脸,迟迟不曾动手,可利剑剧烈地颤抖着,在他脖子上刻下了血痕,她警觉地将剑移开少许。
“动手啊!可风,别忘了,你日日夜夜想的就是杀我。”他张开眼,怂恿她。
是啊!目标就近在眼前,还束手就缚,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她还在等什么?
但的手不接受大脑的命令,心不介接受理智的催促,她……她的手剧烈地打颤,她的泪像狂涌的江水般,她的唇不受控制地轻吐出声。
“我……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从今起……我们之间毫无瓜葛,下次见面,我们就是……仇人。”陡地,她垂下利剑。
是的,这样一剑杀了毫不反抗的他太便宜他了,她要他痛苦,要他痛不欲生,但要怎么做呢?
杀了他的孩子来刺激他吗?
她想到肚子里的孽种,万种苦涩涌了上来,脑子里乱成一团。
“可风?”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的痛苦,瞧得他的心好痛。
但她往后退开了,“我真后悔认识‘晓过’,真后悔跟他成了夫妻……但现在后悔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转身纵身一跃,轻易地跃上屋顶就要离开。
他虽然惊讶,但还是及时出声啊叫:“可风!”
她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身低头看他。
她那张脸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哀伤,让他疼得胸口揪痛。
“对不起,我为我过去犯的错向你道歉。”他朝她伸出手,“如果我的命可以让你过得更快乐,你可以随时来拿。”
她是该拿还是不该拿。
为什么他要变得这么仁慈?为什么他不像以前一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菅?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头好痛,她好希望在她七岁的那年就随爹娘而 ,那么,现在她就不会感到这么迷惑了。
“可风,小心!”他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心什么?
睁眼一看,她正在往下坠落。
她就要摔死了吗?
这样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为仇恨所困恼。
风,从她耳边掠过;冷月,离她越来越远;脑袋,越来越昏眩……
“砰!”她只感到一阵轻盈的撞击,有人接住她。
她知道是哪个仁慈的人物,连眼都不想睁开,她酸楚地要求,“如果,你真的仁慈,就一刀把我杀了,让我解脱。”
“可风,我还期待你这么对我。”他深沉地叹息着。
在她坠入昏眩迷雾前的最后的意识是——
难道,他们同样想寻死?
“王爷,恭喜你,王妃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大夫欣喜地向他恭贺。
朱见云却像被捅了一刀般,脸色异常难看。
“真是孽障。”他还忍不住地低叹一声。
这种态度连站在一旁的李央都看不过去。“王爷,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你应该要高兴,要是王妃看到你这种态度,她一定很伤心的。”
他苦笑道:“哦!没错,她一定会很伤心难过,但不是为我。”
他苦涩地望着天,暗念阿弥陀佛。他不禁同情她所受的苦,从她七岁到现在,但老天为什么还不放过她,竟然让她怀了敌人的孩子?!
他可怜的孩子!他为这个孩子悲苦的未来感到伤心,他犯的罪该由他自己偿还,而不是他的妻子儿女啊!
“你们统统下去吧!”他支开他们,缓缓走进房间。房里的火炉里,熊熊的烈火却暖不了他的心窝。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佳人,一脸的苍白,仿佛受了不了少苦。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她真的憔悴了、瘦了,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是昶王?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怀了仇人的孩子?
他造了怎么样的罪孽呀?他无助地闭上眼睛,暗自下了决定,如果他的生命能给她一个平静的未来,他愿意给;如果他的死去能偿还他所犯的错误,他也愿意舍。
但,能吗?
“可风,对不起!”他轻声倾吐,手指在她的唇上逗留。
她仍闭着眼睛,但啜泣地喃喃自语。“爹,别去啊!那里有魔鬼,它会杀了你的……
“不,娘,别跟爹去呀!可风在这里,可风还小呀!你走了,可风怎么办……不,爹、娘,别这么看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不要这样看我……
“孩子,不是娘不要你,而是你不能留下,谁教你爹是他,谁叫你爹杀了你的外祖父母……孩子,娘对不起你……”
一行清泪滑落他的脸颊,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恨自己的年少轻狂。
他多愿时光能倒回,多愿呀!
醒来,她觉得整间暖暖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外面冷冽的空气。
她半撑起身体,看着这一室的富丽堂皇,心忖,这会是什么地方?
会是昶王府里的某一间房,抑或是这根本就是昶王的寝房?
为什么他不杀了她?
有人来了!
房门被推开依这脚步声听来,是个女子。
“王妃,你醒了。”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近来,“太好了,正好趁热把这碗药喝了。”
她抗拒地偏开头,“我不喝。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王府呀!王妃,你一定要喝,不喝的话,你的病怎么会好?而且你也要为未来的小王爷着想呀!”
“小王爷?”
“就是你肚子里的胎儿呀!”小丫头笑道。
她表情冷冽地说:“住口!我才没有怀孕,以后不许你再说。”
“可是大夫明明说……”
“住口!”她一把拨开小丫头捧过来的药碗,“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听不懂吗?出去,统统给我出去!”她受不了地大喊。
小丫头吓着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小心撞到一堵肉墙。
她抬头一看,“王……王爷?”
“怎么了?”朱见云皱着眉头问。
“王妃她……她……”
不需要小丫头多做结实,一声砰然撞击声就知道她正在发脾气,乱摔东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叹口气走进内房,看她涨红着脸,正打算拿起桌上的花瓶丢,“你如果把自己气死了,就报不了仇了。”他以慵懒的低语道。
他一下就把她的注意力抓住。“我说过,再次相遇,我们就是敌人。”
她把花瓶往他身上一扔,同时伸出虎爪,毫不留情地向他袭去。
他轻易地侧过身,让花瓶砸毁在后边的墙上,但对她有模有样的攻击却毫不躲避。
她在中途换了手势,一个鹰爪直取他的双眼,却在距离他的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住,因为他不仅不反击,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
“为什么你不还手?”她怒声质问。
他平静地低语,“因为我这条命是你的,你高兴什么时候拿去就拿去吧!”
这样的命,教她怎么拿?
这样的仇,教她怎么报?
“你以为我会心软吗?不,我不会的!”仿佛为了证实她所言不假,她一拳击在他结实的肚子上。
原以为他会受不了痛,奋力推开她。
但他没有,反而握住她的手,“可风,这样是不够的!”他从另一边的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塞到她手里,“用这个,才能解脱你的痛苦。”
第六章 解脱痛苦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
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
——《西江月》·张孝祥
她楞楞地看着手上的冰冷,那是一把利器,可以轻易夺走人命的武器。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迷惑的双眼打量着他平静的俊脸。
“因为,我希望你快乐。”
“为了如此,你就这样轻易地牺牲你的性命?”她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傻人。
他却点头道:“我确实犯了罪,如果注定得以这样的方式偿还,那就这样吧!”
“你不怕?”她作势握着匕首,要刺向他的心窝。
“我怕。”也因此他更无法原谅他自己。自从尝到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才明白自己的残酷,才了解自己的罪恶有多深重。
“既然怕,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在我杀你前杀我?”她把匕首抵住他的心窝,“我只要稍微一用力,你就会被这把利刃穿透,你不试图阻止我吗?”
她希望他会,太轻易的复仇,会让她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受苦感到不值。这样就好象为了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鸡,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磨利刀刃的感觉。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我甘愿死在你的手下。”
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可风,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所有的罪过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你别恨自己,也别恨我们的孩子。”
她倒抽一口气,好不容易握稳的匕首开始颤抖,摩擦着他胸前的衣服,“你……知道了?”
他点点头,怜悯地说:“你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这么的憔悴虚弱,这样的你如果复仇?如何孕育……你的孩子?”
“我的?”她悲凉地说,想他伟大的昶王怎么会承认她一介民女所生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小王爷?
她冷凝着一张脸,忿忿地道:“说得好,这是我的,跟你昶王一点关系因为没有!”
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心痛,但只是一闪而逝,她没能捉到。
“你能这样想最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这孩子若能生下来,将来张大,一定是个可爱……聪慧、善良的还孩子。”他感慨地说,只可惜他没法亲眼看着小孩长大。
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明白了,仁慈的“晓过”在为这个孩子求情,求她给这孩子一条生路,不惜舍弃一个做父亲的权利。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你要变得这么好?为什么……你……你不继续坏下去?”他若仍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昶王”,她绝绝对对会一刀杀了他!可他偏偏不是。
他的眼里充满哀凄,“我也后悔啊!如果我当时不曾领悟,我就不会有迷惑的痛苦,你也不会困惑地杀了我,但现在……”
“王爷,我拿了好些东西给王妃……”李央捧了一大堆的点心走了进来。却看到眼前这幕景象,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东西全落了地。
“王妃你……”
朱见云的动作很快,在她反应之前,把匕首夺了过来,并把她拥入怀中,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不必惊慌,这是我跟王妃之间的游戏。”
他淡扫一眼地上的狼藉问李央,“这些是什么?”
再怎么说,他都不能让可风在这个情况下杀了他,那她不但得背上谋杀的罪名,且绝对插翅难飞。
“这……这些……是我帮王妃准备的点心。”李央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疑惑地捡着地上掉落的点心,“王爷,你跟王妃都是这样玩的吗?”他真的无法苟同这样的玩法,好危险喔!
“怎么?你有意见?”朱见云冷眸向他横扫过去,示意他少多管闲事。
“不敢,属下不敢。”李央赶紧卑躬屈膝应道。深怕惹他不高兴。
可风偎在他的怀里,他宽大的肩膀仍如她想象中那般,温厚的胸膛依旧暖呼呼的,她曾经如此依恋这个肩膀,只愿天长地久的依偎着,但现在……
她推开他,踉跄地后退数步。
“小心,你的体力还没恢复。”他想扶住她,却看到她绝望地摇头,遂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李央实话?”
“王妃,你要告诉我什么?”李央实在很好奇,又很恐惧,王妃的眼神悲伤得令人心底发毛。
“不许说!”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喝道。
“我是个刺客,我是开要昶王的命的——”她大叫。
可她剩下来的话全被他用手捂住了,但还是来不及,李央还是知道了实情。
“你这是何苦?”教他怎么眼睁睁看着她被追杀?
“王……王爷,这是真的吗?”李央呆住了,瞧王妃说得像是真的,但王爷又死命地抱住了王妃,“还是……这也是你们的游戏……”
他蓦地羞红了脸颊,因为王爷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熊熊吻住了王妃。
“咳!咳!咳!那属下不打扰,这就告退。”
李央识相地捧着点心退出,留下房里的人火热地缠绵。
“可风,我的可风……”他低喃着,灵活的舌头伸进她的檀口,激烈地与她纠缠,半个月未见,如今佳人在抱,他才知道他的思念竟是如此猛烈。
她泪流满腮,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里,她好怨、好恨自己,明明知道他的仇人,却下不了手杀他,还这么亲昵地瘫在他的怀里,身子不受控制地为他燃烧。
“为什么……”她低泣,心里头好苦好苦。
这问题,他也在问。
他拦腰把她抱起,迈步往床走去,心疼地看着她埋在他的怀里哭泣。
只要能使她快乐,他愿意做任何事情,连他自己都很意外地会这么用心的去“爱人”,这不像他,却又是真实的他。
“不要哭了,可风。”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再悄悄地爬上床,与她并躺着,伸手把她纳入自己的怀里,不禁心忖,这样的软玉温香,他还能再拥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