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红儿啊,她会得可多着呢!”似乎打定主意不让李缘好过的唐瑛,此刻跳出来为红儿辩解。“快进城门时,还念了首诗给我解闷呢。”
“诗?”这答案让李缘蹙起两道剑眉。“她念了什么诗?”
“嗯……”她想了想,试着将方才红儿念给她听的诗,给背诵出来。“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感彼柏下人,安得……安得……”
唉,若是要她背侠义传奇,她是可以一字不漏,活灵活现的将内容给背出来,可今天要她背的可是诗耶……对于那些诗,她是最没办法的。
“今日天气佳,清吹与呜弹。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对,缘表哥,红儿念得就是这首诗!”唐瑛一听他念完整首诗,立即连声附和。
“这是陶渊明的《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
“坟墓有什么好玩的的嘛……”唐瑛一听诗名,嘀嘀咕咕的说着。
李缘不理会她的话,径自问道:
“你说,她会念诗?”看来,这红儿想必出身书香世家,要不,怎么连陶潜的诗都识得?只是,照她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料看来,理应不是出身富贵之家才是。“除了念诗,她还会些什么?”
“哦,除了念诗啊,她也识字呢。”谈到这个唐瑛可有兴趣了。“我把上回刚看完的群侠录借给她,她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将书给看完了。”
要是红儿真想不起自个儿家住哪儿,那她说什么都要将红儿给带回家——好不容易找到个和她志同道合的人,怎么可以就这么的让她走。
“噢?”李缘扬起一道剑眉,心下开始对红儿的身份加以揣测。
寻常富家女子能吟上几首闺怨、绮情诗并不少见,只是就这个红儿原本的衣着看来,她并不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再者,她不仅能吟诗且识字,在在表示她极可能出身书香门第,可瞧她的言行,却又不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犹有甚者,她那模样甚至连小家碧玉也称不上。
那,这红儿到底是何来历?
“表哥、缘表哥,”李缘沉溺于自个儿的思绪中,全然听不见唐瑛的叫唤。
她见李缘没有任何反应,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
“缘表哥!”
“瑛儿,”李缘终于让她这声十足不淑女的叫声给唤了回神。“你是个姑娘家,怎可大声喧嚷。”
他不悦的皱起眉头,对这表妹刚才那有失大家闺秀风范的吼声,十分的不赞同。
“这个……”唐瑛俏皮的吐了吐粉舌。“谁叫人家刚才一直叫你,你都不应人家嘛。”
李缘举起手来揉揉眉心,算是对她的回应。
“说吧,你叫我有什么事?”
“缘表哥,人家刚才看到路边有小贩在叫卖甜饼耶。”
“你叫我就是为了这事?”李缘的嘴角微微的抽动,显示他的脾气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对啊,我已经叫了你好几声,可是你都没听到。”唐瑛浑然不觉危机已至。
孔老夫子说得果然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缘这一刻,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
在京城里,姑娘家见到他莫不殷勤以待、再不就是掩着一张红艳娇羞不已的秀容,在一旁偷偷窥看着他,只有他这个麻烦的表妹,竟敢要他堂堂的一个王爷去帮她买甜饼!
就在他正要发难的当儿,另一个声音加入了。
“什么,有甜饼!”红儿——也就是忘了自个儿名字的易莲,正当好梦方酣,可一听到甜饼二字,立即转醒。“我也要吃!”
她那一脸馋样儿,教李缘看得是有气发不出。
“李公子,你要去买甜饼啊?”红儿笑嘻嘻的看着他。“我同你说哦,甜饼上有洒芝麻粒的那种甜饼,吃起来味道可好着了,要买的话一定要买那种上头有洒芝麻粒的甜饼哦。”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缘那王族的贵气样,遭到无比空前的挑战。
如果他当真让怒火一泄而出,就显得他度量小,与两个女人家一般见识,可他若不好好的说她们一顿,他满肚子的怨气,又不知往何处倾倒……
在两股情绪奋力交织下,他策马狂奔,掉头往来时路去——帮她们买甜饼去了。
“咦,瑛姐姐啊,”由于红儿不知自个儿的年纪,再加上唐瑛想过当人姐姐的瘾,因此就让红儿唤她声“姐姐”。“李公子怎么了?看他好像很不高兴耶?”
虽然红儿对人的情绪反应有些个笨拙,可是李缘脸上的怒容,教任何人都不会会错意。
“怎么会?”唐瑛颇有种奸计得逞的笑容。“我缘表哥他啊,是因为有机会帮咱俩买甜饼,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啦。”
“是吗?”红儿搔搔自个儿的头,有点半信半疑。
其实她虽然有那么些个迟钝,可还不至于看不出李缘这样子是在生气啊。当然啦,她也知道他认为自己是个麻烦人物……
唉,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去麻烦他……可是没办法啊,她要是不跟着他与瑛姐姐,她就不晓得自己能去哪儿了。
虽然被他讨厌有那么一丁点的难过,但是比起举目无亲、茫茫天地不知何去何从比起来……嗯,被他讨厌,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嘛……了不起,她以后避他远点,少教他看见她就好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以后躲着他就是了。
第三章
李缘一行人一入石家庄,便受到石家庄当家主人石奉天的热烈欢迎,他先派遣家中的女眷照料唐瑛与红儿两人,而他自己则是将李缘请到大厅之上奉茶。
“李兄,咱们一别经年,好不容易让小弟等到你光临寒舍。”石奉天客套话先上,先与李缘谈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会儿,你可要多待些时日,让小弟好好的尽地主之谊。”
“好说、好说,”李缘笑答,展现出一派尊贵模样,一洗路上那容易动气的情形。“是为兄上门叨扰你了。”
“哪里、哪里,李兄是个大忙人,还能记得住小弟,这可是小弟三生有幸啊!”
两人的客套话是有来有往,一点儿也不遑多让,终于等到所有的客套话都说尽之后,石奉天站起身子,笑问:
“李兄,前些日子我托人问来一幅王先生的字画,不知李兄可否移驾书房,帮小弟一鉴真伪?”
“哈哈,贤弟真可谓爱文惜墨解画的风雅之人,”李缘又是客套的赞美了一句。“虽然为兄的对字画所知不多,不过王先生的字画,我倒是兴趣十足,那么就请贤弟领路吧。”
在石奉天的带路之下,两人来到了书房,他先是遣退了所有仆役,同时关上书房的门窗,确定隔墙无耳之后,石奉天这才说:
“喝,李缘,你这老小子,这会儿到扬州来,是想要办谁啊?”
他拉过张大师椅,身子往后一坐,安适的坐在上头,双脚大咧咧的朝青玉桌上一放,同时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核果糕,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了起来。
对于石奉天这人前人后两个样,李缘可说是习惯得很,一点也不被他的转变给吓着。
“扬州刺史——史道安。”他就像在自家似的,替自个儿倒了杯上好的碧罗春解渴。
“哦,那个史老头啊。”石奉天高高翘起的脚,这会儿左晃右荡的摆动起来。“你们这些当官的,早该来查他啦。”
“哦?”李缘一听,扬起道剑眉。“奉天,你既然觉得朝庭该办他,你怎不向我举发他?”
“我做什么要举发他?”石奉天不以为意的一笑。“他又没挡我的道。”言下之意是,那个史道安若胆敢挡到他的道,不必李缘来办他,他自己便会“替天行道”。“不过,那个史道安近来还真有些太惹人厌了,要是你再不来,也许我会自己动手也说不定。”
“怎么说?”李缘凝神屏气的听着。
“这史道安嘛,原本只是向地方上一些做生意的人收几个小钱、卖些小关系,谋些小财、小利的,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反正当官的很少有那种不贪的。”
他的评语让李缘英气凛人的剑眉微微蹙起,不过对于石奉天的话,他却无力反驳,因为事实就真如他所说的。
“可这两、三年,这史道安不知是食髓知味、还是背后有人撑腰,竟对港口进出的船只加收额外的税赋,将这笔收入全移为私用,”李缘听到这儿,那天生的贵气,此刻全转化成令人不寒而的魄力。“李兄,要气,也等我说完再一起气才划算嘛。”
石奉天瞧李缘这模样,心里还真为史道安未来的命运感到悲哀。
“前年呢,我还听到些小道消息,那消息说,史道安甚至将主意也给打到南蛮进贡给皇上的贡品啦!”
“放肆!”李缘听到这儿,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竟然无视天颜,做出这等大不敬之事!”
“哎呀,天高皇帝远嘛。”石奉天不以为意的说着:“再说皇上每年的贡品多得没法数,就算少那么一、两件,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李缘义愤填膺的说着:“这地方官乃为地方的父母官,扰民兹事不说,竟然冒犯皇颜,罪足牵九族!”
“干嘛?”石奉天听到这儿,终于开始感兴趣了。“你打算来个诛九族是吧?”
“史道安罪当该诛九族!”李缘一拳击上青玉桌,力道之大将玉桌上的杯盘给震得左右晃动。
“没错,那个史道安的确该杀!”石奉天难得的附和道:“他把城北那块我老早想要的田地给占了去,早该杀他千百刀!”
“奉天,你这私心小利,怎可算到这上头。”李缘听到他这么一说,纵使心头巴不得将史道安给五马分尸,也不禁要为石奉天这话皱眉。
“对你当然是小利,对我可是不得了的大利啊。”石奉天理所当然的说着:“好了、好了、不管如何反正这个史道安是死定了,对于这种几乎可以算是死人的人,咱们也就别讨论他了——倒是你,李兄,我前些日子可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哦!”
“传言?”李缘不解的问:“我会有什么传言可说?”
“喝,你的传言怎么会少!”石奉天一付包打听的嘴脸。“孰不知您李大公子可是名闻遐迩的陶亭四君子之一,不晓得迷倒多少云英未嫁的闺女、害得多少豆蔻少女暗自落泪啊……”
“够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李缘挥手示意他讲重点。
“重点就是,不才在下小弟我,”石奉天满脸兴味的看着他。“最近听问你们陶亭四君子由于文才武略都不相上下,为了要分出谁才是陶亭四君子的首位,决定以钓女人来一较高下。”
李缘听到他这么说,仅是淡漠一笑,不甚关心的说道:
“那只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小事情,奉天,我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也对这种风花雪月的小事感兴趣了。”
他素知石奉天这人的人生以赚钱为目的,他有兴趣的东西也只是那白花花的银两,今天他居然对不是孔方兄的东西感兴趣,反倒教他大感意外。
“非也、非也!”石奉天摇头晃脑的说:“你想想,这么点小事都能由京城传到我的地盘上来,可见这事大家有多么的感兴趣,如此有趣的事,若不加上我一脚,那可就不好玩了,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缘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从他自京城带着唐瑛时,便时常出现,更让人气恼的是,这种预感准得让他都不禁以为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嘿、嘿、嘿,李兄,”当石奉天以这种“尊敬”的口吻称李缘一句“李兄”时,就包没好事。
“你也知道的,这咱们扬州城的市井小民呢,平时也没啥嗜好,也不就喜欢赌那么一小把,我石奉天虽然称不上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可是对于能带给平民百姓一些儿个小乐趣,可也是在所不辞,难得大伙儿对你们陶亭四君子这般的兴趣……”
“石奉天,你做了什么!”青筋开始在李缘的额头隐隐的浮现。
“我啊?”石奉天露出了奸商本色,奸诈一笑。“没什么啊,不过是设了个小小赌局,赌看看你们四君子哪位能夺得首位。”
“什么,你拿我们来当你的赌局。”
“哎、哎、哎,”石奉天连叹三声,以示无辜。“李兄你此言差矣,不是我要拿你们当我的赌局,实在是台面下的赌注金额大,又没有组织,你就不晓得这些时日为了你们陶亭四君子,已经引起了多少纠纷了。”
“身为你兄弟的我,怎可看到别人因为你们上演一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剧码呢?所以,我自愿承揽下这等苦差事……”
石奉天拉拉杂杂说了堆话,可听在李缘耳里只指向一件事——
“石奉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我们替你赚钱!”
“李兄、李兄,切莫动怒、切莫动怒。”石奉天见他真的火起来了,连忙软言道:“小弟知道李兄平日素为国事操烦,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你们这场比试,所以——”
“所以?”李缘倒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所以,小弟擅自替您安排了几位扬州城里有名、难缠、难追的绝色美女数名到寒舍与李兄您会面。”开玩笑,他可在李缘身上下了万两赌注,要是不狠狠的赚它一笔,怎成。
“石奉天!”李缘听到他说的话之后,气得差点拂袖而去——这家伙不禁利用陶亭四君子的比试替自己赚钱,这会儿居然还充当起老鸨,替他找起姑娘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此行极为机密,不得对外透露,你居然还敢拿着我的名字到外招摇晃骗,你……”
“李兄,误会、误会,我敢说这扬州城里,除了我石奉天本人知道晋王爷本人亲临至此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石奉天就算向天借胆,也不敢误了他的公事啊,要不他一怒之下拿什么国法抄他石家、取他人头,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那好,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缘的怒火稍熄,打算听听石奉天还有什么说词。
“李兄你也知道的,扬州城的大家闺秀们莫不以京城的时尚为指标,今儿个我不过是对外头说了几句,我石家庄近日有名来自京城的远亲表妹,要到我府上小住几日,那些儿个爱美的姑娘家,这些日子纷纷拜帖想要求见啦!”
“你说瑛儿?”李缘这会儿不得不佩服石奉天挣钱的本事,原本他嫌麻烦的唐瑛,到了石奉天眼里却成了个赚钱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