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不算冤枉他啦!他没抓住我是事实嘛!」
宋沛恩怒道:「他才十岁耶,怎么有办法及时抓住你?」
「我也没怪他呀,可是他怪他自己呀。」来福叹气说着,「他在记忆里改变这件事的结局,开始用我和他的身分交替生活,而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你现在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呀?」宋沛恩火了,干脆把他抓起来乱摇一通,「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我是说,贺真就是贺兰,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但是贺家上下都明白,就连诸葛琴操也知道。」
「贺真怎么能是贺兰?贺兰是你呀,你已经死了,而且附身在狗身上。」
「是没错,可是贺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制造了一个贺兰,他自己不知道,妳明不明白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宋沛恩突然感到恐惧,脑中有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但她不能多想,她依稀感到那个想法有多可怕。
「很容易的,一直在这里当县太爷的人是贺兰,他以为他是替失踪的贺真来上任,但事实上,他是贺真,而他并不知道。」
「相同的,贺真也不知道贺兰来替他上任,并且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同时都知道对方存在,可是却不见得是对方,虽然是同一个身体,但是两个人呀。
「可是诸葛琴操改变了这一切,所以贺兰走了,贺真回来了,并且知道贺兰是他创造出来的,所以我可以走了。」
宋沛恩感到头晕目眩,「我、我懂了。」
跟她通信的人是贺真,到这里来上任的却是贺兰。
那个气她、呕她,却又处处照顾她的是贺兰,但其实是贺真。
她终于明白了,诸葛琴操昨晚杀了人,他杀了贺兰!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惹她生气,也不会偷偷摸摸的在她厨房中煮饭,更不会拉着她到处串门子。
他不会一直在她周围出现,再也不会出现了。
成串的泪珠不断从她眼眶落下,「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是贺真,为什么处罚贺兰呢?」
来福愣道:「沛恩,妳胡涂啦?我不是跟妳说了,自始至终都没有贺兰这个人呀!」
她摇头,「不对!他是个活生生最真实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宋沛恩哭得无法自己,「可是你们都说他是假的、是不存在的,那好不公平!他很努力的在活着,可是、可是诸葛琴操杀了他。」
「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永永远远都见不到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庞大的车队缓缓离去,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风吹起了黄沙在空中漫开,使得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些迷蒙。
依依不舍的百姓们有的还红了眼眶,对于他们爱戴的贺大人,最后还是选择回京任官,感到非常难过。
大伙都感到心情低落,想到和善亲切的贺大人种种出人意表的举动,不禁好笑又敬佩,甚至人才刚走就开始怀念了。
但再怎么不舍难过,日子一样要过,对于贺大人的离开他们给予祝福,只能希望下一个来就任的新知县,会是个好官。
公主一从贺夫人那里知道云儿自尽的真相,当然迫不及待的命人急速回京报告,还给贺真清白,恢复他的官衔。
虽然赵承安不愿相信,认为那是推诿之词,可是找不到诸葛琴操来对质,他也只能隐忍不发,暗自再作打算。
「走吧,都起风变冷了。」
朱炎一说,大家也觉得有些寒意,于是三三两两的回城,而每个人经过宋沛恩身边时,或是给她一个怜悯的眼神,或是拍拍她的肩、握握她的手,低声说几句劝慰的话。
大家都知道,宋沛恩会是最最难过的那一个人。
她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朱炎说道:「沛恩,走吧,还有事该做呢。」
「嗯。」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唉,其实妳可以答应贺大人,跟他同去,也比在这里好得多。」
贺大人落水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他不再跟兄弟们喝酒说笑,当然也不再到处去探访百姓,就连跟宋沛恩他也没什么话说。
他变得不苟言笑,而且非常勤于升堂,对于邻里问的争纷用严肃而认真的态度去处理,反而让大家吓得不敢动不动就告官了。
以前公堂最热闹,现在却是最严肃。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采取放任政策,而是所有的事情一一过问,什么事都按照规章来,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马虎。
他变得冷淡,而且不爱说话,就连对公主也是爱理不理的,大家都觉得奇怪,抓着宋沛恩就问怎么回事。
但她只是紧紧闭着小嘴,一声也不吭,完完全全的变回之前那个宋沛恩了。
「贺大人觉得我到京里更有发挥,可是我不想去。」
贺真是好意呀,觉得她在这里很埋没,之前他在信里也提过,希望把她调到刑部去。
可是她始终没答应过,现在更没有去的可能。
她只要看着他,就会感到痛苦!
那个身体里,曾经住着一个她已经不能忘怀的人。
「说的也是。」朱炎自以为是的说:「贺大人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妳,跟他去也还下错。」
现在就别提了吧,免得让她难过。
「什么?你说贺大人喜欢我?」宋沛恩从来也没听过这种说法,也从来没想到过这种可能。
「他当然喜欢妳呀。傻丫头,他不喜欢妳,追着妳跑做啥?」朱炎道,「妳真是当局者迷呀。上次妳不理他,把他急得跟什么一样,求大伙给他想办法,谁知道才多久,唉,就变了。」
「我、我不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吗?我又丑、脾气又坏,他喜欢我什么呢?」
宋沛恩仰头望天,她的心中充满着许多许多疑问。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喜欢折磨她?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把她最重要的人带走?
人家说当仵作积阴德,将来一定会有好报,那都是骗人的。
她再也不相信善有善报了。
第十章
烛火下,宋沛恩伏案写字,专注的她脸上沾了黑墨,但却没有发觉。
她将她当仵作这两年来的见闻,仔细的回想,一笔一笔的写下来。
一阵风吹来,烛火差点熄了,而她脚边的来福则发出悲鸣,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夹着尾巴在房内转圈子。
「来福,怎么了?」一说完,她笑了,「忘了那小鬼走了,你不会说话了。」
「谁说的?」来福却开口,哀怨的说:「走了不能再来吗?」
她高兴的扔下笔,「嘿!真的是你,你不是心愿已了,投胎去了吗?」
「是呀,我明明就心愿已了,可是那个牛脾气的阎罗王,他莫名其妙嘛!他说我压根就没解开我的牵绊,叫我再回来搞定,否则不许我投胎。」
宋沛恩狐疑的说:「有这种事?那你的牵绊到底是什么?」
「我本来以为是贺真,想说他现在想明白了,也面对正确的记忆了,我就应该无牵无挂了,可是阎罗王却说不是,根本就是故意找碴。」
她好奇的询问:「那你没问他,到底是什么牵绊着你吗?」
「我问啦!谁知道他反而骂我,说我自己的事我最清楚,怎么反而去问他。」他哀怨的说:「没办法,我只好再来找妳了。」
「我?我也帮不了你。」宋沛恩一脸无奈,「不如你再去找诸葛琴操吧。」
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充满怨念。
「他都失踪了,我去哪找他?我不是跟妳说过,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呀。」说到这,他突然想到,「对了,我去了一趟枉死城,还真的找到了妳的家人。」
「真的吗?」她一激动碰掉了毛笔,刚好跌在来福身上,弄脏了他的毛皮。
「妳小心点啦,我可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洗澡,我会着凉的。」
她抓着他的耳朵问:「你见到我爹娘啦?他们好不好?想不想我?」
「不只妳爹娘,妳爷爷、奶奶、哥哥、姊姊、叔叔、伯伯我都见了,他们好得很、乐得很、开心得很,哪有我这么惨。」
「他们真的很好吗?」
「当然好啦,通通要去投胎了,还有什么不好的?阎罗王说呀,妳爹当仵作替死人伸冤,积了许多福报,全家都受用,不用受苦受难通通去投胎。」
来福似乎很嫉妒似的,还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爹他没有话跟我说吗?」她有点失望,「你有告诉他,我很想念他们吗?」
「说了,怎么没说?妳爹说虽然舍不得妳,可是没有办法上来看妳,叫妳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快快乐乐的过活,这样他才能了无牵挂的去投胎。」
宋沛恩露出一个苦笑,「快快乐乐?好难呀。」
来福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宋老伯说的真是太好啦!我知道我缺了什么了。」
「什么呀,干么突然大叫?」
「快快乐乐呀!贺真他不痛快得要命,所以害我走不了,妳赶快去让他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那就全搞定了。」
「我哪有办法让他快快乐乐呀!」别把她估得那么高,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
况且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哪有办法帮别人呢?
快乐,压根就是遥远而无法碰触的幻想。
「怎么会没有办法?贺真在这里跟妳混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我虽然是狗,也看得出来他开不开心。」
宋沛恩一听,眼泪就毫无预警的往下掉落。
「怎么啦?我说错什么话了?」
看她掉眼泪,他就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错事。
「没有,是我想到别的事情。」她蹲下来,温柔的说:「来不及了啦,贺兰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贺真永远也不会快乐的。
「一个人如果不能忘掉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就永远不会快乐,贺真就是那种人。」
来福张大了嘴,「可是他没有错呀,我会死,不是他的错。」
「我们都知道,但是如果他想得开,能原谅自己的话,又怎么会有贺兰?」
又怎么会害她如此痛苦?
「唉,可惜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否则我就直接跟他说,也许他会停止自责。」
「除非你当时没死,否则他永远都会觉得是他害的。」
来福沮丧的说:「那我不就没投胎的希望了?」
「我不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我没有答案,我也有好多好多的问题,可是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她才十七岁,却已经像个日落西山的老太婆了。
来福好哀怨,「我看我是没希望了。」
宋沛恩摸摸他的头,「那就一起作伴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为了监察台主簿贺真身亡一事,究竟是自杀或是他杀,大伙都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京城四大仵作吵得天翻地覆,各执一词,通通不肯让步。
有的说是自缢,有的却又说是被人绞杀,双方说的都有理,皇上听得头也痛。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提到了宋沛恩。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天才仵作,至今破过悬案无数,也许能看出端倪。
于是宋沛恩来到了京城。
大伙这才知道,原来让许多人不敢为非作歹的仵作,居然是这么苍白瘦弱的小姑娘。
她全身包裹在一袭整洁的黑衣里,头发整齐的在脑后编成麻花辫,露出她尖尖的瓜子脸、澄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小嘴。
一只大黄狗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夹着尾巴,似乎是疲累又似乎是生病。
在漫天飞舞的纸钱和飘扬的白幡里,她缓缓的走进了灵堂,在许多人面前,她站定在灵柩之前。
她的耳朵里,根本听不见人家跟她说什么,四大仵作七嘴八舌的围上来,抢着说自己的见解,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灵堂里挤满了人,贺家夫妇、公主、太子,她一个都看不见。
宋沛恩只是看着那黑得发亮的棺木,一动也不动。
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和那具棺木。
她知道,贺真死了,连带着他身体里的人也跟着消失了。
宋沛恩不能再告诉自己,有一天,他会从他身体里醒来。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椎心之痛。
「大家都别吵了!让宋姑娘验尸,也好弄明白贺大人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杀。」
「宋沛恩,本公主命妳即刻验尸,厘清真相!」赵璇哭红了眼,恨恨的瞪了赵承安一眼。
她始终认为贺真的死,跟她皇兄定有关系。
宋沛恩缓缓的移动,旁边的人赶紧移开棺盖,并放下四周活动式的棺板,「宋仵作请。」
她定定的看着他那熟悉的眉眼,认识他以来,他从来没有安静过,没有一刻不是蹦蹦跳跳在活动着。
现在他却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她制式的覆诵他的资料,「男尸一具,高……」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飘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在这个灵堂里的,只是她的躯体而已。
「眼睛有出血情况,脸部血斑表示皮下出血。」
「颈间有一道勒痕,一指阔,黑红色,血斑显示是生前造成的伤。」
她一边说,眼泪不知不觉的一滴滴掉落,全都落在贺真的身上。
旁人开始窃窃私语,「她掉眼泪啦?」
「宋仵作哭了!怎么回事!」
「指甲干净,没有任何撕裂或皮屑。」
她继续她的工作,突然有人惊喊一声,「是红色的!」
「老天爷,她的眼泪是红色的!」
宋沛恩脸上那两行泪,清清楚楚的红,让大家看得沭目惊心。
贺夫人哭得肝肠寸断,「那不是泪,那是血呀。」
赵璇大惊,疑惑的看着宋沛恩,「为什么她会这样?」
为什么贺真死了,她伤心到哭出血来?
宋沛恩将他翻过去,她一心一意要做好她的工作,其他的什么她都不想。
「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她轻轻的说:「因为太辛苦了,所以他不想活了。」
「什么?贺大人怎会是自寻短见,这没有道理呀!」
正逢皇上重用,官运亨通时谁会这么想不开?
「他脖子后面没有勒痕,如果是绞杀的话一定会有,而且他会挣扎,指甲一定会受伤。这个勒痕只限前颈,是上吊造成,瘀血是生前造成,也不可能是人家杀他之后,才装作上吊。」
赵承安一听,立刻觉得出了一口气,「我早说他是良心不安,所以自杀。」
他是想派人除掉他出气没错,不过还没安排好,贺真就自己杀了自己,皇妹还疑心是他做的,真是冤枉。
宋沛恩这个结论一出,人人议论纷纷,开始七嘴八舌的猜测贺真寻短的原因。
贺夫人上前拉着她,心疼的说:「傻孩子,妳不要哭呀。」她用白手绢帮宋沛恩擦泪,上面立刻晕红一片,「妳自己看看,真儿都没了,妳哭瞎了眼,他也活不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