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捕头曲起手指算了算,「七、八、九……对,九年前的事。有个被定罪的死刑犯越狱之后,因为恨极宋追终的验尸证据将他定罪,所以将宋家十三口杀光,只有宋沛恩生还。」
贺兰闻言立时收起笑容,皱眉道:「凶手可抓到了?」
朱炎摇摇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大人,宋沛恩遭此巨变,所以性情有些古怪,如果她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希望您多海涵,不要见怪。」
「性情古怪?怎么个古怪法?」他好奇的问着。
贺兰点点头,他当然不会见怪呀,他这个人最看不得人家这么凄惨了。
她小小年纪遭逢惨变,一定会有心理阴影,他既然是父母官,而且她又是他的属下,他来关心、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朱炎搔搔头,又说:「这个嘛!一时也说下清,总之就是不像一般姑娘家就是了。」
「是吗?」贺兰问:「应该关心关心她一下才对,你们都没想过要照顾这个遗孤吗?」
朱炎像是听见了最不可思议的话似的,一脸愕然的说:「照顾?这个嘛,大家都有家累的,好像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宋沛恩真的有点奇怪,大伙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麻!」
「是吗?这倒挺有趣的。」
听起来,那丫头的古怪似乎包括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她应该不是没得救才对,她在树林理挖骨头的时候,不就跟他相谈甚欢吗?
但这个相谈甚欢是贺兰一相情愿的想法,宋沛恩可从头到尾都没高兴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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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有上好的龙井,四迭精致的干果蜜饯和糕饼,耳朵听着精彩的说书。
靠在二楼窗边的贺兰一脸满足又愉快的表情。
那边说书先生说得兴高采烈,伴书听的聚精会神,但贺兰的一双眼睛却不时在街上打转着。
兴国是大县,城内非常的热闹,因为连年的丰收,因此百姓们都神情愉快,穿着整齐干净。
的确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怪了!那是做什么?」
他发现,怎么街上的行人纷纷往两边避开,移动的动作从高处往下看,尤其明显。
很快的,他发现了原因——
宋沛恩那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于是人潮主动的朝两边移开。
贺兰惊讶的看着她用很快的速度跑到对面的烧饼店,过了一会怀里抱着一包东西出来,又匆匆跑掉,钻进了小巷子里,消失不见。
刚好来帮他添水的店小二听到他这么说,于是探头一看,笑着说:「这位公子,你外地来的,所以不晓得吧?」
「是呀!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他手指着楼下已然恢复的人潮说道:「你有没有看见?」
原来宋沛恩很适合来替大官开道!不用敲锣打鼓大叫回避,人群就会自动走避让路。
店小二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姑娘是咱们县里的仵作,天生是吃这行饭的,她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听说她在家里养了许多鬼,所以才对死人的事这么明白。」
贺兰奇道:「哪有这种事?」
「公子,这种事是不能不信的。谁要是靠近她呀,一定会沾到晦气,会倒霉的!还好小姑娘倒也懂事,知道自己邪气人家己尘译,也不跟人打交道。」
贺兰一听,忍不住有些火气窜了上来,「这样做不对吧?」
如果全城的人都这种想法,一起排挤她的话,难怪她要古里古怪了。
「公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小姑娘可怜,说起来也惨啦!不过可怜是可怜,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要顾。」
店小二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新任县太爷,才毫不忌讳的跟他攀谈了起来,否则他可不敢诋毁衙门里的仵作。
「你说接近她会有倒霉的事发生?我可不信!」
伴书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公子爷,你别又不信邪了!这位大哥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那日被她那般装神弄鬼的吓唬,他就一肚子火。
「有什么人因为她而遭到横祸的吗?」这宋沛恩也真是冤哪,她的身世、她的工作,居然让她变成人家排挤的人。
「这么说起来的话,倒是没有啦。」店小二搔着头笑道,「毕竟没人敢靠近她,多跟她说几句话呀。小姑娘平常都挑小巷子走,也不会让人家撞见她,其实还挺乖的。今天是月初,所以她才会过来。」
「为什么月初才会过来?」贺兰好奇的问,不知不觉的,他心里装了满满的遗憾。
他觉得偏见真是很可怕的东西,一如朱捕头对宋沛恩的专业称赞有加,可是却因这些乡野怪谈,对她敬而远之。
「公子没看见她刚刚进了烧饼铺?小姑娘姓宋,跟卖烧饼的同宗,所以老宋肯做她生意,否则恐怕早给饿死了。」
贺兰一听,忍不住在桌上一拍,「太过分了!」
这宋沛恩怎么说也是他衙门里的人,他怎能任她被如此糟蹋呀!
看她一买就是一大堆的烧饼,恐怕是打算吃上好一阵时间,居然会惨到这种地步,他听了都不忍心,而这些人居然看得下去。
店小二吓了一跳,连忙说:「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公子你别跟我计较呀!我阿三就是大嘴巴,净说些不中听的惹人生气。」
伴书也帮腔道:「公子爷,你也不能怪他们,大家心里害怕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怕什么?不就是怕死?」贺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的说:「看清楚我的样子,我现在就去接近宋沛恩,而且绝对不会死!」
他这么一大声嚷嚷,酒楼里的所有人都愕然的看着他。
贺兰跳上椅子,又说了一遍,「看着好了,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就不相信,宋沛恩真的有本事让人遭祸!
伴书苦着脸,哀叫一声,「公子爷,你怎么又搞事啦!」
老爷跟夫人特地交代,叫他好好看着公子爷,要让他低调行事,别惹任何人多注意。
可他现在这样搞,大伙还能不张大眼睛,看他什么时候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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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写着「昭雪堂」的横匾,高高的反挂着。
陈旧的乌漆大门左右大开,一眼可以望见长满了人高的杂草庭院,曾经清澈的池水因为堆满了枯叶和污泥,变成了深深的黑绿色,毫无流动的成了一摊死水。
被杂草淹没的屋宇,还能隐约看出往日的气派,只是到处蔓延的青苔、破败的窗棂、颓倒的门窗,明显的昭告此处荒废已久的事实。
「每次来这个鬼地方,我就全身发痒。」
两个捕快打扮,腰挂大刀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张望,其中一个不断的搔着手臂,似乎很痒的感觉。
「就你毛病特别多,怎么我就不痒?」刘一刀推了他一把,笑着说:「我看是你胆小,找借口不进去吧?」
方正立刻反驳,「你胆子大!那你去呀。」
「朱捕头叫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当然是我们一起进去才对!」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敢进去就对了。」他嘿嘿的笑着,「我还想你几时变得这么勇敢了,原来还是……哈哈怕鬼嘛!」
「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刘一刀被他一笑、一激,勇气陡生,大踏步的往前走了几步。
而他才刚踏上台阶,就听见一阵窸窣声传来,杂乱茂密的野草纷纷往两边倒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快速走来。
想到昭雪堂里住着厉鬼的传闻不断,刘一刀心里发毛,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不由得退了一步。
方正也觉得古怪,颤声道:「什、什么东西?」
话才说完,一个黑影陡然从草丛中窜出,直接扑到刘一刀身上。
只听见两声惨叫,两个年轻捕快被吓得跌成一团,而一只异常兴奋的长毛狗则是摇着尾巴,吐着舌头,踩在刘一刀身上,亲热的汪了几声。
「哈!是来福,瞧你吓成这样!」方正哈哈大笑,摸着小狗说道:「来福!你可把刘大哥吓得差点尿裤子啦!」
「胡说八道!我哪有被吓到,是你被吓到吧!」刘一刀把来福推开,觉得有些没面子。
「来福在这,那宋沛恩应该也在。」于是他扯开喉咙,朝里面叫了几声,「宋沛恩!宋沛恩!」
「干——么?」
宋沛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哇的大叫一声,「哇!妳吓死我啦!」
没事悄无声息的蹲在他旁边,而且又是披头散发的,只露出一只眼睛,声音还有气无力的,真是会给她吓死。
「谁吓你了,我一直在这里好吗?」
「妳在这里干么!」方正拍拍胸口,说道:「也不出声,胆子小一点的都给妳吓傻了。」
「我在看蚂蚁。」她伸手指着地上的一串黑点,「你别踩到了。你们两个跑来我家干么?」
「贺大人说了,今天要跟大伙吃顿饭,亲近亲近,让衙门里的人都上醉仙楼,朱捕头叫我们来跟妳说一声,大人特地交代妳一定要到。」
刘一刀抢着说:「我们说妳绝对不会去啦,不过大人坚持我们一定要跑这趟,跟妳说一声。」
大家都知道宋沛恩一向是生人不近,只跟尸体作伴的嘛!
「我会去。」她摆摆手,站起来弯着腰跟着那群蚂蚁移动,而来福则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不断的摇着尾巴。
「妳要去?!」方正和刘一刀顿时觉得胃口全无,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本来嘛!大家酒酣耳热时,旁边坐着一个浑身阴气、脸色发青的女人,谁还开心得起来呀?
「我不是说了吗?好啦,别烦了,我还有正事要做。」
她当然要去,那个骗子县太爷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她!
「正事?跟踪蚂蚁?」方正一脸的不解,大家都说她是怪人,还真没冤枉了她。
「那妳忙吧,我们走啦!」刘一刀将方正一拉,两个人飞也似的溜开,似乎离屋子越远越好。
「宋沛恩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方正咕哝着,「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大概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吧。你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人家惨得勒。」
「我知道呀!一个死刑犯越狱嘛,将宋家上上下下十三口全杀了,就她一个人没事。」
「原来你听说过呀!」刘一刀点点头,「那年她才八岁,真惨。」
方正同情的摇摇头,「会变得阴阳怪气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只不过,同情归同情,还是不要跟她太过接近来得好,晦气嘛!
而且她又是个仵作,专跟死人为伍,说不定身上还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还是避着点好。
不只他,全兴国城里的人都这么想。
刀口余生的宋沛恩,在那血腥的一夜后,彻底的孤单,然后一年比一年更寂寞。
到现在,她十七岁了,身边除了一条狗之外,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第三章
贺兰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用手拖着腮,睡眼惺忪的望着堂下争辩不休的两个人。
「大人!你一定要判这个恶棍棍刑,小人心头这口气才会消!」
「你打伤了我家大黄牛,居然还反咬我一口!大人,你要用大刑,这混帐才会招认!」
两个人你告我、我告你,互不相让,要不是这是公堂,恐怕已经大打出手了。
贺兰伸了个懒腰,一脸无聊的说:「好了、好了!王大富,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对林好用刑?」
「当然!大人明鉴,王大富纵容他的大黄牛到我田里,糟蹋我的庄稼,罪大恶极嘛!你不判他打个八十大板,我不服呀!」
「大人!」林好立刻喊冤,「是王大富自己没修栅栏,才让牛跑过去的,他可是把我赖以维生的大黄牛打断了腿,我怎么活呀!大人,你要给他大刑才行呀!」
贺兰又打了个哈欠,自始至终都用手托着腮,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那林好,你也一定要看到王大富被打断了腿,才甘愿是不是?」
「当然,您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能还小人一个公道的!」
「真是麻烦!这样好了,既然你们都要我对对方用刑,才算替你们主持公道,我也不想偏颇,就两个人都打三十大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一挥手,「来人!用刑。」
林好和王大富同时大叫,连忙跪地磕头,「大人!小人知错了,千万别打、别打!」
「真的不用打吗?你们不是要本官这么办才叫公道吗?」
「不不不,大人您才是官,当然是给您判才对,小人说的您当是放屁,又臭又不好听。」
林好也连忙说:「是呀大人,刚刚小人说的都是胡说八道,大人您最公道,怎么判都很妥当,绝对不会偏颇!」
「这么说起来,这事该怎么解决,我能出主意了是吗?」贺兰笑了笑,「两位,是这样吗?」
两个人点头如梼蒜,纷纷说:「大人请判!」
「那就对了。我才是县太爷嘛,是不?」他惊堂木一拍,「那我就判啦!事情的起因是王大富的栅栏坏了没修,而林好的牛又没绑,才肇祸,所以呢,林好负责把王大富的栅栏修好,而王大富则负责林好医牛的费用。」
「至于被牛踩坏了庄稼,是些什么呢?」
「启禀大人,是大白菜。」
他又是一笑,「既然被踩坏,也卖不了什么钱,就让衙门便宜点买进来吧。」
「多谢大人。小人宁愿不要钱,全送给大人!」
「你想贿赂我呀?呵呵,不行。还有呀,下次再为了这种小事来告官,浪费我的时间,」他笑咪咪的说:「我就两个都打,还要追缴告官费,听见没有!」
因为贺兰翻阅旧档,发现这两个人比邻而居,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告官,浪费朝廷的人力、物力,所以才这么说。
他是县太爷嘛,总该管管比较严重的大事吧?这种小事,村长、地保之类的就能协调处理了,用不着闹到官府来呀!
「听见了,谢大人!」两个人一听,连忙赶紧出去,生怕还要交什么告官处理费还要挨板子,那就太不划算了。
「唉,总算。」贺兰高兴的说着。
他坐了一个早上,坐得屁股都麻了,处理的都是些乡里间的小纠纷,无聊得他都要疯了。
好动的他,可是用很大的毅力在忍耐着,现下好不容易结束了,他要赶紧脱下官服,到处去明查暗访一番,既可以游玩,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冤屈呢。
「大人!」巫师爷连忙说:「还有呢,柳寡妇要告八弯巷的豆腐王坏人名誉,造谣生事。」
贺兰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还有呀?」
天呀!难怪贺真要抗命离家,也不来这当知县!
聪明的他大概早知道,到这里来会死——会无聊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