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皇上的嘴角仍带笑,但阅人无数的她仍然可以感觉到皇上的薄怒,“咚”地一声,她不慌不忙地双膝着地:“皇上,请息怒。这的确非我之作,令霜恳请皇上能细读此文章。”
见颜令霜低垂着螓首的难得柔顺娇媚模样,宋徽宗色欲薰心的同时也心疼佳人跪着的玉足。“起身吧,别累了自个儿的腿。”
她心底大吁口气,却又在见到皇上因看着纸卷内容而显阴晴不定的脸色后越发不安。
细看之后,皇上的眸子略过一丝悲伤,但仍不相信地瞪视着一旁的颜令霜。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吗?平日朕待你不薄,竟敢暗算朕!”他厉声地逼近颜令霜,浑身上下是令人胆战的威严。
那是属于皇帝的气势,颜令霜这时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宋徽宗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逼退至墙角,微眯着双眸:“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帘后的魏昊天妒火中烧,不顾玉骄龙的阻挡,心念一动,已单膝跪地至皇帝面前,不驯地挺直着背脊,丝毫不惧皇上讶异又震怒的目光直言:“臣斗胆请皇上息怒,这一切均是我指使,不干她的事!”可恶啊,要不是他是皇上,他早砍下他那不规矩的手!竟敢轻薄他的女人!
这面孔实在熟悉,莫非……
“你是谁?”皇上危险的目光逼向他。
情势危急,玉骄龙快步奔到魏昊天身旁,同样也是单膝着地,却仍一派镇定,他抬眼对上皇上讶然的目光,有怒气、有杀意,更有疑惑及微微闪过的……歉疚?
“请皇上听完我的话后再降罪,我死也无憾!”
他的诚恳敛去了皇上大半的怒意,原因就在于玉骄龙眼神中的清澈沉稳实在太像他记忆中曾错杀的一个好臣子呀!
“用这种方法来见朕必定是有难言的苦衷吧?你倒是说来听听,是何事让你们置生死于度外?”皇上示意玉骄龙与魏昊天起身,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独饮了起来。
玉骄龙将自己的身世及魏峰的阴谋全盘托出,只见皇上凝视着酒杯不发一语,待他语毕,皇上才抬起头来细细地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目光之锐利,却令在场三人暗自捏了把冷汗。他们暗中眼波交流,没人知道皇上此刻心中正在想什么,空气里一常地凝重。
约莫半刻钟,皇上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
“朕知道当年朕下旨是一时气昏了头,毕竟玉爱卿平定边疆的功绩斐然,是吾朝一大功臣。所以经过一夜深思,朕决定早朝修旨,不想……魏峰却已抄了玉家。然而君无戏言,怪也只能怪我那时听信小人谗言,才会害得一代忠臣因朕而亡……今天还能看见玉卿的遗孤,让我感伤之余不由得庆幸呀!”皇上勾了下嘴角,又叹了一口气:“朕知道魏峰心怀不轨,本来也只是猜测罢了。”他看着桌上那张有斑斑血渣的纸张,眼底滑过丝丝的哀伤。“这是柳王爷的字迹没错,照这字体的凌乱看来,应是他临死前所修的一书吧?”
玉骄龙点点头,想到柳逸安死前的惨状,不禁红了眼眶。
“如果没有柳王爷一书,朕该如何信任你呢?”皇上抬头扫了三人一眼。“毕竟你们这种觐见的方法着实太冒失了,罪足以致死的。”
“臣等是以为现下边疆情势危急,明君应以社稷为重才是。”魏昊天略略抬眼,对上皇上如鹰般锐眼,神态十分恭敬,但剑眉却微微地扬了起。
皇上哼嗤了声,嘴角勾了起。
“好一个社稷为重!你又是谁?”真是个大胆的狂妄之徒。
“草民是魏峰的儿子,魏昊天。”双眼里一片坦荡荡。
“哦?你却帮助你爹的仇人,说说是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俊秀的年轻人酷似魏峰的模样,心底早有点怀疑他是魏峰的儿子,但是他却无法想象玉家与魏家的下一代为何会结合在一起。
“我只是想尽点微薄之力不让我朝易主罢了。”魏昊天敛起了神色,并不想多说些什么。
“听你们这么说似乎有什么计策似的,但是魏峰手上有十万的兵权,若是将他定罪,他正可借机谋反,这样不就正合了他的意吗?”皇上深思许久,双眉紧紧蹙起。
“臣斗胆献上一计。”玉骄龙忽道。
“说。”闻言,皇上略舒展眉头。
“臣斗胆请皇上佯装病危,让魏峰以为此刻正是举兵之时,我们则率兵埋伏在城内,一等魏峰有任何轻举妄动,我们便可将他一网打尽了。”
“这个方法是可行没错,但是现在并没有魏峰篡谋的任何证据,朕如何听信你的话呢?”
“可以放出我是玉家惟一的遗孤,并说我手上握有魏峰篡谋的证据的风声,若他确实想谋反,必会派人来追杀我的,皇上便可证实他的野心。”他坚定地说,眼里没有一丝迟疑。
一旁闻言的颜令霜与魏昊天诧异,这方法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连生死都豁出去了吗?
“骄龙,这样太危险了……”魏昊天忍不住说道。
“皇上,这是惟一可以确定魏峰是否有谋反之心的方法,不管危不危险,我都势必让皇上明白我爹的确是无辜的。”玉骄龙见皇上沉默,不免心急。
“你何苦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呢?一个不小心,朕岂不是又失去了一个英才吗?”皇上看着玉骄龙眼里满是无惧的坚定,他不禁动容了。“宋朝的未来就靠你们两个人了,说出你们的计划,让朕好好听听吧!”
玉骄龙闻言大喜,他与魏昊天、颜令霜眼神交会,随即三人跪在皇上的跟前,恭敬地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皇上则一一地扶起他们,从他脸上溢出的笑容可知他龙心正大悦哩!
第八章
江南四月,微风徐徐,百花齐放,阳光轻轻洒在柳吹雪的身上,但是她一点温暖的感觉也没有,默默伫立在窗前望着那纷飞的彩蝶,眼神十分空茫。
她不知道自己发愣了多久,直到落日的余霞染红了天空,也拖长了她的身影,她才恍若大梦初醒般,幽幽地叹了口气。
转身才发现室内已被黑夜笼罩,桌上摆的是婢女端来的晚膳,她瞄了一眼,仍然没有食欲,而食物也同样文风不动地待在桌上。
她好想吃何嬷煮的醣醋排骨,也怀念春梅在她身边吱吱喳喳……是在天黑了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她更觉得一个人十分寂寞。
而那股寂寞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时无刻都觉得心在痛。醒着的时候痛,睡着了也会痛;有时被梦惊醒了,她甚至分不清身在现实或梦,因为不管是否清醒,那病都是这么地真实。
走到铜镜前,她望着镜中那消瘦的身影、枯黄的面容,连她都忘记了爹在世时自己是何模样了。
任长发其披散肩头,柳吹雪脂粉未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心头浮现了那天在落霞院见到的那张绝世容颜,再瞧瞧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不知不觉有些鼻酸起来。
镜中人滑下了两行清泪,她赶忙抹去,突然发现这镜子是如此的刺眼,随手抽了条丝巾将它盖上。
房间好暗啊……她心里这么想,但却没有点上烛火的念头,只缓缓地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她才发现,其实一个人在万念俱灰之时根本不会怕黑。索性闭上眼,不去想那个在她心头翻腾的人影。
李月媚如鬼魅般轻飘至柳吹雪的房里,点燃了烛火,看到桌上丝毫未动的晚餐,心中的怒火也一把燃起。
房内霎时的明亮让柳吹雪冰封的内心起了微微的惊喜——难道何嬷回来了吗!
她骤然睁开眼,对上的却是李月媚森冷的眸子,那眼中的冷情让柳吹雪从床上翻起身,并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二娘,有什么事吗?”她暗暗镇定心神,望着李月媚的眼神充满防备与抗拒。
看着柳吹雪清瘦的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她不禁觉得十分厌恶。
“瞧瞧你瘦得跟鬼似的!你以为这样就没人想娶你了吗!还是你要宣告天下说是我这后娘亏待了你?”食指不客气地往柳吹雪的额上直戳着。
“我只是没食欲罢了……”柳吹雪忍受指甲插进内里的疼痛,也似乎她已习以为常。
“你该庆幸你爹虽然尸骨未寒,可他的威名仍在,还是有一堆人想把你这柳大千金娶过门,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介意娶个神主牌位……”见她刻意掩饰自己的无助,让李月媚不禁有棒打落水狗的快感,刻薄的话也口无遮拦说得十分畅快。“所以你打算做饿死鬼也没关系——你这什么眼神!我才说你几句,你就不开心了是不是?”
李月媚被柳吹雪眼中的怒火所激怒,马上甩了她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吹雪没有。”这巴掌甩得她满头金星,她却咬牙逼自己清醒,仍然不驯地抬头望着那森冷的眼神。
不愧是柳逸安的亲生女儿,相当有骨气,想来是她还没踩到她的痛脚吧?李月媚心中暗自盘算着,嘴角冷冷地勾出一抹笑。
“最近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整天关在房里,我想你应该不知道现在柳府在流传何事吧?”李月媚刻意佯装和善,只可惜柳吹雪一点也不领情,对她的话一点兴趣也是有,她暗了暗眸子,撇开了头。
这贱丫头!李月媚心里啐了声,但是语气却异常和缓:
“吹雪呀,二娘有时是凶了点,但说来说去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世上就只剩二娘是你惟一的亲人了,说什么二娘也绝不会害你的。你爹过世后,我当然也会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常常对你口出恶言,是二娘的不对,二娘以后绝不会再这样对你了,你可否原谅二娘呢?”
李月媚低首的模样甚是歉疚,而柳吹雪本就是个软心肠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中那些个结也稍微松开了。
“二娘别这么说,吹雪也有不对。”她柔声地道,心里却仍防备着。
“你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李月媚笑眯了眼,坐在柳吹雪的身边,轻握住她的双手:“以后心里头有事别闷着,告诉二娘好吗?”
被李月媚突如其来的亲切吓了一跳,柳吹雪下意识地差点往后倒了去,但是一见二娘脸上堆满了笑,她顿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心里微微愧疚起来,只好低首点点头,算是应允。
“听说玉骄龙他现在被官府通缉,悬赏黄金一百两呢!”李月媚轻叹了口气,像极了自言自语,然而眼波却暗暗流转观察着柳吹雪的反应。
心一惊,她顿时十分慌张:“怎么会呢?骄龙他做了什么事?”
“这……说了恐怕你也不信……”李月媚显得有些为难,话说得吞吞吐吐地:“有人报官说是他亲眼看见玉骄龙杀了你爹呀。”
“什么!这……胡说八道!骄龙他怎么可能杀我爹呢!这分明是有人在造谣,爹生前还说骄龙会陪着我……”听到这么荒唐的事,柳吹雪不禁动了怒。
“唉,我就知道你不信。”李月媚扬言阻止柳吹雪继续替玉骄龙辩解,状极无辜地说道:“可别说二娘诓你,你要不信可以去找挑水的小顺子问问,他自个儿信誓旦旦地说看见玉骄龙和你爹练功时故意把他打得吐血的。”
“我不信!骄龙他出手从不会刻意伤人,而且我爹也没这么弱!”柳吹雪霍然起身,披了件衣裳便往外走去。
却又被李月媚一把抓了回来。
“吹雪!你要去哪?”
“我要去官府替骄龙澄清啊!这根本是误会嘛!”她显得十分急躁,想甩开李月媚的手往外奔去。
“你无凭无据的,人家怎么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辞呢?”李月媚不急不徐地将她拉回床边,企图安抚她。“别说你不信,二娘也不信啊!虽然我不曾和玉骄龙说过话,但你爹生前有交代过要我好好照料他,所以你不用担心,二娘是和你站在同一阵线的。”
听到这些话,柳吹雪总算镇定了些,但眼神仍然无助起望着李月媚。
“我该怎么帮他呢?这么多人想捉他,他现在恐怕生死未卜吧……”她想到这不免很担心,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
“这事交给二娘处理吧,骄龙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李月媚见柳吹雪眼里的信任,知道鱼儿已上钩,心中暗自窃喜。
“如果骄龙回来了,你偷偷告诉二娘,免得骄龙害怕逃跑,就没有机会替自己辩白了。”她顺水推舟,继续道:“官府那边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绝不会伤到骄龙一根寒毛的。”
李月媚慈爱地摸着柳吹雪的乌丝,眼里却迸出无人察觉的精光。
“而且二娘也等着他来娶我们家的吹雪呀!”嘴角还扯了一抹和善的笑。
柳吹雪闻言脸蛋略显酡红。她并不奢望玉骄龙会记得他们听来像是玩笑话的约定,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认真;也许是她自己太一厢情愿,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平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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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骄龙一跃,轻松地翻进柳府,后头一干追赶他的人早远远落在后头,但右肩传来的痛楚让他有些微的闪神。
难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刀口上下了毒呢?他如秋风般轻飘落地后,马上运气调息,然而神智却有些恍惚。
他微蹙了眉,心想不能拖累到她,念头一动,便要翻出柳府,未料毒已运行,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光似的,身子软得不听使唤,他跌落地面,显得有些微狼狈。
糟了,这下可走不出柳府了!他心中暗叫不妙,伤口上的血仍汨汨流出,但心急如焚的他丝毫无痛觉,只见冷汗豆大地滑落他的额际。
现在只得找个藏身处了,他往熟悉的方向走去,然而那一波波不断向他袭来的昏眩感几乎让他不支倒地,一咬牙,他用意志力来支撑自己举步难艰的双足,颠簸而缓慢地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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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怎么了,心跳剧烈得让她迟迟都无法成眠;睁开眼,面对满室的漆黑,她摸索着桌面,想倒杯水给自己润润喉。
推门窗扉,迎面一阵沁凉的夜风,她心里起了一阵惆怅;凝望满空的星斗,还有阵阵芬香扑鼻的桂花香,此情此景都让她感到万分熟悉。
回忆掠过她的心头,那时她曾在这静谧的星空下,才敢细瞧着他在月光底下的脸庞……思及此,她略显清瘦的面容微微地腓红。
不知是在何时喜欢上他的,又是喜欢他些什么,只是心里头不自觉地会浮现他那双清冽又略带些忧愁的眸子,还有微微勾起的薄唇上那抹腼腆的微笑,在在牵动她的心,也越发坚定了想嫁给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