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薄阳残照。
金澄的阳光,淡淡地穿过这扇美丽精致的窗,静静地映照出房内的景象。
房内,一几一桌高雅简约。房内,虽然静谧,却飘浮著一股莫可名状的忧愁气氛。
忧愁,来自于坐在房内床畔的美妇——娇艳的脸蛋犹有不让须眉的英气,可美妇此刻的神情却染著一层浓浓化不开的忧愁焦心。
紧锁蛾眉,美妇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视著床上寂然静默的男人。
不错,美妇的忧愁与焦心全来自床上的男人——这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浓黑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及不上英俊的标准,却刚气性格得意外构成另一种引人目光的魅力。看得出来,男人在醒著的时候,肯定是个意气风发的豪迈汉子。
醒著的时候!
没错!男人现在是昏迷的。而且,男人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男人,是在半个月前昏迷的,因为男人被暗算中了毒。
即使男人的武功再高强,即使男人的防备再周延,他还是被暗算了。
而这半个月来,不管所有人用尽多少方法,还是无法解开他身上的奇毒,至多,只能阻止毒素侵入他的心脉,护住他的最后一口真气。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没解开他身上的毒都不算最好的办法,因为一旦时日过久,没人敢保证意外不会在下一刻发生。
男人所属的势力足够震荡整个江湖,而这些力量却无法找出解救他的方法。
所有他亲近的人都急了,尤其是他的妻子。
宋青蓉,已经在丈夫身畔守了两个时辰。她依旧一直没放开她握著的丈夫的手。
手绢轻轻拭去他额头上泌出的汗珠。
只有在与昏迷中丈夫独处的时刻,她才会泄露出在人前极力隐藏的不安和害怕。
“相公,你一定要再支撑下去!小叔和常护卫他们已经请到了唐门的人。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开你身上的毒,你再忍耐著……相公,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眼泛泪光,宋青蓉握住丈夫宽厚的大掌,将它覆上她仍平坦的腹部这里,此刻正孕育著她们的小生命——她也是在丈夫出事后两天,才意外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她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没想到呵!最该和她分享喜悦的丈夫却处于不言不语的状态中。
屋外,淡淡的光影斜移;屋内,幽幽的哀愁弥漫……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愁默。
“夫人,您快到前厅!有人说可以救大少爷了……”
还没等里面的人应门,外面丫头不掩喜悦的声音已经扬声传来了。
江湖上有“天下第一堡”之称的温家堡,气势逼人的大厅,此刻正来了两位客人。
大厅里,除了侍候来客的下人,闻讯而来的温家人外,就是那两位刚经过重重盘查而踏进堡里的客人。
在众人的环伺下,一坐一立的两位客人,神色依旧轻松自在。
来客,是两名少女。而且是两名看来像主从关系的少女。
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的,显然是主子;而随恃在一旁的,应该是婢子。不过,一开始吸引众人眼光的,却是那名站著的青衣少女。
大眼、小嘴,美丽无瑕的脸蛋浅漾著纯真无邪的神情。也由于少女似天真、似羞涩,惹人不自主心生爱怜。所以连带的,她一身没有平常姑娘家的雪白肌肤,反而微微泛黝的肤色也就不那么令人在意了。
相较于青衣少女的绝俗,另一名状似主子的紫衫少女似乎失色了。
紫衫少女,没有青衣少女的美貌动人,普通平凡的样貌大约只及得上清秀的边。可奇哉怪也的,最后让众人移不开目光的,却是看来样貌普通平凡的紫衫少女。
为什么?
眼睛,紫衫少女的那一双眼睛。
紫衫少女有一双大大的,却跟天真无邪一点也沾不上边的眼睛。
不驯、邪气、大胆的波光交错流转,而如此交错流转的波光竟仿佛能勾魂摄魄。是这样一双眼睛,下蛊般地胶著了众人的视线。
紫衫少女,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这般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之气,可是紫衫少女,却奇特地比她身畔天真烂漫的青衣少女更吸引人。
大厅里的温家堡众人,都把既狐疑紧张又期待惊奇的复杂目光盯向全厅里唯一坐著的人。
大厅,一阵诡谲的气氛。
在短暂的静默后,接到消息只慢了管家一步踏进大厅的高壮中年人,暗自估量了眼前两名身分来历不明的少女,立刻越众而出。
“在下常干。听前头回报,两位姑娘是为了替敝堡主解毒而来。”
身为天下第一堡的四大护卫之一,常干的语气神态显得谦虚客气——即使他和厅里其余众人一样,在心里强烈怀疑这两位小姑娘的来历与能耐。
温家堡能在江湖中建立起“天下第一堡”的美誉,其中自然有著不平凡的事迹。而这不平凡的事迹的创造是历经了温家前后几位主人。温家一直是江湖中极富盛名的武学世家。
提到温家堡,似乎不能不让人深刻在脑海里的正义形象。甚至在近几代,温家已被名列为武林十大门派之一强大的财力后盾、傲人的武学渊源,温家堡的确够资格列位名门。不过温家堡更教江湖中人侧目,并且赢得独一无二“天下第一堡”美号的,却是这一代堡主才开始的事。
温真,在老堡主偕同武林正道暗助朝廷力抗外敌,自身却在一次战役中不幸中箭身亡后,并且也在各种不可抗拒的非常因素下,温真继任为新一代的温家堡主。而武功高绝、刚毅过人的温真才一接任当家大位,立刻就连破了几个企图趁乱进犯中原的外域邪教,功震整个江湖。由此,“天下第一堡”成了众人称美温家堡的名号;温家堡主温真也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武林名人。
所以,既然温真是武林名人,那么就代表不管他在半个月前传出受伤中毒的事是不是真的,都足够引起所有人的高度注目。而且,温真是真的中了毒,快半死不活的了。
温真中毒的消息会传出,一则是当时在场的耳目众多,二则是温真对于遭暗算的毒性太大意了。总之,温真中毒,甚至半真半假地传说他快活不了的消息已经沸腾了整个江湖武林。
不过,即使如此,温真中毒的真实情况,究竟没有多少人知道。因尢,就算是防卫严密如温家堡,也不敢保证此刻不会被有心人趁隙作乱——温家,并不是未曾树敌的。
当温真逼不出自身毒素,甚至还误解它的毒性,将它反导回自身血脉而迅速陷入昏迷后,立刻急煞了温家堡众人。
一个接一个拥有神医、圣医头衔的大夫,甚至是江湖高人,都在温真中的奇毒下灰头土脸。没人解得了毒、救得醒他,而最后使这些“神”字号、“圣”字号大夫还能保住一点颜面的是,他们总算维持住他的一口真气未绝。
温真是还剩那一口气在,不过那口气也快被收回去了。
用愁云惨雾却仍得强自镇定的情况来形容此刻的温家堡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这半个月下来,关于温家堡主中毒,命在旦歹的传言几乎已传遍了整个江湖,因此不论是真关心或好事而前来温家堡的人不少。不过,敢一开口就说能救温真的人,眼前却属第一两个小姑娘?!
所有人都不由得怀疑地看著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尤其是坐著的紫衫少女。
紫衫少女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直看向常干,眸底有著两簇奇异的光焰。
“看样子他还没死!”紫衫少女语声清朗却语出惊人,而她唇角的勾痕也显出无关紧要的神情。“既然他命大还没死,现在我来了,就算他想死也死不了!”
好狂妄的口气!
整个大厅里,除了她身侧的青衣少女,这群见多识广,随便一个站出来跺两下脚都足让江湖不晃个两下也会震一下的众多大小人物,不由得全因紫衫少女的狂与妄惊诧了。
此刻,常干为众人之首,总算先恢复了镇定。
“姑娘似乎认定了敝堡主有事?”常干不动声色。
据前头手下回报,紫衣少女自称姓段,一到此处就表明是为救堡主而来;因此,不敢大意的手下才赶忙通报。即使是阅人无数的他,却无法从两人身上探出其来历。
紫衫少女眉毛未抬,只把亮得吓人的眼睛对准他。
“如果他真没事,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能这么容易进到了温家堡么?”她的嘴角微微抬起。而不仅仅是她的神情,连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邪魅的意味。“我相信他大概快挂了!能让你们一听到有人可以救温真的命就如此爽快地放我进来,这不就证明他不但有事,而且还是大大有事?”
所有人都不由皱起了眉——除了常干。
“姑且不论敝堡主之事,依在下看来,段姑娘似乎对自己的医术相当有信心。倒不知段姑娘师承何处?”常干的话意相当明白了。
众人都听出来了,而聪明如紫衫少女当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面对常干近乎直言的探查底细,紫衫少女的神情乍现一丝狡猾。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你要我告诉你答案,还是要我救温真的命?”
“救温真的命!”一个温润却坚定的嗓音突然接在紫衫少女之后响起。
众人一转头,只见一道艳光四射、落落大方的影子从门外飘然而入。很快的,这道影子已经站在大厅中央。
“夫人?!”众人在见著了来人,一阵错愣后立刻不忘恭敬地喊。
来人,正是温真的妻子宋青蓉。她在门外已经听到紫衫少女说的话了。
宋青蓉朝众人一颔首,便直接面对紫衫少女。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救我相公的命,便是我温家堡的大恩人!”宋青蓉对她下了毫不迟疑的承诺。
宋青蓉,刚才一直在外面只听到紫衫少女言谈间的刁钻滑利,而今见到这不比身旁的青衣少女美貌可人,却反骨得教人不敢轻忽的紫衫少女时,她也不禁一愣。
“大恩人?”
打宋青蓉一进门,紫衫少女就毫不掩饰打量著她的一抹难解古怪目光。
蓦地,紫衫少女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
“如果我救了温真的命,成了温家堡的大恩人。那么,我想要温家其中一人的命,是不是就成了你们的大仇人了?”
看出她神色间的邪佻,听出她看言语间的认真,这一群老江湖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还未等宋青蓉开口,常乾首先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身边形成一道防卫。
宋青蓉也被眼前阴晴不定、变幻难测的少女的话惊诧了下。不过,她很快回复了镇定。
“听起来,好像是我温家堡的人曾大大得罪了段姑娘?”
或许眼前少女出现得实在突然,兼具她浑身透著古怪难解。可她宁愿相信她真的能救温真除了救温真,她相信世上再没有事难得倒她,包括弄清楚这两个小姑娘的来历和企图所以她对紫衫少女可亲地微微一笑。
“如果真是如此,段姑娘不妨告诉我究竟是我温家何人、何处得罪了你,也好让我作主替你消气……”
一段话,宋青蓉既能达到试探口风,又兼顾了把这不知道是谁的倒楣鬼性命先担保下来再说的高明手段。
可惜,紫衫少女滑不溜丢得像泥鳅。
“我喜欢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自己的事!”她一口回绝,干净俐落。同时,她突然给眼前将焦虑掩饰得很好,却仍瞒不过她的温夫人一抹还可以称之为善意的笑容。“不过,你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是温真吧?”
她站了起来,并且无视于常干等人警戒的眼神,向温夫人宋青蓉踏近一步。
“怎么?你不是要我救温真的命?那你还等什么?”
宋青蓉直视著紫衫少女闪著亦正亦邪的灿眸。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认不轻易信人的宋青蓉竟在此刻相信了她。
对她微颔首,宋青蓉二话不说地转过身。
众人见了夫人的举动,不由得又惊又愣。
“夫人,不可!”常干上前一步,试图劝阻夫人危险的举动。“我们派人去请的唐家人应该就快到了,夫人何不再等等——”
一阵黄莺出谷似的轻脆嗓音在下一刻出乎意料地响起。
“等唐门的人来,说不定温大爷早就没命了!而且,唐门的人也不一定比我家小姐有办法。”开口的是紫衫少女身边的青衣少女。
一时,所有人皆把视线投向盈盈浅笑的青衣少女身上,众人都半惊半疑地揣测她话中透露的讯息。
众所皆知,当今武林称得上使毒解毒高手的四川唐门,放眼天下还没人敢放话胜得过他们。没想到,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竟一口就将唐门比下去;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究竟是真正身怀绝技抑或是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常干依然没有信任她们的理由。为了堡主的安危,他非得谨慎万分不可。
紫衫少女偏头对他露出一种谜样莫测的笑,没说话。
“多等一刻,相公就多一分危险。也许段姑娘就是能救相公的大恩人,让她试试看吧!”
轻叹口气,宋青蓉当然明白他们的忧心与顾虑。可身为他的妻,历经这半月来随时都要失去他的煎熬中,她的感受怎会不比他们深刻?
信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是到了这个时刻,她也不得不冒这个险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状况其实已在生死一瞬间。
她睹了!
宋青蓉带著紫衫少女离开。而自然,青衣少女也紧跟在后。
大厅里,一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两个来路不明的古怪少女随著夫人离去。
总算,常干在此刻想到了一个人……。。夜色降临。
屋内,早点起了灯烛,可即使光亮如画,却仍驱不散徘徊一室的沉闷气息。
大床上,躺著的男人依旧毫无生气;而此时,一个人影正动手在昏迷的男人身上东摸西探。
人影,是一色紫衫裙。其样貌清秀,却因一身充满了邪正难辨的气息,反而更教人目不转睛。
紫衫少女,自从进门后就仿佛经验老道得将躺在床上的男人仔细探察一番。而随著她时而蹙眉、时而展眉的表情,一旁的美妇情绪也不由跟著上上下下好几回。
宋青蓉,虽然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紫衫少女身上,可她还是不免提著一颗心。
“果然是安魂草!”一直不发一语的紫衫少女似乎终于找出了满意的结论。
“安魂草?”宋青蓉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她凝视著紫衫少女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黑瓶,接著从瓶里倒出一粒赤红如火的小丹丸在手中。
紫衫少女眼睛望向她,唇角斜勾起笑。
“没错!安魂草。因为中了安魂草,前一刻是小症状,所以很容易让人轻忽;等到你想运功逼出它,它反而疾速潜进全身血脉,接著引发立即性的昏迷。中了安魂草如果没解药,通常昏迷个十天就差不多玩完了。至于能像他这样支撑上半个月的,他也算了不起了!不过,他再了不起,现在也只剩下半口气……你要不要救他?”末了,她突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