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我?”段小怜眯了眯眼,灿亮的眼眸有一抹狡黠的光芒。“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他的——未婚妻!”
月,又大又圆。
月下,铮铮琴音宛若清泉,却又带著点淡淡愁绪。
琴音,自月下花影扶疏的园子里传出。
段小怜的脚步忍不住跟著琴音的来处走。接著,她来到了这座园子,也看到园中红亭上的景象……不自觉,她的黑眸一沉,唇角浅勾起讥诮似笑的痕迹。
哟,好一幅和乐融融的美好画面。
亭子里,全是几张熟面孔温玉和他的护卫单九,朱水艳和其弟朱炎烈……连阿鸟也在其中。
这群人,喝酒的喝酒、弹琴的弹琴,而沉默的依然沉默。温文的温玉和大而化之的朱炎烈正喝酒聊天得愉快;一旁,无言抚弄琴弦的朱水艳则不时将视线暗暗投向温玉。
至于单九,仍一如往常地立在主子身后;而阿鸟呢,则忙著充当下人,热心地替这些大爷、小姐们挟菜斟酒。
段小怜打鼻子里冷哼出一声。
冷哼声被琴音话语盖过,却瞒不过高手的耳力。
单九首先听到一丝动静。他一转头便看到了半隐在黑暗下不远处的人影。
段小怜黑暗中灿如寒星的眼睛和单九锐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会。
单九眨了一下眼,某种无言的善意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闪而逝。他突地垂眼看向温玉。
温玉接触到单九的目光,蓦地似有所感地半转过身,接著眼睛一亮。
“小怜!”他毫不掩饰惊喜地对著她的方向扬手招呼。
他的举动立即令所有人转移了注意力。众人全望向亭外,连朱水艳手中琴音也乍停。
“咦?小怜姑娘,你的事情忙完啦?要不要来加入我们?”朱炎烈笑咧了一张嘴招呼著。
除了阿鸟,没人知道段小怜已经在玉剑山庄探寻了一遭。
“加入你们?不怕我坏了你们的兴致?”
段小怜若有深意的目光在温玉和朱水艳身上溜过。
此时,阿鸟已经来到她身畔。
“别说傻话!你来得正好,朱兄弟刚提到最近发生在山庄一桩古怪的事。你快来听听!”
温玉完全不把她的冷言冷语当回事。而且看样子,他仿佛全忘了她还没放弃要他命的残酷现实。
段小怜抿唇,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定定看住他。终于,她踱步似地移出了黑暗的阴影。
她还未坐定,温玉已经先替她倒了一杯茶。
“山庄里,有一把朱家传了好几代的“封剑”。它是朱家先人造出的第一把剑。这把剑平凡无奇,在外人眼中看来,它不过是把普通的兵器;可是它对朱家人来说却是意义非凡。毕竟它是朱家的第一把剑,所以它也一直是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温玉轻描淡写似地对她说。
段小怜眼睛眨也不眨。
“它已经被偷了。”她一句话便跳到结论直接点出了事实。
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被窃,在江湖上并不是个秘密。
“没错!”温玉点头,看著她的眸光里若有深思。“不过,直到现在,山庄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镇庄宝剑是怎么被偷,被谁所偷……”
段小怜回视温玉的眼底尽是狡邪。
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他一定已经听过江湖上的传言了。
“‘封剑’是我们山庄的传家宝,可是那个窃贼大费周章地潜进我们山庄,偷一把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的剑做什么?”
朱炎烈想不通,既然这窃贼能神通广大得混进庄里,怎么也不偷把像样的?难不成这小偷真把镇庄宝剑当宝剑啦?
“更何况,那个贼不但能令我们毫无所觉地潜进庄里,而且事后还能全身而退;如果这个贼下手的对象不是“封剑”,恐怕……”朱水艳沉声道。
在发现宝剑失窃之后,山庄立刻下令全面封锁,四处搜寻,却依然不见宝剑踪影;
而宝剑的失踪也令山庄重新加强安全戒备。
这一阵子,山庄似乎正处于多事之秋。先是“封剑”失窃,再来是十方阁的追杀帖。
身为玉剑山庄的少主,朱水艳下定决心非要找回“封剑”,并查出收买十方阁杀手的幕后者究竟是谁。
而尽管此刻山庄的情势不稳,她在心里仍暗暗希望来了两天的温玉能继续留下来,只因为她的私心……朱水艳的似水秋瞳却在接触到温玉身畔的段小怜时,不可察觉地眼神一黯。
段小怜瞥到朱水艳隐含幽怨嫉妒的眸波。诡异地,她竟有种得意痛快……为了温玉,为了这病书生么?
“如果那时偷剑的人一时兴起,想砍几个人头来玩玩,恐怕你们也只能等著收尸了,是不是?”她的语句尽管恶意却又都是事实。
朱水艳姊弟即使讶异于她的爽辣,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那么,依你的看法,你认为江湖上的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实?”
温玉柔和看似无所图的视线与她交缠,嘴角也微微勾出一抹笑痕。
“你想,亦天宫会对一支区区无用的剑感兴趣么?或许……他们只是好玩而已?”
听到他说出“亦天宫”,一旁的阿鸟惊吓了一跳。可段小怜,眉梢连动也没动。
“你说得对!区区无用的一把剑,亦天宫怎么会对它有兴趣?”她忽然露出令人无法理解的诡谲笑容。“不过,就算真是亦天宫的人拿走剑,你们能怎么办?去找他们抢回来呀!”
。。“看来,亦天宫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神通广大……”温玉低喟。
月,已西斜。
踏若露重夜色,此时温玉正在送段小怜回房的路途中。
段小怜不自觉地迁就他一步一停、三步一休息地龟行前进,连远远跟在身后的单九、阿鸟也只能安步当车了。
“不过,在你们这些一名门正派眼中,它就像一根刺,你们恨不得除之为快。”她不禁冷嗤道。
亦天宫就是亦天宫,自有它的行事准则。而亦天宫不过不喜与江湖其它门派接触,不受武林规范,便被十大门派一致以邪门歪道看待。想来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心胸眼界也不过尔尔。
段小怜从不以为名门正派有什么了不起,她已经从那里看过太多虚伪的面孔了。
不过,好笑又讽刺的是,十大门派中的温家堡竟和人人眼中的邪派——亦天宫扯上关系。
“如果玉剑山庄这件事,加上江湖上最近发生的几样传闻事件,真的都属亦天宫的杰作,那么我肯定,亦天宫还不足以列入江湖正派欲除之而后快的名单中。”温玉又停下了步伐。
别说在知道亦天宫和温家堡有关系之前,他就对它艺高胆大的行径不无佩服;就是从段小怜身上得知了这层关系后,对于亦天宫,他更多了股声息相连的同命感。
他也早有了办完身上这件正事后,再去拜访段家的计画——若没有意外的话。
段小怜一脚踢开挡路的小石子,却又突然察觉身边没人。她停步,回头就发现温玉果然又落在身后。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怔愣了……自然至极地,温玉解下他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你有没有听你娘提过,其实我的命是她救的?”他温文地对她露齿一笑。
她听过。
在她得知自己还没出娘胎就已经许给了一个叫“温玉”的臭男人那天起;除了知道两家结亲的渊源外,她几乎连温家十八代祖宗的名字都听过了。
“所以,同理的,你这条命让她女儿收回去也没什么不对,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淡淡而温暖的药香似乎从这件自他身上脱下的披风,堂而皇之地开始侵袭她的鼻腔,进而沁入她的体肤。
她有种浑身不对劲的别扭感。
突地,她动手扯下这件覆满他气息,令她莫名盗汗、心悸的披风,丢还他。
“喂!我看你是现在就不要命了!想这么快就赢我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掩饰心底那抹狼狈,她此刻的眉眼表情比平日刻毒。
果然,夜风一吹来,病书生立刻面色不对劲地低头闷咳。
段小怜,行动快过思考。在她弄懂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只见,原本被她丢到温玉手中的披风,此刻已稳稳被覆在他身上;显然,这个替他覆上披风,遮风取暖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
段小怜闷瞪著自己多管闲事的手,为著自己不可理解的行尢惊怪,她更无暇注意到的是——平常只要温玉一不对劲就会奔驰而来的单九,这回竟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但如此,他还一手挡住阿鸟,阻止她上前。
这时,温玉仍在咳,不但咳,而且还咳到似乎已站不住脚地蹲下身。
段小怜盯著眼前的温玉,发觉自己的心似乎正慢慢揪成一团。接著,连她的眉也拧起。
“咳咳……怜……小怜……对不起……我想……现在要变成……麻烦你……扶我回房了……咳咳……”
地上的文弱公子抬头,一张通红的脸正昭示著他发病的讯息;再加上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更是令人一丝怀疑的余地也没有。
什么!她?
段小怜直接的反应就是否定他的任何请求——就算他现在一副虚弱得快就地躺下的样子,她还是没伸出手。
“喂!你可别死在这里,我叫单九……单……咦?”
总算想到那尊跟在他身边无事不包的巨人,她霍地转身,却错愕地发现眼前一阵空荡荡。
单九人呢……竟然连阿鸟也不见了!
段小怜还来不及细思其中的不对劲,就因身后的声响而调回了注意力。
一转身,摊在地上的那团白影立刻让她惊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紧盯著倒在地上的温玉,段小怜的心仍挣扎著。
她不是巴不得他快死么?干脆就让他冻死在这省事……可恶,突然,段小怜迅速地在温玉身边蹲下。
“喂!喂!你再不动一下,我当你死了,”她冷眉推推他肩头。
温玉动了一动,吃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眨眨眼睛,终于将视线焦距对准她。
“我还不想那么快死……”他对她浅漾出一抹笑,吐出虚弱的声音。
“我知道你还想长命百岁!”段小怜眼神闪烁。
瞪著那一张在月光下像鬼一样灰白的脸,她的心又莫名扯动了一下。
蓦地,她面色一沉,倾身拉起他手臂挂在自己肩上。很快地,她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闷不吭声地,她就这样将温玉揽扶在自己肩上。
没想到这男人看似文弱不禁风,倒还挺有一点重量的;不过这当然难不倒她。
“我想……如果我们不是未婚夫妻,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相处,我在你眼中是什么?”突然,轻低的磁性嗓音伴著吹向她的热气在她耳畔响起。
“或许……我还是一个短命、没用的男人……”
试图忽视那耳畔的骚动,忽视从他贴近的身体肌肤传递过来的温热所造成的心绪不稳,段小怜眼睛看著前方,脚步不停。
“如果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们就不会相遇。就算相遇,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别忘了,你是正、我是邪,而你……”
身上靠著一具不算轻的躯体前进,她仍有足够的气力能脸不红气不喘。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这男人如此接近,而且脑子里想的不是要杀他的计画。
“就算你看起来真的很短命,你也不是个没用的男人!事实上,你很聪明!”
幽恬的发香似有若无地诱引著他的呼吸嗅觉,而身侧臂膀贴触的柔软则令他心荡神驰……动心?
他明白,他让自己对这小毒娘子顺其自然到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呵!
动心!
“我好像听到你在称赞我?”他低低地笑喟。
现在他真的希望他足以活到等到自己的小萝卜头生了小小萝卜头……因为他动心了。
为了替方著想,温玉老早一直有退婚的打算。
从小他就知道,另一个人的未来已经和他连结在一起。
一个连他也不知道名字面孔的小姑娘,在她还没到这个世间报到前,就被迫和他这个随时会失去性命的人绑祝那对她来说不但不公平,而且残忍。
他必须松开那条线——这个念头早已盘踞在他心里许多年。
然后,她终于出现了。带著一身令人目不转睛的邪魅与狂恣。她终于出现了!
事情本来不该有变化,不过事情偏偏就是起了变化。
他千计万算,却偏偏遗漏的一点是:他被她吸引了——这就是一切变化的起源——在得知她身分之前,他就被她吸引了。
真糟糕,是不?
不过,他还是喜爱这个“糟糕”。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不介意让他快乐一点……”段小怜已经扶著他来到他的房门口。
她突然偏头看他,怀疑道:“我看你好像已经没事了。”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事。
温玉却一点作贼心虚的表情也没有,他还是继续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这个老当他是“瘟疫”想除之而后快的段小怜身上。
“谢谢你,我真的是好多了……”他对她浅浅一笑。可蓦地,他脚下一个踉跄……反应极快地,段小怜半旋身,伸臂抱住了向前倾倒的男性躯体。
“小心!”
温玉,成功窃得了一个软玉温香,将头埋在她纤肩上。经由她贴紧的娇躯,他甚至探到了她促快的心跳频率。
他轻吁了口气。
段小怜只是下意识要阻止温玉受伤,却没想到会形成此刻暧昧诡异的状况。察觉她抱满怀的温热物体是什么,她怔愣了一下;而让她惊醒回神的,是呼向她耳后的一口热气……她猛地推开制造这团混乱诡魅的罪魁祸首。
“你……”
段小怜柳眉倒竖地恼喝,却在推开那教她面躁耳赤的男人后,突然又在他差点往后跌时,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镇定狂烈的心跳,段小怜目露凶光地瞪著眼前这张可恶该死的脸。
“你以为我刚才没让你冻死在那里,就是打算不杀你了么?!”她恶狠狠逼近到他鼻端前。
美色自动送上门,只要是男人焉有不为所惑的道理?
露齿一笑,温玉不怕死地把自己的脸更凑近段小怜。
“你也知道毒物对我没用,我建议你用刀吧!”
他的话才落,瞬间,一股锐利的冰凉已经抵在他脖颈上。
“你真的这么想死?”
“我不想死。不过,如果是死在你手上,我愿意。”敛起俊颜,他冷静的瞳眸里却潜藏著灼热光焰。
段小怜的手一震。
乍地,温玉的脖颈被利刃压出了一道血痕。
呼吸一窒,段小怜看到了那一道极度刺目的血色痕迹——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惊躁迅速掠过她的心,促使她猛地向后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