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班机坐了一个多小时,又转机场巴士,下车拖着行李走了几分钟,晏然来到一间两层楼的屋。屋子看得出已经有些年代了,白色的墙,咖啡色的木门和窗,小小巧巧的,小院子里有两棵自然生长的小树,阳光斜斜洒下,说不出的舒适雅致。
"太漂亮了!"她忍不住赞叹。"你买的?一定很贵吧?"
他把自己和晏然的行李提进屋,只回答了两个字:"贷款。"
晏然懂了。走进客厅,从窗户看见院子里停了辆漂亮的休旅车,晏然直觉反应:
"你的车?"
止羽还是那两个字:"贷款。"
晏然不说话了。环顾这屋,屋外虽然看来古拙,屋里却装潢得十分现代,那些家具看得出是名牌货,晏然不禁问:
"这些很贵的家具,该不会也是……"
他替晏然把话说完:"贷款。"
晏然怔了怔,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很显然她的眼里一定透露着"怎么会这样?"的意味,看得止羽皱了皱眉:
"好吧,我先都招了,免得你经常要重复那种受不了的表情。我和朋友在亚维侬还有个小剧场,那剧场成立的基金一半也是贷款。"
"那你的开销不是很大?"晏然照常理判断。
止羽却不照常理处事。"我每次赚了一笔钱,就会盘算一下,这些钱够我用几个月,又够我付几个月的贷款,然后这几个月我就不工作啦,放大假。"
晏然深吸一口气,简直视他为奇人。"你不存钱的?"
"存啊,"他耸耸肩。"不多就是,有个基金。"
"那你有没有想过,"晏然试着提醒他。"如果你不小心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等你老了,没办法工作了……"
他大笑了两声。"法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交那么多税是干什么的?"
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晏然发现她就算拿再多她的观点去说服他,他还是有理由足以驳回。那……好吧……算了。
"要不要先睡一下?"他十分细心。
晏然摇摇头。"飞机上睡饱了。"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止羽这一说,才真唤起了晏然那饿过了头的肚子。在飞机上什么也没吃,她早就饥肠辘辘了。
随着止羽走出屋子,晏然这才发现屋子正对面有个小坡,坡不是条小河,河岸整理得绿草如茵,非常漂亮。晏然忍不住赞:
"你家的环境实在不错。"
止羽倒也不谦虚:"否则我干嘛买这间屋子?"
两人相望一眼,笑了。
来到这陌生、却景致怡人的国家,晏然对止羽的抗拒感似乎在无形中消散了些。
沿着小街走,一路都是老房子,公寓、独栋小屋,有种朴拙而实在的美,晏然欣赏着这些建筑,不经意地,她已经停在一间餐厅前面了。
招牌上写着她看不懂的法文,但止羽已经推门进去,她于是也跟进。
柜台后迎出一个中年人,笑着拥抱了止羽,止羽拉她过去叽哩咕噜讲了几句话,那人也拥抱了晏然,晏然有点怯怯地,觉得这里的人实在热情。
靠墙的座位,是止羽的老位子,晏然问他:
"你跟这家店很熟啊?"
他笑。"几乎天天来吃,你说熟不熟?"
这么忠诚?晏然等着老板送上菜单,好研究看看是什么菜这么吸引止羽,但她等了很久,都没人拿菜单过来,她不解问:
"不用点菜吗?"
止羽回答得很绝:"没有菜单。他煮什么我吃什么?"
"嗄?"晏然呆楞着,然而身在异国,只好任止羽摆布。
好在菜送上来,看起来并不太恐怖,一盆像是马铃薯泥,一盘黑黑像是血肠之类的肠子,一盘晏然认得是沙拉,再来又是她不认识的肉……
"你试试看,家常菜。"止羽鼓励地,替她的盘子添上一些菜。
既来之,则安之。晏然一来是饿,二来是认命了,看到什么就往肚子里吞,而令她意外的是,这些菜竟挺合她的胃口,她一下就吃掉了大半,吃到止羽冲着她笑,大概是被她吃的份量给吓着了。
吃得太多,走出餐厅后,止羽带她去散步。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晏然看到眼前有个庞大的古建筑物,罗马时期的风格,外有高高围墙圈着。
"这是什么?"她问。
"一个罗马时期留下来的竞技场,"止羽道。"可以算是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一个竞技场。"
"不会吧?"晏然讶然,不敢相信地惊嚷出声。"从你家走路就可以走到一个古竞技场?"
止羽不在意地笑。"法国到处都是古迹,简直差不多算是跟古迹住在一起,久了就觉得无聊了。"
"怎么可能会无聊?"她大大不以为然。"我是学艺术的,要能生活在这种地方,真是求之不得。"
晏然拖着止羽,兴奋地立刻去找竞技场的入口处想入内参观,不巧却已过了开放时间,只能明天再来了。
她十分气馁,止羽为了安抚她,只得带她去附近不远的一座罗马时期的殿堂,和对面一座现代美术馆,晏然才满意了。
在法国的第一天,晏然很愉快地度过了,她甚至没有在异国的不适感,只是不适应时差,感觉非常累,很早就困了。
她被止羽领到他的卧房,蓝色的被褥,是个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大床。
"你睡这吧。"止羽把她的行李都搬了进来。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悬了起来,在半空中吊紧。她睡他的房间他的床,那他呢?
一起睡?
天哪,她可没准备要这样……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我的工作室有张沙发床。"
晏然悄悄吐了口大气,希望他没看见。而她的心里也在悄悄感谢他留给她的空间。
"晚安。"他再朝她一笑,轻轻合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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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就此开始,在法国过着所谓放大假的生活。
每天止羽陪着她去参观各个古迹名胜,也陪她去看美术馆和博物馆,晏然发现这是个天气怡人、充满了文化气息的小镇,她是艺术学院毕业的,对艺术文化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爱好,身处于这样的一个环境,真让她有再度念书深造的念头。
"这里有大学吗?"她有回问止羽。
"这个城有所艺术学校,"止羽知无不言。"附近也有个大学城,坐火车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这里的学费贵不贵?"她脱口而出。
"便宜到你难以想像,"他微笑。"公立大学学费约台币一万元,怎样?"
台币一万元!吓死人的便宜!晏然呆掉了。
止羽早料到晏然会有这样的反应,便道:
"法国对人民的福利是很好的,受教育本来就不应该花太多钱。"
"那一定很难申请喽?"
"也不尽然,"止羽摇头。"比较麻烦的是先决条件:语言。法文不好念,要把法文念到可以读书上课,那得花一番工夫。不过你大可先念语言学校,同时副修一些你想念的课,如果不在乎文凭,想学点东西倒是不难。"
"法文哪……"晏然侧头寻思。她对学习语文不太讨厌,但法文实在是全然陌生的。
"你担心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她。"有我这个免费的家教老师,难道还怕学不会?"
"我又没说要来念,"晏然连忙道。"想想罢了。"
"想想罢了。"他重复了这句,促狭的眼神,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
而止羽的屋子,最令晏然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窖,收藏着下少红酒。
"我就是为了这个酒窖才买这间屋子的。"止羽如是说。
于是,止羽开始教晏然品酒。各式各样的红白酒,学问大得很,晏然记不了太多,但她可以负责喝,甜甜涩涩又极易入口的红酒,往往喝得晏然脸红通通的,眼波一转,难得地妩媚嫣然,满脸光采,醉人神韵,睛若秋波。
止羽笑着点头:"你现在不用看着那朵向日葵,也可以笑得一样灿烂了!"
"是吗?"坐在止羽家的阳台上,晏然随手又拿起了桌上的红酒杯。
"庆祝一下吧。"他也举起了杯子。
"庆祝什么?"晏然侧了侧头。
"我的成功。"他凝视着她,眼光一点也不闪烁。"在台北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让你笑得自由自在,阳光而畅快,现在目的达到了。"
晏然打从心里掠过一丝暖流,微笑地举起杯子,碰了碰他的。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温柔,感觉好像回复到与止羽热恋时,那种幸福的快乐。
止羽也带她去见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不见得个个都会讲英文,但晏然却是除了英文以外不会任何外文,然而他的朋友都热情而友善,语言遂成了并非唯一必要的沟通方式,有时就算比手划脚,或是心领神会,晏然都觉得有趣,以致于她非但不排斥见他的朋友,甚至还挺喜欢加入他们的聚会。
一回在止羽的朋友家喝餐前酒,坐在止羽旁边的一个男人不知跟止羽聊了什么,然后两人举起酒杯,放声大笑起来!晏然好奇问:
"你们为什么这么开心?"
止羽望向她,眼睛闪亮,笑意盎然。"他问我,最近为什么都只带同一个女人出现。"
晏然皱皱眉。"然后呢?"
他朝她眨眨眼:"我说我改邪归正了,所以他要敬我。"
晏然拧着眉,眼里却笑了。"才下信!"
"不然你问他!"止羽陡地着急起来,深怕晏然不信任他似的,他正色地:"他不会讲英文,不过你可以叫他把刚才的话写在纸上,然后你回家查字典。"
一件小事,止羽却看得那么重要,只因牵扯到她的信任问题。她哧地一笑:"神经!"
她没再追究。没道理,她竟然愿意相信他,是为什么她也不清楚。
而除了待在法国南部,止羽也带她去巴黎。
"不带你去巴黎,你可能会觉得没来过法国。"他说。
晏然举双手赞同。巴黎有罗浮宫,有奥塞美术馆,有圣母院……有太多太多到法国必得造访的地方。巴黎,也有止羽的父母。
止羽打算带晏然就住他父母家,但他得先徵求晏然的同意。
"有没有关系?不然我们可以去住饭店。"
住饭店?那是订一间房还是订两间房?两间房不合乎经济,一间房太尴尬。住他父母家虽然有点怪怪的,但至少他家应该有多余的房间吧?
"如果不会打扰你爸妈,我当然没关系。"止羽大概想不到,晏然是因为这原因才答应的。
"这倒不会,我家满大的。"他笑道。
不过晏然直到真正进了他家,才知道止羽所谓的"满大",其实是很大,他家还有游泳池!
止羽的父亲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和止羽长得很像,只是比止羽更粗犷一些,止羽的五官里若有些许细致,大概皆来自他母亲。他母亲是个秀丽的法国女人,身高不高,眉眼含笑,她打破晏然对外国女人的一般印象,她原以为外国女人都是人高马大,粗枝大叶的。
"我爸在英国念书的时候认识我妈,她那时候在英国旅行,后来两个人就结婚了。我爸毕业之后就跟我妈来到法国,在法国落地生根。"止羽简单告诉了晏然他父母的事。
"为什么不留在英国?"晏然本能问。
他笑。"我爸生性浪漫,跟我一样,法国假期多,比较适合他。"
"你爸是做什么的?"晏然好奇。
他特地先看了她一眼,才回:"会计师,符合你的规矩吧?"
晏然哼了一声,知道他在调侃她。
生性浪漫,却选择了会计师这么枯燥的工作?晏然与靳爸爸相处之后,觉得某方面这对父子的确很像,但父亲比起儿子平衡多了,也成熟稳重多了。然而靳爸爸却对晏然说:
"我儿子如果像你这样就好了,庄重,内敛。"言下之意,颇欣赏晏然似的。
晏然微微红了脸。"我才羡慕他呢,自在随性,不受拘束。"
"是吗?"靳爸爸笑了,笑得若有所思。"不过我这回看到他,倒觉得他好像长大了点。"
"怎么说?"晏然很有兴趣。
"我这儿子,从小就聪明,运气也不错,以致于这一路走来没什么困厄,几乎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他略略感叹地道,接着却又微笑了:
"说老实话,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带女朋友回家,我们也都习惯了,但只有这次,我看见他对你的小心翼翼、呵护备至,我在他眼睛里看见认真,还有对你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怜惜。我想他是终于学会生命中的某些事,是该珍惜的。"
是父亲对儿子的偏爱?抑或是止羽做得真的明显到就连不知情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身为当事人的她,怎么可能毫无知觉?从前对他的些许怨怼,似乎在无意间慢慢消散了。
那天晚上,在塞纳河畔,她远眺罗浮宫的灯光,那璀璨的光华,美得像场梦境。她转头看止羽,止羽正注视着河岸上一个杂耍的街头艺人,她望着他的侧影,那阳刚中带着细致的线条,傲气的鼻梁,性感的唇,这男人帅劲之姿态,也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
眼前,对晏然来说,无疑是场美梦,因为止羽的陪伴,使她充满着一股幸福的感觉。从前他虽然也对她好,却彷佛总像少了什么;现在止羽对她,却是充满了细腻的心意。
"累不累?"他发现晏然凝着他,笑着关心了一句。
"你比我累吧,"晏然由衷道。"要陪着我这个观光客看东看西的。"
他毫不考虑地回:"只要你开心,这算得了什么。"
晏然感到内心的一股悸动,她微微垂下了头:"你何必这么辛苦?"
"不辛苦不行。"他微微一笑,语气里没有一丝怨尤。"有的时候一不注意时间,就比人家慢了半拍,但这世界还是正常在转,为了要弥补那段时间,只好加倍努力。"
她的心里蓦然涌起一份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份酸涩的柔情,这璀璨的河畔,加上她身旁的有情人,幻化成一股浪漫的气氛,迷醉她、鼓动她,她轻轻往他靠了靠,微仰起头。
这算是某种爱情的暗示,亲吻的邀请,止羽十分清楚。换作从前,他绝对毫不犹豫;但此时的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向她靠近了些,又怕若是自己会错意,岂不又惹恼了她?
晏然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更是柔情满溢,她再倚向他,他凑过来,两人的唇终于相遇了。
一个轻柔的吻,足以唤起往日的甜蜜,却多了点别的。那微怯的心跳怦然,对亲密接触的不安与无措,不只晏然如此,就连止羽也是一样。
晏然蓦地发现了一件事,他居然在紧张!